救贖禮讚
開場詩
翠土與白雪、墨漬與蓓蕾
在不知遺忘的花園獨舞
頭戴花環、腳踏芳草
不闔眼的神明
將記住美德與大罪
地上的生靈正為您歡歌
獻上名為「凡人」的不休曲目
神亦殞落、詩篇永存
人物表
旁白
金獨子
譬喻
劉衆赫
第一幕(納西瑟斯宮內,永晝)
(鳥籠形狀的宮殿內。金獨子正翻看書籍。)
旁白:我們高貴的神祇仍在履行職責。
腦中憶起凡人獻上的詩篇——
祂是這樣百無聊賴!
(金獨子拿起鑲金邊的茶杯,輕輕地啜了一口。)
旁白:時間的主怎麼需要提神的茶?
只有熱可可是祂所愛。
時間不停磨損,連熱可可的味道都
扭曲變形。我們永恆的神明。
恆古不變。
書頁不會腐朽、水仙不會凋謝、
白日不會落下。
祂不善舞蹈,祂只是
「頭戴花環、腳踏草」。
凡人的信仰是祂的根基。
倘若你寫:雙手被囚,困於方寸之地;
你那沒有靈魂的鄰居拍手叫好……
我們善良的神祇會領過那骯髒的劇本;
赦免你那無凡人能赦免的罪。
譬喻:叭啊!
(金獨子伸手摸他的眷屬——譬喻的頭)
金獨子:妳全都讀完了麼。
有沒有找到有趣的故事?
(飄在空中的譬喻點頭,隨即搖頭。)
金獨子:沒事,休息一下吧。
(毛茸茸的白色糰子往金獨子懷裡鑽,兩人的疲憊彷彿在那一刻相連了。)
旁白:多麼全心去愛的神祇啊!
守望著由人類組成的字符。
將一生凝成一個字符——至多三個——
供祂閱讀、供祂記憶。
(旁白嘆氣。)
旁白:那幾經流轉的故事群!
全都味同嚼蠟。恆古不變。
唯有祂忠實的眷屬能理解祂的悲傷。
祂並不知道祂眷屬的來頭。
祂只是憑著祂異常的熟悉,
與祂記憶的延續,
佇立在時間的恆流。
(譬喻最近總是盯著自己的左手,金獨子也感覺左手刺痛)
金獨子:(尤其是無名指。這個位置很難不聯想到婚戒,可我曾和誰結為連理嗎?哪個凡人會擁有這種想像;我只是瘦弱的神祇,並非以外表見長。)
旁白:怪異的現象還總是一件接著一件。
金獨子:譬喻,那裡的草皮是不是變稀疏了?
(譬喻隨他的話往遠處看去。那塊草皮幾乎禿了,草又少又黃。)
旁白:我們令人憐愛的神祇!
人類的信仰難道
有任何翻天覆地的改變麼?
祂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
懷疑人類為何需要一個、
永不遺忘的神明、
懷疑無法干涉凡人的他
是怎麼被知曉、傳頌。
感到懷疑的凡人應當欣喜;
我們的神祇賜你用於懷疑的心智。
感到懷疑的神祇應當憤怒;
那是凡人最深的冒犯。
(金獨子起身,從書櫃裡拿出一摞書,就地坐下。)
旁白:我們的神祇不僅司掌永恆、
更是一位優秀的讀者。
不停翻動的書頁、不停流過的字符。
祂誓要找出妄圖破壞永恆之人。
(時間過去非常久,金獨子將一疊書放回書櫃)
旁白:一場令眾人悲憤的戰爭。
瀆神之人狡猾;
隱身在守序的字符中,
妄圖耗盡神祇的永恆。
(金獨子揉眼睛,眼神疲憊。)
(金獨子嘆氣,準備伸手去拿下一疊書。)
譬喻:叭啊!
旁白:這是個突兀的補充:
永恆的神無法聽懂祂的眷屬的語言。
可祂興奮的抽痛的本能告訴祂——
祂終於能聽懂了呀!
(譬喻指向一個字符。)
旁白:正是他!
一個名叫劉衆赫的男人:
並非異教成員、新生兒一般稀少的資訊;
生活中沒有朋友、更沒有家人。
只充滿純粹的惡——
甚至能使不朽的神擁有一個
全然違背永恆的想法
(該是多麼邪惡之人?)。
金獨子:(只是確認而已,萬一他有弒神的本領呢?)
(金獨子看向譬喻。)
金獨子(語氣認真):譬喻,你覺得神該怎麼說話?
*
第二幕(旅館內,早上。)
劉衆赫醒來,細長的眼下蓋著一層黑眼圈,他俐落地洗漱以後,拉開旅館的木椅坐下;桌上散落著無數短得無法握住的鉛筆,他將它們掃到一旁。
翻開筆記本尚空白的一頁書寫,筆跡如他本人一樣冷硬端正——手上的戒指因角度變換閃出寒光,劉衆赫正抄寫一首短詩。
不知真相的神祇
不曾思考不曾懷疑
沉迷於救贖
捨身流血
遺忘眾人的愛
在恆久時間的流動
迷失
為了找到金獨子——又或者說撼動「永恆」——劉衆赫不停抄寫;當然,他不會承認這是他本人的原創。
簡直和星星直播沒有兩樣。他想。重複、缺少可視的盡頭。
金獨子偏偏將他們領到了結局。
劉衆赫忍不住皺眉。整個地球都還未重建完畢,他們也早就不是小說裡的人物。金獨子曾告訴他,他可能是霸王、也可能是主角,但他也是劉衆赫。
喀,一截圓錐形的筆芯斷裂。寫到一半的「愛」字上多出壓痕。劉衆赫繼續抄寫下去;整個世界只剩他還記得金獨子。
他寫到厭煩時,偶爾會畫金獨子的臉;細軟的黑色髮絲會壓在他的肩頭,順勢往下看,垂著的睫毛比想像中長,一言不發也不笑的模樣,很難聯想到平常的金獨子。
如果——劉衆赫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回歸再次開始,他會在見面的瞬間、毫不猶豫捅穿金獨子。究其原因,自己的一千多次回歸不包含悲傷、惋惜、憤怒,更沒有為他哭泣的人。
金獨子倒是每次都死的心安理得。
止不住的煩躁投射在筆跡上,如野蠻生長的蔓藤。劉衆赫仍繼續動筆,沒有停下的打算。
在這條世界線,有關金獨子的信仰早就深入人心;他相信金獨子會對永恆感到厭煩,哪怕是微小的改變也一定能引起他的注意。
桌面有一疊鎮上圖書館的藏書。當他問管理員《讀者論》在哪裡時、年老的管理員彷彿遇見了久未重逢的摯友般,整理了一份有關金獨子的全集給他。
延續是一扇帶鎖的門,唯有站在永恆的對立才得以打開。(讀者論八:3)
所謂永恆之神,可能只是意念的集合體——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永恆之神曾經存在(或者該寫做人類尚無法觀測)。(永恆流轉九:1)
這兩段話被特意抄在紙上。《永恆流轉》因其近似異教的觀點與禁書無異;《讀者論》則並非主流的福音書。
關於如何讓金獨子恢復記憶這件事,劉衆赫有些眉目——金獨子可能曾經是魔王、星座、讀者。不過,更為他認可的身分是他的夥伴:一名貨真價實的人類。
*
(納西瑟斯宮內,永晝)
神祇滿意於面前突然出現的黑色人影;他從沒有將誰喚來過。他緩緩從座位起身,動作優雅地走向那位異教徒。
用食指挑起那個男人的下巴;他有些後悔,自己遠沒有對方那麼高。他道:
「無禮的凡人,我已垂眸於你,停下一切你瀆神的行為。」
「我讚賞你的執著,卻無法原諒你企圖破壞永恆。」
他直直望進那雙黑得深沉的眸子,發現男人眼底的情緒不如表面,甚至給他柔和的印象。
「看來你真的不記得。」
金獨子皺眉,拉開與他的距離。這異教徒竟敢當著他的面反駁他;那個男人不該感到害怕嗎?
「正因為無法遺忘,我才貴為神祇。」
「納西瑟斯宮不是你能來訪第二次的地方。謹記我的神諭,繼續譜寫你的故事。」
男人突然抓住他的左手。金獨子使勁地想要抽回,被箝住的手卻一動不動。金獨子記得他有一柄劍;向下看去,右邊的腰間卻空無一物。
面目英俊的異教徒在他的無名指落下一吻;那並非出於虔誠,而是某種晦暗流動的情感。
「我叫劉衆赫,你的那柄劍、叫不會折斷的信念。」
他一眼就瞥見躲在角落的譬喻,兩人眼神相對;他立刻明白了福音書上的內容。
他放開金獨子的手;幾乎沒有經過思考,金獨子驅逐了劉衆赫。被吻過的地方仍隱隱作痛。
吸氣、吐氣,他嘗試調整呼吸。紅到熟透的耳垂是金獨子無法冷靜的證明。
*
第三幕(納西瑟斯宮內。永晝)
自劉衆赫走的那天以來,那本書再也沒有合上過,金獨子還發現自己能夠投影。他和譬喻會盯著劉衆赫;雖然他不是在睡覺就是在寫詩——當然,劉衆赫洗澡時他會收回投影,他可沒有偷窺他人洗澡的癖好。
金獨子不僅不覺得劉衆赫無趣,甚至經常看他又寫了什麼;印象最深的一句是「憶起蒙灰的往昔/——信念不折」。顯然是他說的、不會折斷的信念。
或許我該將他再找來一次。
*
於是,劉衆赫下一秒又出現在納西瑟斯宮內。
「上次是我失禮了,劉衆赫,我向你道歉。」
譬喻先金獨子一步反應,徑直鑽入劉衆赫懷中。
「妳也懂了嗎。」
「叭啊!」
「什麼?」
劉衆赫把白色毛球從胸口拿開,譬喻則一臉堅定的看向金獨子,令他不知所措。
「你知道記憶的延續是什麼嗎。」劉衆赫說。
金獨子沒有回答,可以看出他感到疑惑。
「你過往的記憶全都封存在她體內。」
永恆的神憤怒的起身,從他手中奪過譬喻。不管譬喻如何叫喊,金獨子將她護在身後。
「我果然太天真了、異教徒,你接下來的目的是殺了她嗎?我怎麼可能允許。」
以太的電光作閃,吞噬祂身上皺摺繁多的衣物,轉為一席與劉衆赫相對的白大衣;他拔刀的樣子如此流暢,彷彿從沒有忘記。
「金獨子,少自以為事。」
「你旁邊的鬼怪只是找不到第二個、能證明你存在的人。」
劉衆赫看向譬喻,自說自話一般地接下去:「她當然找不到,整個世界上只剩我還記得你。」
「你……」
沒有給金獨子說下去的機會,劉衆赫抓住他孱弱的左手,譬喻也將她小小的手壓在金獨子持劍的右手,發出以太的電光。
思緒戛然而止。
旋風?浪潮?金獨子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感覺臉頰發酸得不可理喻,緊咬著牙才能勉強抵抗。龐大的記憶滲入腦中,一點一滴、皆是他身為金獨子的證明。
他將牙咬得更緊一點,試圖阻擋一路侵入到鼻翼的酸澀——滴下的淚水不停被以太的光芒燒盡,彷彿他從不流淚。
*
電光休止,花園成了一片虛無,也再沒有永恆的神明。
金獨子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先抱住譬喻還是劉衆赫;幸好,他身邊僅有的兩人很快就替他做出決定。淚珠不停從臉上滾落;那是失而復得者的喜悅。
——他怎麼能輕易地和他們建立連結,又輕易地將他們遺忘?
一黑一白、一大一小的身影什麼都沒說、也沒有替他抹掉眼淚——這是金獨子應受的教訓。
他仰頭阻止眼淚繼續落下,整張臉都哭花了。抽抽噎噎地起身,他想立刻回到地球,去見那些他所愛的衆人。
「真難看。」
劉衆赫粗暴地用袖口幫他擦掉眼淚。
「少、囉嗦……你知道、怎麼回去的吧?」
他極少聽見金獨子哭,更不用說哭腔;如同惡魔一樣惹人憐愛、蠱惑人心,使他不得不放軟語氣。
「伸手。」
「……蠢貨。」劉衆赫輕笑。
他捧著金獨子的左手,慎重地替無名指戴上戒指;和他手上相同款式、有一顆白鑽的戒指。早在任務結束以前金獨子就是他的伴侶,被戴上戒指的人卻好像剛想起來似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
「回去吧,金獨子。」
他牽起金獨子的手,像是翻動書本的最後一頁般,推開了那扇回到地球的門。
*
閉幕詩
造神、毀神
永恆不過虛無之物
摒棄那些
經提煉的符號
既不是讀者,也並非魔王,更不是星座
望你能輕喚他早已生鏽的名
僅是一位、被眾人所愛的
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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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衆赫生日快樂!
還不知道結局,這算是某種程度的我流結局吧?
畫了一張「頭戴花冠、腳踏芳草」正在跳舞的金獨子
(明明是劉衆赫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