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gè)由詩衍生的故事,建議先看一眼題目詩。
時(shí)值孟夏,清思園內(nèi)群花玉立,梧桐招風(fēng),梔子披露,茉莉飄香,端的是一幅歲月靜好的模樣。只是入目花色皆白,看著不免平淡,也就幾處曇花將放,引來了幾群名流雅士,才令這小園不至於冷清。
「良辰美景還須有佳人相伴,小生可有幸邀姑娘一同欣賞這滿園風(fēng)光?」
一名書生向梧桐樹下的女子作邀,風(fēng)度翩翩,氣態(tài)斐然。
「這風(fēng)光我日日看、年年看,早已欣賞不來,況且你我年紀(jì)不合適,公子還是另尋他芳吧?!?/font>
女子面容姣好,話音清冷,只是神情無喜無悲,語調(diào)不抑不揚(yáng),若即若離,飄渺空靈。
「???不合適?敢問姑娘……」
書生一愣,雖知曉此乃推託之詞,但也未免忒牽強(qiáng)了些?眼前女子風(fēng)姿綽約、雍容有度,看著頂多正值花信,自己也不過而立之年,何來不合適之說?
「五十有三。」
「果然如此!小生長的早,而今不過而立之年,差距並不……五、五十???」
書生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下來,實(shí)在是因?yàn)檠矍芭訕用仓鴮?shí)可人,說是及笄他也信,五十可就誇張了。但細(xì)看此女,髮間夾有銀絲,氣度亦自不凡,想來應(yīng)是不屑作偽,只能說是她駐顏有術(shù),又或者上天不公了。
「咳,小生唐突了。姑……前輩可是在等人?」
書生也不死纏爛打,況且這輩分還真不合適,於是趕緊放低姿態(tài)作揖,免得惹人不喜。
「嗯。」
「既如此小生便不多叨擾前輩,願(yuàn)前輩事事順心。」
書生語畢便告辭離去,倒是有幾分灑脫的模樣。
女子將目光自書生的背影移開,隨意地瀏覽園中花景。這清思園中的一花一木皆是女子親手所栽種,想念了便種一株,種著種著,這小園就這麼滿了,只好接著澆澆水、除除草,澆啊除啊三十餘年便過去了,想等的人沒等到,這園子反倒茂盛了起來,時(shí)不時(shí)就有遊人來賞花。
雖說偶爾會(huì)被搭訕,但女子也未曾因此將園子關(guān)閉不予外人入,畢竟這等待還不知有沒有盡頭,總得有些趣事來調(diào)劑這箇中枯燥。
也不知那人是否吃飽穿暖?
女子思維發(fā)散,思緒飄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憶著往昔,憶著承諾,憶著那人離開的背影,待到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眼角微濕。
女子心中自嘲,這幾十年來不也都這樣過,今日哭個(gè)什麼勁?雖說偶爾孤寂了些,偶爾心痛了些,可一想到相聚之景,似乎再難也捱得過去。
眼看時(shí)辰也差不多,正準(zhǔn)備起身回屋,女子卻在園子口看見了一道身影。
她不會(huì)認(rèn)錯(cuò)。哪怕流去了許多年華,哪怕她已視茫茫、髮蒼蒼,哪怕他剃了度、穿了袈裟,她都不會(huì)認(rèn)錯(cuò)。
她很想奔去擁他,但她沒有,因?yàn)榧s定是在這顆梧桐樹下。
於是她僅定定地望著他走來,雖然袖中無處安放的雙手出賣了她心中的坐立難安,但至少面上還是很平靜。
他越靠近,她越拘謹(jǐn),直至雙雙站定,女子才稍微放鬆了些,但一時(shí)之間卻開不了口,縱使心中有千言萬語,真到了人回來也還是相顧無言。
此時(shí)園中傳來驚呼,原來是曇花盛放。
「李郎……」
「阿彌陀佛。閣下可是紀(jì)施主?」
不同的話語卻在相同的時(shí)機(jī)碰撞,撞得女子不知所措。
為何?為何如此疏離?
「貧僧雲(yún)遊四方之時(shí),曾偶遇一位李施主。為報(bào)其恩,小僧答應(yīng)替李施主完成一件事,於是小僧來此告知紀(jì)施主,李施主已無法歸鄉(xiāng),望紀(jì)施主莫再癡等?!?/font>
「……李郎可曾告知緣由?」
「功業(yè)未成,不願(yuàn)誤了良人?!?/font>
「可我年事已高,怕是無人願(yuàn)娶?!?/font>
「紀(jì)施主天生麗質(zhì),定是人見人愛,若再癡等才是一場空。」
「那大師為何不愛我?」
「……阿彌陀佛。並非不愛,只是出家人自當(dāng)清心寡欲。」
天色昏黃,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的又斜又長,看上去很是親密。兩人相視良久,女子示意僧人跟隨她的步伐,兩人在園中漫步。
「大師可知這園中眾芳具何意涵?」女子開始介紹這清思園。
「還請紀(jì)施主賜教?!股撕险岂雎牎?/font>
女子放緩了步伐,杏口微張。
「梧桐也者,情竇初開;」
女子抬頭,望了眼頂上的梧桐花。
「茉莉也者,忠摯貞潔;」
女子撇頭,左手輕彈那滿枝的茉莉。
「梔子也者,一生相候;」
女子將髮上別著的梔子花取下,置於掌心。
「曇花也者,一瞬永恆?!?/font>
女子背後的曇花,開始凋零。
「……」
女子將目光放回僧人身上,目中有哀淒,也有悵然,可更多的,卻是義無反顧。
「清也者,高潔淡雅;思也者,自始至終。我願(yuàn)等李郎,也只願(yuàn)等李郎,且以此園此花,聊表心志。」
「……唉!施主這又是何苦?」
「苦也無所謂,苦盡甘亦來。」
「竹籃打水必成空?!?/font>
「無怨無悔。」
「黃粱氤氳終是夢?!?/font>
「心甘情願(yuàn)。」
「癡兒!」
「何妨?」
「唉……阿彌陀佛。施主既心意已決,貧僧便不多勸,來日方長,施主猶可回心轉(zhuǎn)意。」
僧人行了一禮,又誦了一聲佛號(hào),轉(zhuǎn)身便要離開。
「敢問大師德號(hào)上下?」女子冷不防冒出一句。
「貧僧法號(hào)上地下藏。」僧人腳步未停。
她看著他走遠(yuǎn),內(nèi)心彷彿少了些什麼;他口中輕聲誦念,手中佛珠佛光微閃,一道濃厚的玄黃氣飛出,護(hù)在女子周身。
那是他這大半輩子所攢的功德氣力。
身影漸行漸遠(yuǎn),在身影將踏出清思園之際,女子終於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情緒,情感噴薄而出,對著那或許再也看不見的身影吶喊。
「李郎!我等你!日日夜夜、年年月月、生生世世,我都等你!」
女子聲嘶力竭,泣不成聲,引來了園中遊客的注視,可她不在乎。
他腳步一頓,可最終也未曾轉(zhuǎn)身,只是一次又一次地低誦著佛號(hào),留下離開的背影,一如當(dāng)年。
園外,一名打著油紙傘的白衣女子正自等候,待僧人到來,兩人並肩而行。
「此去恐無回頭日,大師何不了卻遺憾?」
「天下蒼生有難,自不可為私慾所累。」
「大師高義,可成與不成,猶未可知?!?/font>
「若成,貧僧護(hù)她生生世世;若不成,這債,貧僧來世再還?!?/font>
女子似是想到了什麼,搖了搖頭,也是輕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時(shí)值孟夏,清思園內(nèi)群花玉立,梧桐招風(fēng),梔子披露,茉莉飄香,端的是一幅歲月靜好的模樣。
有一老嫗,在梧桐樹下禮佛,五十年來無一日落下。
他皈依,她就也青燈古佛,如此而已。
午後,又有曇花將放,群花送香,遊客來往,此情此景,令老嫗想起了一些往事。
也不知他是否吃飽穿暖?
說也奇怪,年逾百歲,老嫗的身體依然健朗,幾十年來無病無災(zāi),也不知因何緣由。但這樣很好,她可以再等他幾年。
不過終歸是年事已高,不堪久站,老嫗最近在梧桐樹下放了張搖椅,以便站累了能坐著等。她看著園子裡頭親手栽種的花,望著園子裡頭來來往往的身影,看著園子口,一如往昔。
可惜,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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