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帝散朝回來,東西散亂一地,御書房如狂風過境,寬大的桌案旁邊還站了一個手足無措的青年,那慌張的神色看著都要哭出來的樣子。
「姜璧桬,御書房好嬉鬧?」哀帝臉色沉穩,腳邊還躺著一捆竹簡,要滾不滾的擱在地上。
「呃…我……那……」姜璧桬正想那場混戰要怎麼解釋,剛剛詭異的場景一點都沒驚動到羽林軍。
「說。」哀帝站在姜璧桬面前,眼神死死盯著他。
姜璧桬如受困的獵物退到了角落,擔驚受怕的顫抖著,哀帝生來帶著的王者威壓,正肆無忌憚的逼迫過來,哀帝對他向來寬厚和善,都讓姜璧桬忘了在他面前的人可是皇帝。
哀帝看著眼前瑟縮顫抖的青年,才驚覺到自己的失態,他收起威壓,恢復了平日冰雪風霜的模樣。招手讓姜璧桬交代剛剛發生的事情。
「說來。」哀帝口氣和緩許多,收斂了自己的神色。
姜璧桬聞畢,硬著頭皮將稍早的離奇事件一字不漏的描述一遍,哀帝邊聽邊往前邁步,面上沒有任何表示,人倒是越走越前,待姜璧桬說完,哀帝已站的極近,冰清的沁涼香氣隱隱約約。
姜璧桬腦袋空白,還沒搞清發生什麼事,哀帝端詳著他,是沒看過的表情……
「皇上?」
剛剛還一臉威逼的看著他,現在面上又溫柔的讓人誤會,皇上莫不是身體不適?
「皇上今日可有不適,微臣去喚太醫?」
「確是,汝需診矣。」
「我?微臣……微臣是擔心皇上……」姜璧桬想到那些隱晦的痕跡不能被發現,委婉的拒絕就診。
「皇上,微臣並無大恙。」姜璧桬行了一禮,微不可查的將自己挪遠一點。
哀帝的手懸在姜璧桬面前,欲碰未碰,最後收了回去。
「既無礙,來人……」哀帝喚了御書房外站著的宦官。
姜璧桬聽到這句話,心裡抖了抖,知道自己要被拖出去挨罰,他的禮依然,不敢妄動。
「收拾。」哀帝對著進來的代職宦官吩咐,將御書房整理整理。
「是。」
哀帝看著還杵在那的姜璧桬,伸手抬了他的面容跟自己直視。
「欲敬幾時?」眼前青年如驚弓之鳥似的模樣,讓哀帝感到有些好笑。才想,是自己剛剛的威勢造成。
看御書房收拾還要些時間,煩人的福德也不在……
「嗯咳……朕甚乏,卿同朕散心。」
姜璧桬瞠目看著哀帝……卿?皇上可沒這樣叫過他。
又看看,哀帝已換下朝服,現在穿著的是比往常還輕便的袍子,雖然表情看不出來,但感覺是平時未見過的溫和。
「微臣惶恐,微臣一介草民,與皇上同遊有點……」姜璧桬作揖禮,委婉的將自己與哀帝隔開。
體會過哀帝的威攝,姜璧桬有了哀帝身為皇帝的實感,與天與地於他還是有雲泥間的差別,他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應對。
「朕邀卿,帝面卿不予?」
「皇上,微臣,微臣不敢。」
「卿盡走便是……」
哀帝未待姜璧桬答話,袖子拉著就把他拽出御書房。
那御花園……
清風落葉,銀杏金黃搖擺,氣溫微涼,秋蟬唧鳴,楓香變色,天候也開始蕭瑟。荷塘蓮藕已半頹,石磚步道上擱著一堆一堆的殘葉。
「如常矣。」哀帝走在前方,後面遠遠跟著代職宦官跟幾位侍從。姜璧桬站在哀帝身側後邊點的位置。
「皇……皇上,您別鬧著微臣。」哀帝還拉著手,手指搭在他的掌心上。
「朕何以鬧?」
哀帝不知道對早上的事情是信還是不信,姜璧桬忐忑地跟著,對皇上今天的反常舉動不習慣。
莫不是因福德公公早些時候提了董家想自薦女兒進宮的事?據言是個貌美女子。皇上尚屬而立壯年,可以理解。
「皇上是惦念董家女兒心生喜悅?」
「何來董家女兒?」哀帝一時沒理解姜璧桬的意思,俯一想才意會到,姜璧桬是在說董家那位與其兄董賢併美的女兒。
「朕何須惦念?」
「微臣見皇上今日眉眼雙喜,才這樣提,若微臣僭越……還請皇上恕罪。」
姜璧桬看著哀帝情緒微不可查的低落,想來自己怕是說錯話了……
「朕何以惦念……」哀帝轉過身看著姜璧桬,隨即嘆一口氣「罷了。」
哀帝將姜璧桬身後的一干宦官揮卻,讓他們離得遠些不要靠近,人就立在一座亭子前的石磚上,沉思片刻。
「……」姜璧桬低身腹誹……皇上您老倒是說說話,我沒福德會讀心。
「今日,汝可受驚受怕?」
「啊?」姜璧桬一時沒有明白哀帝的意思。
「可有傷?」
姜璧桬聽著哀帝是在關心他早上被攻擊的事情。
「微臣無事。僅僅的驚嚇,並無大礙。」姜璧桬不敢說,嚇他的人,還包括哀帝老他人家。
一張大手靠近了姜璧桬。
「皇上?」
藉著步道邊的山林矮樹牆遮掩,哀帝站在姜璧桬面前,寬大的袖擺隨著手臂的靠近,發出衣物摩擦的極細聲響,恰恰停在他眉心三指的距離外,頓了一下後收了回去。
這應該是哀帝一直以來最接近他的時候。
剛剛有一瞬間,姜璧桬覺得那感覺如此熟悉,彷彿發生過。
皇上本來想安慰他嗎?
「皇上?」姜璧桬有些遲疑地看著哀帝。
「莫怕。」哀帝就在他面前,雙手背在身後,面容微低的看著他。
「舊疾可癒?」哀帝一聲慰問,那音量只有在姜璧桬耳邊可以聽見。
「皇上何以知道我有疾?」
「殿試上,汝眼朦朧,欲視不得視。」
姜璧桬想著……原來殿試上他感受到的注視是這樣來?
「微臣確有眼疾……不過,最近倒越是清明。」姜璧桬審視自己,確實很久沒有看不清楚的問題發生。
哀帝點了點頭,手還背在身後,當什麼事也沒發生,跨進亭子內坐了下來,拍著身旁的石椅。
姜璧桬順著哀帝意思坐下石椅,跟著哀帝的眼神望過去……亭子天蓬上,一窩的野燕,吱咭的叫著,準備離巢的燕子,欲飛未飛,在巢邊來回徘迴,眷戀著自己從小生長的巢穴。
「此燕,歸巢年復年。燕,戀家。何處走,何處歸。」那燕……
哀帝內心回想久遠的往事,活過幾百年,自己都快忘記,有隻燕曾短暫的停歇在座下,倒也是這般的眷戀不移。
「今日事,忘矣。朕之過,無往矣。」哀帝說完,遞了一塊潔白如雪的厚甲片,綁著紅繩,放在姜璧桬的掌心。
「既朕之過,逆鱗,收受矣。」哀帝起身,便無回頭。
「時辰不早,歸家仔細。」
臨到散職時刻,哀帝走出亭子就往未央宮方向離去。
亭子僅剩姜璧桬一人。皇上給他這個是什麼意思?姜璧桬凝視手裡的厚甲片,看不出來是什麼材質,摸起來溫潤又輕盈,冰冰涼涼,他小心的收好,起身回自己院子。
天篷上的燕子們吱咭吱咭的叫喚,依依不捨,眷戀不已,可天變在即,沒有多久展翅高飛,遠遠的消失在天際那端。
御書房裡,空氣靜默……
或遠或近,有大有小,滿滿的白蛇,圍著御案後的哀帝,哀帝面色微沉,指腹敲響案面。
這些髒東西都敢明目張膽到御書房搶人了!
一想即怒,那黑檀一拍,便碎裂成塊,震天的響動,引來殿外的羽林軍緊張的護駕。
「皇上!皇上!」
羽林軍衝進來便看到正批著奏章的哀帝,一臉淡然的回望過來,那些白蛇早已無蹤,御案好好的擱在原地,便告退回到各自來處。
待羽林軍退出,完好無損的御案承受不住,終究還是崩塌墜地。
唉……又該換了。
哀帝輕輕一點,那黑檀御案恢復原狀。
「皆探過,搜到底。」哀帝掃過全場冒出的白蛇,待白蛇領命隱去,陷入沉思。
皇城肯定混了不只一個兩個進來,這些髒東西祂打過交代,狡詐的很。
魔族不屬於人界,更不該來犯,天界處事猴年馬月,只怕知道也無濟於事。人類,看不到那些髒東西,若魔族要惹事,祂僅是蛇靈,可沒有三頭六臂阻止魔族。
是什麼緣由,讓髒東西出現到人界?又要姜璧桬一個凡人做什麼?
「姜璧桬哪……姜璧桬……吾當何如?」
希望那塊逆鱗沒有用上的一天。雖然影尉沒什麼用處,還是讓劉衎多留意好了。
哀帝看向被他藏起的細劍,雖然好奇,但手邊有更重要的事。他看看奏章,今日幾乎沒有處理,堆疊成山的高過頭頂,他嘆了口氣,認命的一則一則批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