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搖搖晃晃在鐵軌上疾駛,震的車廂內隆隆作響,然而規律的搖晃與聲響又如白噪音般引人入眠。
美食研究會三名成員和茱莉坐在對面的座位,四人擠在一起睡著的模樣,像極了曾在電視上看過的倉鼠寶寶。
坐在我身旁靠走道的羽留奈在上車不久後也頻頻點頭,現在靠在我的肩膀上發出細微的呼聲。
至於同樣坐在我身旁的風華,手托著腮看著窗外被落日的光輝染成一片橘紅的海平面。
「風華不累嗎?到格黑娜學園還有段距離,不休息一下?」我以不吵醒其他人的前提下,用雙方能聽見的最低音量問道。
就算是到海邊探索美食兼玩水,只要與美食研究會出門就不免發生意外。
例如海之家的祖傳秘方被偷、出海釣魚遇到巨大章魚襲擊、和羽留奈在無人島求生等等。
更準確來說,跟奇普托斯的學生出門,沒遇到事件才是異常。
原本單純的旅遊變了調,這時也免不了這名供給部的部長費心勞力一起去解決各種事件。
就連我也是靠著照顧這些孩子的想法才勉強按下睡魔的侵擾。
「當然很累,但總覺得......沒什麼睡意。」
她轉頭看著我,輕輕挪動身體靠了過來。
「就只有這時候才這麼安靜。」她稍稍伏下身子望著羽留奈苦笑道。
「想要惡作劇一下嗎?」
「可以嗎?」
我報以一個微笑默許了她。
美食研究會平常總帶給供給部不少災難,這一次的旅遊供給部也是硬被羽留奈強迫加入名單中。
若風華有想要報復的心態也毫不意外,只不過──
她的手跨過我朝著羽留奈的臉伸去,卻在觸摸到的前一刻縮了回去。
「還是算了。」
「風華果然跟羽留奈感情很好呢。」
「誰跟她好了!?我不過認為她同樣是必須照顧的學生罷了!」風華維持同樣的音量用力反駁道。
「只有這樣?」
我理解風華的溫柔,可是,單就「溫柔」這點理由不可能接受羽留奈每次無理的要求,還可能遭遇危及性命的危機。
去年正月和喵元食品對決的事件中,我了解到只要風華嚴厲拒絕,羽留奈根本拿她沒轍。
正因為如此,我一直相信她和羽留奈之間曾發生過什麼,才讓自己嚮往的「平靜」中增添了「變化」。
風華垂下眼簾,無言凝視前方的同時,眼珠子若有似無地瞄了羽留奈一眼。
我無從得知風華在考慮什麼,但我有自信就算是隻字片語,她也不會選擇傷害羽留奈。
約莫過了五分鐘,風華打破了沉默。
「格黑娜食堂的風評不好,老師知道的吧?」
「畢竟只有妳和茱莉兩人,而且還有美食研究會在搗蛋的關係。」
我不禁轉頭看了彷若一尊精緻的洋娃娃般恬靜睡著的罪魁禍首一眼。
「一天4000人份的料理,即使我再怎麼努力,再怎麼堅持、再怎麼下定決心要做好,最後都會──」
風華似在抒發累積許久的怒氣,置於大腿上的雙手握拳,聲音轉趨高亢。
然而,就像震盪的漣漪終歸趨於平靜,她打斷自己的話,發出在嘈雜的車廂內格外清晰的細小嘆氣聲,原本緊繃的肩膀也隨之放鬆下來。
「無論如何,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所以格黑娜的學生表達不滿我也莫可奈何。但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還有喜歡、甚至稱讚我的料理──」
風華又停頓了幾秒,似再細細品嚼該說的下一句話。
連我都無比震驚的話。
「──的『學姊』。」
我眼珠子瞪大的像顆豆子。
她和那名「學姊」的關係並非不好,只是平常遭受各種迫害下,無論在稱呼或日常用語,早已沒有所謂的前輩和後進之分。
顧及她沒有明言的關係,我並未看向坐在身旁的伊人。
「老師用不著這麼驚訝。」
她又嘆了口氣。
「就當作我和老師之間的秘密,好嗎?」
看我微微頷首,風華才繼續說道:「對一名廚師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老師你知道嗎?」
「嗯~廚藝嗎?」
「那也很重要,但我認為最重要的是客人臉上的笑容。一碗平平無奇的味噌湯都能讓『她』露出幸福的笑容,甚至表示我是最棒的。」
風華抬起頭閉著眼,彷彿想起什麼快樂的回憶,她的嘴角淺淺上揚。
「至少在料理上,我信任且感謝『她』。」風華用這段話為這話題下了簡短的總結。
風華自始自終皆沒有明確的表明擁有「學姊」代稱的「她」是誰,即使我們雙方都心知肚明。
就算兩人追求的生活大不相同,但她們有一個相同的目標──料理是帶給人幸福的。
我相信只要這目標還在,她們雙方就能相互理解。
這也是當初我非常有自信告訴羽留奈,她比我更了解風華的原因。
可惜沒能理解她們過去究竟發生過什麼,但可以再次確定這她們能正常相處就足夠了。
雖然我不確定現在她們的相處模式是否「正常」。
「我討厭被羽留奈綁架喔,老師。」
風華這句話看透了我的心思。
因為她不再用代稱,我不由得苦笑了幾聲。
「這我必須代羽留奈向妳道歉。」
「老師不必道歉,都是羽留奈的錯,而且她也帶給老師不少困擾,不是嗎?」
她的語氣好似在質問我為什麼要這麼關心這名學生,以至於喜歡上她,最後跨越那條禁忌的線。
我眼神環顧過前方美食研究會的成員,接著停留在她們的會長幾秒,最後和風華四目相對。
「因為這對她們來說是日常,也是奇普托斯的日常,而且我挺羨慕她們追尋夢想的模樣。」
此時佔據著我腦海的,是那位有著悠揚清麗的嗓音、始終保持優雅直率的態度,為了究極的味道全力以赴向前邁進的倩影。
「即使傷害他人?」
「那就是大人該承擔的責任,犯錯固然必須被罰,但我仍希望妳們在有限的時間裡都能保有這份追夢的自由和純真,因為這段時間會成為妳們最難忘的回憶。」
我伸出左手輕柔地撫摸著風華的頭。
「不要成為大人了才後悔。」
「……果然是老師呢。」
「羽留奈跟妳說過同樣的話。」
「看到老師你的做法,任誰都會這麼想吧。」
我輕笑了幾聲又問道:「風華,今天玩得開心嗎?」
「當然,不只是羽留奈,在場所有人都非常珍惜和老師一起的時光。」風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說完,她的頭直接往我的左肩靠上,我現在的模樣猶如夾心餅乾內層的芝心,動彈不得。
也許是習慣,又或許是單純的把她當成撒嬌的孩子,我不感害臊,然而──
「既使我們也都知道,這份感情永遠得不到解答。」
隆隆作響的車廂內,這份如昏黃的陽光般稍縱即逝的低嗓重重地敲擊著耳膜。
如同比賽的冠軍只會有一個,縱然我理解她們對我的情感,我也無法回應所有人。
這份潛藏在內心深處的課題,卻由這名平時乖巧溫順的孩子強迫我在試券上寫出解答。
不等我寫上答案,供給部的部長臉上帶著些許的無奈、失落、以及更多的「理解」,最終靜靜地闔上雙眼。
貌似在告訴我「答案已不重要」......
告別了美食研究會和供給部的成員,我和羽留奈牽著手走在回夏萊的路上。
「老師發生了什麼事吧?」
羽留奈摸了摸下巴,盯著我的臉上下打量。
「有、有這麼明顯嗎?」
「若對自身認可的味道有所變化而未察覺,可是美食家的失職。」
深怕自己對那「秘密」說漏了嘴,也不知該如何好好表達我和風華的那段對話,我稍稍點了點頭不做更多回應。
「是風華同學吧。」
「我們之間的對話該不會妳都聽到了吧!?」
我開始在腦海內回想對話途中羽留奈光環是否有亮起的跡象。
看著我詫異的神情,羽留奈只是淡淡說道:「只是猜測罷了。」
嘴上說「猜測」,但她了然於胸的表情明顯知道些什麼。
也許是出自於對我的體諒,抑或是我與風華談的任何內容都於她無差,又可能是她和風華一樣不想談論那段不為人知的過去。
她悶哼了一聲,逕自打斷了這個話題。
「哼~今晚我可要好好把老師『吃』了個遍。」
自從我們同居後,我發現羽留奈的「食慾」中增添了不少「性慾」。
又剛好這幾天大家一起出遊的關係,我們都沒進行過「那些」行為......
她舌頭滑過上唇,展現出如餓獸般渴望的眼神。
「女俠饒命......」
「呵呵,首先先去吃點東西吧,肚子餓可什麼都做不好。」
羽留奈像是要宣示自己主權般將我的手臂埋入她的雙峰之間,就這樣拉著我大步向前。
那份柔軟下的規律心跳,使我的臉龐染上微醺般的紅暈。
其實,試券上的答案其實早已寫明,旁邊的空位更被這位熱衷於自己夢想的學生強迫的填上自己的烙印。
我加快了腳步跟上她的節奏。
與她並肩、與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