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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陽光照在滿山冰雪上,奪目生輝。
此處既高且險,又有寒風勁疾,平日飛鳥、山猿皆是難見,實乃“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
”但向來寂靜蕭索的山中,此刻,卻有兩個白影飄行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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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望白影,只道為兩隻大鵬翱翔山嶺;到得近處,卻原是二人衣白,衣袖飄舉,有若御風而行。
這二人邁步閒逸,行動卻如風馳電掣;當此奔行正速時,又忽地停足,佇立當地,唯有衣袂兀自昂揚。
此時看清,卻是兩個極為年少之人,一個約莫二十歲,另一個看似才十八、九歲,兩人相貌俊美異常,但,眼中卻是少有的犀利、果決與冷澈、凝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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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吧!」那個約莫二十歲之人淡淡地道。
前方三十丈處大樹之後閃出三人,當先一人三、四十歲,全身筋肉糾結,雙目精光畢露。
另外兩人約莫四十來歲,一人瘦骨嶙峋,面色微青;另一人愁容滿面,倒像個久試不第的酸秀才。
三人服飾相同,似屬同一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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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那面色微青之人道:「你們壞我青海派大事,今日還想活著回去嗎?」話聲尖銳乾枯,有如折裂柴枝之聲。
那約莫二十歲的白衣之人冷冷掃了這三人一眼,看向小徑。
與他同行的那十八、九歲少年的目光也落在同一處,只見其微笑道:「另外躲著的是兩隻西藏小妖吧!還鬼鬼祟祟作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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徑上,不知從何處現出兩人,其中一人臂纏金索,邁步穩健,雖是一身橫練的重功、硬功,行動竟自迅速;另一人撐著一支杖子,似有跛足,但,不疾不徐,輕功更勝於臂纏金索那人。
兩人幾個起落,已到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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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跛足之人心中微怒,他們結義兄弟共五人,自稱西藏五豪,雖然旁人在背後都叫其為西藏五魔,但當面被人喚作小妖,卻是從未有過之事。
同時,卻也暗生戒意:「他們能發現我二人的行藏已是不易,竟然還能知曉我們來歷;看來,青海派邀我們來助陣,殺這兩個少年,未必是小題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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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沉聲道:「老夫,跛子關海鋩。」又一指那臂纏金索之人,道「這是老二嚴驂。兩位的眼力不錯,可惜年紀輕輕,就要畢命於此。」
此人是西藏五魔之首,城府甚深。
行走江湖數十年,遇過不少大風大浪,臉上一直陰陰沉沉,無絲毫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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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約莫二十歲的白衣之人淡淡地道:「五魔來齊了?倒來插手明教之事。」
關海鋩素來沉穩詭詐,但與這白衣少年凜冽的眼神一觸,不覺言道:「我五人途經青海,正好宇文掌門力邀…」
說到這,登即住口,自怪:「老子這是要說什麼?」心下暗怒,卻再也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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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十八、九歲的少年雙眉微挑,面帶幾分不屑與玩味,笑道:「我替你實說吧!想是你恰經青海,宇文權許你重酬,讓你與他聯手。你心想十二人合力殺我兩人是十拿九穩的事兒,既然有利可圖,何必推辭。對吧!」
臂纏金索的嚴驂提氣大聲道:「你們邪…歪道,人人得而誅之。何況西藏、青海自來交好,你們開罪青海派,也就是得罪我們西藏五豪。」聲音鏗鏘洪大,山谷迴響。
青海派那筋肉糾結、目露精光之人則道:「楊逍、范遙,今日便是你們的死期。」說著,亮出兵刃,卻是一對金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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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年方弱冠的白衣之人,便是楊逍;而那十八、九歲的素衫之客,則是范遙。
約莫兩個月前,元朝朝廷派遣大軍六萬,欲伐明教。
青海派雖地處邊陲,但與汝陽王府向有連繫。
青海派掌門宇文權便約定與之同攻光明頂,欲趁機將明教勢力取而代之。
宇文權更思日後再助朝庭消滅江湖各派,到時憑自己的手段,又有生殺大權,豈不儼然便是武林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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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楊逍、范遙二人來此,不用一兵一卒,憑智謀令得蒙古大軍不戰自退,又使計破壞了青海派與王府多年的聯盟。
當青海派恍然悟到發生何事時,自然怒極;宇文權見自己稱霸武林的計劃告終,更是暗自咬牙切齒。
此時,蒙古軍已去,青海派九大高手中,兩個已被用計調走,其餘眾人便大舉搜山,立誓要將壞事之人千刀萬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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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青海派眾人千尋不獲時,楊、范二人卻悠閒地在青海派的藏經閣內評議書中所載武功之優劣。
藏經閣本是戒護森嚴之處,但這些守衛弟子的武功如何在楊逍、范遙眼中?
逍遙二仙在此品茗、論武、遊逛,除了未高聲談笑外,若入無人之境,青海派弟子日夜把守、巡邏,竟也沒一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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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楊逍放下一卷書冊,搖頭道:「青海派的武功也還有點獨到之秘。但他們的洛河、伏羲之術實在太也粗陋。」
范遙微笑曰:「就知你會這麼說。不過,楊兄此言深得我心。」
楊逍笑,忽地目光一轉,道:「在這待了十多日,你可覺這藏經閣中有一處所很是奇怪?」
范遙答:「嗯,一樓的許多機關,不是防護正殿,倒像是為邊角上那陰暗的小室而設。」說著站起身來,道:「走,去看看。」
二人互視一笑,素日殺伐決斷的魔教高手眼中露出一絲頑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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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逍、范遙來到那間不起眼的小室。
推開門,迎面而來淡淡的霉氣。
室中,牆角蛛網、處處塵埃,似乎灑掃之人於此間也不怎麼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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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細查周遭,范遙沉吟道:「毒箭、毒煙、天羅地網。這裡的機關還真不少。」
楊逍點頭,雙眉一挑,道:「動手了。」
兩人一齊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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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逍運勁緩緩推動一老舊水缸。
水缸乃是鐵鑄,嵌在地上,生滿鐵鏽,移動時不斷發出“嘎吱”之聲。
鐵缸初動,立時有毒煙自壁角小孔滲入。
雖此煙無色無味,但,楊、范二人早知。
兩人內力深厚,閉氣一時片刻自不在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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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將鐵缸推開,楊逍隨即躍起,便在此時,八支羽箭由鐵缸中射出,從楊逍腳下飛過。
范遙以一蒲團,收去了羽箭,不使其發出聲響。
只見箭頭碧藍,果有劇毒。
更持劍鞘勾住地上鐵環,掀起水缸下之鐵板。
此時,再無物射出,只有一個紙鎮壓著多頁泛黃的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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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范微笑擊掌。
范遙以銀針翻開紙張,兩人同閱。
紙上無毒,第一頁只有短短三句,其字枯瘦勁長,曰:
“歷任青海派掌門跪讀。
往事不可忘,祈後世之無過。
斷不得因一己之私,陷全派於戰;亦不得為圖功利,罔顧仁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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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頁起,卻是一封長信。
信中所載乃六十餘年前青海派掌門葛仲勵的舊事。
執筆之人乃葛仲勵的師弟,其文靜靜描述當年幾人的恩怨情仇如何轉變為江湖仇殺。
義利衝突、殺伐爭戰處處可見,陰謀詭計、人心險詐盡呈其間。
雖然當事之人多已作古,但,斑斑字跡仍陳述著十年間的腥風血雨。
寫信之人不置一評,文裡行間卻似有無盡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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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箋第四頁提到了明教第二十九代教主易雲天,楊逍、范遙心中一凜,神情漸漸嚴肅。
待將十一頁長信看完,二人心下唏噓:「原來易教主是如此與葛仲勵同歸於盡。」
感嘆之餘,同時亦知這些年來的青海派掌門們雖未必受教,但也不敢將信毀去,卻佈置這許多機關防止青海派前人的鄙行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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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遙用手在地上寫道:「帶走」
楊逍頷首。
兩人知要取長信,必得移動紙鎮,引發機關。
但此信既言及明教前教主死因,自當攜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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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范二人詳視紙鎮上幾不可見的細線,以及細線連繫到的暗處齒輪。
楊逍一瞥屋頂,再用眼角掃視四壁,舉手一指東北角。
范遙點點頭,比了下西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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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遙撕下一段衣襟,左手在地上寫道:「一、二、三」
三字寫完,輕輕一提紙鎮,右手迅速無倫以衣襟包住信紙拾起。
便在此時,一張大網自兩人頭上罩下,四面無數矛頭、槍尖激射而來。
但,一眨眼間,楊、范二人如箭離弦,間不容髮地由槍矛林中倏地飛出,楊逍一掌拍碎東北牆而出,范遙則以拳震破西北面而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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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拳掌中都加了陰勁,因此,力道雖猛,打在牆上竟是無聲無息。
槍頭互擊、落地之聲倒引起了在藏經閣把守弟子的注意,當即有幾人走來查看。
楊逍、范遙若要將此處守衛盡皆滅口原也非難事,但此時鈴聲大作,卻是機關牽動響鈴,遠遠地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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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二人知行藏已露,長笑躍出。
楊逍將順手接住的一槍尖往數十丈外高高懸掛的青海派匾額擲去。
「噹!」的一聲巨響,匾額碎裂落地。
七、八名青海派弟子恰在左近,此時聚來。
范遙足尖一挑,數顆碎石躍起,一揮手,碎石朝各人激飛而去,下一刻,眾人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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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逍笑道:「今日興盡,咱們走吧。」
此時又十幾名青海派弟子趕來,但,見著槍尖破匾與碎石傷敵,自然不敢逼近,僅遠遠叫罵。
楊逍對其全然不屑一顧,連眼角也未一抬。
范遙舉手一晃,當先三名青海弟子立時伏低,其餘弟子見師兄們如此,個個照作。
眾人反應敏捷,一時之間,綠袍黃帶弟子趴了一地;但,沒想到,竟無一物飛來,空中惟有陣陣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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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遙哈哈一笑,回身便走。
眾弟子如何敢追,只眼睜睜地看著逍、遙二人揚長而去。
不一會,便見兩個白點消失於群山之間。筆湍飛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