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裡的成員除了崑西外,只有一名忠誠的老僕人,以及老僕人的兩位子女。崑西家族的香火本就不旺,五十年光陰帶走許多人,只剩崑西獨自被遺傳的病痛折磨。
如今,城堡多了一位年輕人。
僕人們被囑咐要善待伊得,誰都沒有多問,也不在私下碎嘴,畢恭畢敬地將伊得洗得乾乾淨淨,再為他找來幾套合身的衣物,順帶修剪他亂得可以的長髮。
伊得經過一番梳妝打扮,看起來就像個嬌貴的小少爺。
他從頭到尾都像個娃娃般任人擺布,心不在焉地聽著僕人們的稱讚。
當他得知自己是崑西的未婚妻以後,整天都恍恍惚惚的,不停地思索未婚妻該做什麼事,雖然崑西表示什麼事情都不用他操心,但、但是……未婚妻吔!夫妻就是會「那個」吧?
他曾經聽鄰居家的哥哥炫耀找女人開苞的經驗,那個哥哥跟他說他遲早也會做的,有了經驗將來才能讓老婆幸福……他聽得懵懵懂懂,也沒人教過他男人跟男人之間要怎麼做。
崑西晚上會來找他嗎?他應該是不會拒絕的,但不知道要怎麼配合?要是崑西覺得他不解風情,厭倦他了怎麼辦?
「伊得。」
「哇啊!」
突然響起的呼喚令伊得像跳蝦一樣跳了一下,轉頭就見到崑西交給他一串鑰匙。
「這是?」
「給你保管。」崑西細細打量被打扮得精緻可愛的伊得,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每一間房的東西你都可以拿,隨你用,但是,」他指著其中一把樣式古樸的銅製鑰匙,「只有這間房不能打開。」
「咦?那我把這個鑰匙拿下來……」
崑西按住伊得的手,「鑰匙串是解不開的,只有兩副,一副給我,一副給你。記住,不能進去那間房。」
「可以問理由嗎?」
「……沒有理由。」
獸皮面具蓋住崑西的整張臉,從眼睛和嘴巴的孔洞也看不出藏在後方的表情是喜是怒,伊得只能從對方有點僵硬的口吻裡,感覺出他不太想談論此事。
自己是不是惹他生氣了?伊得沮喪地垂下腦袋,不敢再多言。
一隻手托起他的下巴,「我沒生氣。你半天沒吃飯了,去吃。」
伊得確實餓了,肚子直打鼓,他走了兩步路,回頭看看崑西,「你不來嗎?」
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吃晚餐就太孤單了,而且他對崑西有好多疑問,好想問問他。
「不餓。」
「喔……」伊得一臉失望地走遠了。
崑西箭步回到自己的寢室,摘下面具,跪倒在床邊喘氣。
發作時間不該這麼早的,難道是面具的效果減退了?
好痛苦。
幸好他還沒進食,不然就會像上次那樣全部吐出來……
好痛苦……
心臟彷彿被死死地勒住般,跳動變得極緩,輸送不出去的血液好像快要衝破血管,四肢僵硬不聽使喚,渾身冰冷得近乎失溫,即將窒息時,卻能呼吸到一口空氣,延續風中殘燭的生命。如此循環往復,宛如凌遲。
他熬過長達半個鐘頭的痛楚,在地板縮成一團,汗流浹背。
過去的某一天,他的祖父帶回一面據說有問必答且只說真話的魔鏡,魔鏡告訴他們,想根治疾病就得和特定對象交媾,交媾完必須吃掉彼此的一部分,並再次交媾。
許多人照做,但沒能執行到最後一步,那些被擄來的男女就自刎了,被罪惡感淹沒的族人也發瘋了,在瘋狂中結束自己可悲的一生。
只有崑西的母親沒有逃走,也沒有輕生,甚至和他的父親談了幾年的戀愛,締結婚姻。夫妻認為若想終結後世子孫的悲劇,與其聽信魔鏡,不如靠自己研究特效藥,可惜還沒得出結果,二人便相繼離世。
崑西接手雙親的研究,埋頭鑽研了十多年仍是一籌莫展,只分析出眾多魔物之中,青獅的皮囊最能有效穩定體內魔力,雖然只是暫時性的,但總比沒有好。
看來他又得去狩獵了,青獅的棲息地在兩個山頭之外……
伊得填飽肚子後在餐桌邊待了一會,心想再等一下,說不定崑西就會出來用餐了。他就這樣傻傻地等了兩個鐘頭,直到旁邊待命的老僕人看不下去,告訴他崑西不會出現,他才有些尷尬地抓抓臉頰,走回自己的房間。
他呆呆地坐在床上,有點搞不清楚這個時候的自己該躺下睡覺,還是該去洗第二次澡,等未婚夫進房?
剛才老爺爺說夜深了,請他早點休息,休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對吧?
他又傻坐了幾分鐘,覺得實在太多事情搞不懂了。自己能住在這座城堡,是因為崑西買下他,先不談那驚人的價格,買一個沒有長才、但四肢健全的平民,不就是給家裡添個僕人嗎?可是他不是僕人……
伊得走到鏡子前審視自己。
沒有任何稱得上好看的地方,崑西到底看上他哪裡?
他摸摸質料上乘的衣服,側頭想了一會,然後到廚房開伙,端了一碗消夜肉粥來到崑西的臥房外。
他敲了幾下門都無人回應,轉轉門把,推開了。
房內點著一根即將燃盡的蠟燭,昏暗的火光僅能照亮床鋪一角。
「那個,打擾了……」他看見床上的人影後自動消音,躡手躡腳地將肉粥放在最近的桌上,再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
聽老爺爺說,崑西整晚沒進食,照理說很餓了才是,崑西竟然還睡得著?
伊得看了掛在牆邊的獅子面具一眼,不由得吞了口唾液,按捺不住好奇心,彎腰想瞧瞧這個男人的真面目。
崑西對他這麼好,就算長得像哥布林也沒關係,他絕對不會害怕的。
忽然一股強勁的力量將他向下一扯,天地顛倒,伊得低呼著跌在床鋪,驚嚇地想拉開扣住自己脖子的大手。
「……伊得?」崑西也吃了一驚,立刻鬆開對方,「你……這麼晚了,到我房裡來做什麼?」
「啊、我、我……」伊得驚魂未定地退縮到角落,語無倫次地說:「你沒吃飯……應、應該很餓……我煮點東西……」
煮東西?
崑西轉頭看見桌上還飄著熱氣的碗,了解伊得所言不假,警戒心總算放了下來。
他再望向伊得時,神情柔和許多,「我想吃飯的話,會吩咐下人。」
「那我……拿走……」
「沒關係,放著。」崑西起身來到桌邊,感覺背後安靜得過分,回頭一看,伊得還縮在床腳不敢動,雙眸緊閉,渾身發抖。
崑西知道自己嚇到這個像白紙一樣的孩子,大步過去將人抱了起來。
「哇啊!」伊得激烈掙扎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以後不會──」
「伊得,是我要說對不起。」
「我發誓以後──咦?」伊得停止掙扎,睜開眼睛瞪著近在咫尺的男人。
崑西跟他道歉?
咦?什、崑西長這樣?咦?完全超乎他的預期!咦!長得太好看了吧!簡直是從畫裡走出來的!
等等!不是因為長得醜才要戴面具嗎?還是這座城堡的風俗跟其他地方不一樣,長得越美、越俊的越要遮起來?太奇怪了吧!
「謝謝你準備食物。」
這個好好看的男人在用好好聽的聲音跟他說謝謝!
「呃,喔,不客氣……」伊得目光發直地盯著人家猛瞧,已經顧不得禮貌了,「要是你喜歡,我可以每天都煮給你吃……」
崑西將伊得放在桌邊的椅子上,自己則坐在旁邊,慢慢吃起消夜。
用料簡單的肉粥熬出食材的鮮甜,淡淡的香味勾起食慾,每一口都吃得出料理人的用心,溫熱的湯汁流過食道,令整個身體都暖了起來。
「伊得,正好有事跟你說。」崑西放下空碗,望向身旁的小鬼,「明天我要出一趟遠門,我不在的期間,你別亂跑。」
他是能跑去哪?伊得很想這樣反問,但是城堡後方是一片很大的農田和花圃,再走遠一點就是森林跟小溪,如果自己貪玩跑去探險……
「咳!好,我不會亂跑的。」伊得承諾道:「崑西要出去多久?我需要幫你做什麼嗎?」
「我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會盡快回來的。」崑西摸摸伊得洗淨後更柔軟滑順的小腦袋,「在這裡,隨你高興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