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白瓈,回去時表情明顯不對勁,不似平日的隨性漠淡,倒添了筆憂思煩躁,像在逃避什麼。可惜姜璧桬並無看在眼裡,更不會發現異狀。
白瓈離開後,直到殿試當天都沒有再出現過。姜璧桬隱隱的惦記著,可若細想,他跟白瓈相處的時間不長,他甚至不了解這個人。姜璧桬有些驚訝,自己竟然會跟一個人那麼快就熟捻的應對,至多兩天,或許歸功白瓈的主動?
讓他匪夷所思的是……有個人會讓他在意,可為何在意?……姜璧桬低頭想著,手上的竹簡完全沒讀到心裡。
轉頭看著那支被留下的荷花,荷瓣粉黛含蓄點著微微胭脂,薄透的外面陽光穿進房裡都還醒目的泛著微暈,那荷花放了兩天,卻一點萎靡都沒有,整個房間還漫溢著稍稍的清新香氣。
跟白瓈身上的冷冽香氣不同,卻與他的香氣相得益彰,像是此人不在,卻又還在。
巳時將至,姜璧桬整了衣袍後走出房門,向考生聚集的大門口前行,考生們要列隊等待皇城的官員引導才能進入考試地點。姜璧桬看了看隊伍,依然不見白瓈的身影,但這隊伍人數卻剛好二十五人。
「走!」隊伍列隊整理,領頭的公公拿著拂塵,站在隊伍最前面。
瀚旦園離皇城不遠,不多時,考生們就讓羽林軍帶著進入皇城範圍,皇城的景致與上次來並無不同,沿途經過的建築物只有簡單的綠意點綴,腳下平整的路磚一直綿延到中央一棟高聳建築物,那道路散開到皇城的各個方向,隊伍進入皇城後的兩刻鐘,印入眼簾便是一高一低的雄偉建築。
高的那棟面寬約莫六十多尺,有兩層簷頂,簷頂每端各有六隻神獸,帶隊官員曾解釋那是議事堂的大殿,較低的那棟約四十幾尺僅有一層屋簷,每端各為三隻神獸,是議事堂的偏殿。
大殿偏殿兩棟建築並無相連,但擁有共通的中庭。偏殿門口左右各站一位羽林軍,考生隊伍隨著公公領路,安靜的在中庭處等待,再依次唱名進入偏殿裡面。姜璧桬優先進入偏殿,並無看見叫做白瓈的人。
偏殿內小案五排五列前後相隔八尺,姜璧桬這次的座位靠前許多,可以看仔細了,正前方的那張椅子,確實是栩栩如生的龍身雕刻。待所有考生入席,人人忐忑靜默的呼吸聲都聽得見。遠處傳來皇駕將臨的唱聲,一直延續到偏殿過來。
約莫一刻鐘時間,隨著衣襬的摩擦聲從前方走過,所有人起身行禮……
「免了。」
一席金黃色衣袍站立在正前方的龍椅前,彈了彈袖擺穩穩的入座。
「抬起頭來。」
眾考生抬頭平視,姜璧桬也跟著大家的視線看向前方,這是他第二次看著哀帝,那人……皇上他……
莫怪看到白瓈像是哪裡見過,只是誰也不會把他們兩個認錯,哀帝眉眼神似白瓈,神態卻截然不同,若說白瓈是暖春白雪的書生,哀帝便是傲雪森然的王者。
再來,白瓈沒有那雙浸滿故事的雙眼,哀帝的眼睛彷彿刻印在他腦海甚至靈魂,那雙眼是血紅漸染為金黃的顏色,鑲嵌貓眼尖般的瞳孔,眼神稍有不慎就會讓人深陷其中,連靈魂都會遭到吞噬。
就像被盯上的獵物那般……讓人悚然起敬。
而白瓈僅僅是一雙墨灰略帶銀光的瞳孔,沒有歲月的氣息,溫柔年輕了許多。
姜璧桬自認分辨得出來他們倆人的不同。這才想到他竟然斗膽拿皇帝來比較,真是不要命了。
哀帝從姜璧桬身上挪眼,輕咳了兩聲,掃視在場的所有人,抬起手指讓身旁的公公將東西傳下去。哀帝微抿的薄唇看不出來是什麼表情,但姜璧桬敢打賭哀帝表情底下肯定偷笑著看他們反應。
「……」
不久,姜璧桬就明白為什麼哀帝偷笑了,所有人都拿到發下來的竹簡,最前面的公公喊了聲,要大家默寫……
沒頭沒尾要默寫什麼??
不只姜璧桬困惑,所有人也都滿臉的疑惑。
公公知道大家表情上的意思,他甩了手上的拂塵,輕緩開口:
「自然是皇上為各位寫得點評,莫不是看過便忘了吧?」
原來那是皇上看的嗎?!
哀帝如果沒坐在那,除了驚呼,估計連哀嚎聲都有了,那竹簡有人只瞄一眼就擱置不管,或連拆都沒拆,更甚者連領回去都沒有……
姜璧桬想,那日李乙跟董賢手上都沒看見有竹簡,剛這樣想,下面公公就開口連唱好幾個名字,皆是未領取竹簡回去的人。
三五個羽林軍進到殿內,紛紛站立在這些人面前要將人請出去,考生們看著帶刀的羽林軍不敢造次,默默起身要跟著羽林軍走,可偏偏就這時一個人喊聲:「皇上!」
那聲叫喊帶著一點難受跟委屈,所有人好奇的順著聲音來處看過去,是那位每次都不把姜璧桬看在眼裡的董賢。
董賢跪了下去,申冤要皇上為他做主,他滿眼通紅的抬起手,眼角含淚的指向坐在前面的姜璧桬。
「此人偷換了學生的牌子!」
「??!」姜璧桬沒有想過有天會被人指著鼻子說自己作賊。
座位的順序是依照木牌子入坐,所以羽林軍們很快就知道誰坐在什麼位子。遭指控的姜璧桬被圍了起來。
「何來偷換?汝盡可說。」哀帝沉如鐘響的嗓音帶著威嚴,聲線比白瓈再低些。
「學生乃姜璧桬,此人見學生才學卓著,便在學生入城時偷換了學生身分。」董賢說得又急又快,一瞬間就把話咬死。
「……」姜璧桬本人愣在原地。
「汝可知此乃欺君之罪?」哀帝的表情看不出情緒,只是平平板板的論述。
「既此人為姜璧桬,汝又是何人?」哀帝指著坐在前頭的姜璧桬。
「小……小民姓姜,名璧桬。」姜璧桬跪了下去,沒有想到火會燒到自己身上。
哀帝嘆了口氣,無奈的支著額,手指在案上敲打。
「此等小事,何須吾做主……」
哀帝看福德一眼,讓福德傳達他的意思,福德明顯的頓了一下,皇上您是哪個意思?福德不懂啊……
哼……
「既汝為姜璧桬,殿試作答可記得?」哀帝指著董賢,要董賢把自己的答案再複誦一遍。
董賢原先不願開口,但哀帝眼神就這麼凌厲盯著,等董賢答完自己的答案,哀帝向福德招手,這次福德有讀懂哀帝的意思,找人拿來了竹簡。
「賣弄聰明?當吾愚昧昏庸?」哀帝臉上沒有表情,口氣倒是透了些許不耐。
「董賢,皇上這竹簡都是自己看,自己點評。身分是什麼不重要,若是偷換個牌子就能連思想一起換,那才真是指鹿為馬。」福德言畢,招了羽林軍連同竹簡將董賢請出去。
「繼續。」哀帝開口讓殿試繼續下去。
經歷剛剛的鬧劇,將沒有領回竹簡的人捻出去,殿內剩下十六個考生。對正主姜璧桬來說更是鬧劇中的鬧劇。
被這番攪和的哀帝意興闌珊,但還是強打精神讓這考試持續到時間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