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因緣際會下認識一位來自盧森堡的朋友，他的名字叫做瓊斯（就不用真名，保留隱私），來到臺灣約十年多了，因為工作因素來臺，長期在兩岸奔走，是做設計工作的，根據他所言，最早時候是做雪茄業務，在歐洲各國奔走，習得六國語言，除了盧森堡語、英文、德文、葡萄牙文、法文以外，還會一點西班牙文，中文和葡萄牙文不太流利，雖然來臺灣很久了，但中文說的不算很好，平時中文對話只略懂五、六成左右，會說的中文很少，因此我們平常溝通是用英文。相信大家都很好奇，這樣能在臺灣存活嗎？

 

答案是可以的，而且臺灣人對外國人友善，儘管如此，瓊斯仍覺得臺北市是個高壓的城市，人們壓抑自己，聽說自殺的人也不在少數。

 

雪茄業務月薪約二十萬臺幣左右，盧森堡是個高薪的國家，但是生活支出也相當高，一個人吃麥當勞一餐約花六百臺幣左右，一公斤麵包大概四百臺幣，一間一房一廳一衛浴的房子月租金要七萬五臺幣，而房價粗估約八十萬歐元。這些都是近幾年的價格，真正令我訝異的是，近幾年反而房價有降，臺灣的房價卻還是漲個沒完。

 

盧森堡不像臺灣便利，有捷運和各種運輸，大多以開車為主，買車不便宜，房屋稅和汽車稅也都很高，電費很貴，若是天氣冷（盧森堡大多時候都很冷），開一整天暖爐，電費會嚇死人，他是如此開玩笑的對我說。

 

雪茄業務工作很棒，能到處跑，食住行通通都是刷公司的卡，只是長期奔波很累，衣食無憂感覺也很好，可是在這段過程中，他漸漸開始思考，這是否是他要的人生。就像臺灣的父母對畢業的孩子說的一樣，瓊斯說他畢業以後，父母也是耳提面命，要他趕快去找工作，取得德國的大學學歷後，他便開始了漫長的工作生活。

 

第一份工作就是雪茄業務，公司是品牌商，因此跑的是各國的通路行銷商，宣傳品牌，與大家建立合作關係，擁有良好的社交手腕是很重要的。「就像交朋友一樣，你把他們當作朋友看待，而他們也樂意和你合作。開拓視野，提升他人眼界的廣度，互利彼此。」關於這點我是深深認同的。由於不喜歡業務性質的工作，幾年後瓊斯改做設計師，設計衣服、廣告，加入大型的跨國品牌服飾公司，來到了中國。

 

中國經常在各地舉辦時裝秀，瓊斯也跟著時裝秀跑，偶爾出差來到臺灣，因而對臺灣這個國家產生了好感。長期在兩岸跑，最終覺得臺灣是個很棒、宜居的國家，申請轉調，在臺灣待了下來，認識現在的老婆，婚後生了兩個孩子。跨國企業的最大缺點是時差問題，要日以繼夜的工作，熱愛設計的他為了照顧老婆、小孩，放棄了這份工作，投入了自由業開始協槓生活。

 

協槓青年，有陣子新聞上常在講這個，形容現代年輕人不只擁有本業的工作，在工作以外的閒暇時間也會找到其他出路以獲得更多收入，可能來自於表演工作的報酬，實況或是影片的盈餘，或是經營平臺（Podcast）或任何種類形式的專業表現。

 

當記者紀錄臺灣的事情報導給國外，並且經營自己的部落格和Youtube頻道，他說以前賺了不少錢，可是生活開銷很大，存的並不多，父親早早過世，母親也在去年過世了，回到家鄉的機會比以前少很多，偶爾會帶小孩回盧森堡看祖父母，他們都非常熱愛這個歐洲小國，他說雙胞胎女兒相當期待去盧森堡。

 

小孩是改變的最大契機，對此我也心有戚戚焉，小孩是甜蜜的負擔，是快樂的來源，也是痛苦的根源。半夜需要換尿布、餵食，白天要帶他們出去玩，有時白天大的想要出去，小的想睡覺，有時小的半夜想出去玩，大的要睡覺。各有不同的性格和習慣，小的吵著想買腳踏車，大的不想要，買給小的幾天後，大的看到小的有得騎，心理不平衡，開始吵著自己也要騎，去跟妹妹搶，但對方也要騎，不願給對方，只好買一臺新的給她。瓊斯說：「在那之後玩具都買兩個，但姊妹總會跟對方搶，認為對方擁有的最好。」

 

「小孩總是如此，即便是一樣的。」我笑著說。

 

其實大人也是一樣。

 

「沒錯，一樣的東西。她們還是要搶，完全摸不著頭緒，想不通理由。都買兩個了，她們都擁有。」瓊斯雙手一攤。

 

瓊斯早上和晚上都會去遛狗，他說他在河岸撿到一窩小狗，送去流浪動物中心，自己收養年紀最大的一隻，他將狗狗送去給醫生檢查、打疫苗，幫他洗澡了，悉心照顧，狗狗在那之後恢復健康、活蹦亂跳，每天早上和晚上都吵著要去散步，他就帶他去了。

 

「一切都感覺很好，剛來的時候，充滿了新奇和期待。」臺灣比盧森堡有趣，而且生活更豐富。他聲稱盧森堡是個無聊的小國家，平常他都待在家，臺灣的食物非常好吃，盧森堡的食物不好吃。「盧森堡的飲食跟鄰近國家很像，像是德國，但是麥當勞同樣品項的東西，內容不見得一樣，味道也是，例如起司漢堡，用的起司種類不同、肉類的成分也不同。調味更有差異。人民的文化、習俗和生活習慣更有大不同。」

 

「房子很貴，然後生活的物價很高。」因為烏俄戰爭和中東的衝突緣故，很多難民逃來歐洲，歐洲變得擁擠，盧森堡是個小國家，這裡不適合那麼多人，國民也討厭外來者和難民，帶來許多治安、衛生、相處問題，「這裡如果有人住進來，不繳納房租，法律規定你三年後才能把他們趕出去。」「為什麼？」我問。「因為他們是難民，一家老小，有小孩和老婆，若你把他們趕出去，外面天寒地凍，會冷死的。」

 

也因此瓊斯不想把家裡的房子租出去，想要賣，但房價太高，沒人買的起，只能擺著等有心人，「有的黑手黨、惡徒，會趁你出國的時候，闖進你家，換掉門鎖。」「為什麼鎖頭公司會幫他們？」「因為他們懂得假裝和欺騙，說自己是租客，忘了帶鑰匙，出示假的租約證明，讓公司幫忙更換。」就這樣鳩佔鵲巢，而你沒辦法趕走他們。我說在臺灣，兩個月被繳租金，房東就能趕你出去。

 

瓊斯說盧森堡沒辦法，要保障難民、保護難民，他們很窮，有家庭，他能理解，也能體會，但不能接受這樣霸佔房子。有很多人覺得盧森堡高薪而跑來，這裡薪水確實很高，但生活成本更高，每年的高額稅金，包含先前提到的房屋稅、汽車稅等等，還有吃一餐很貴，牛奶同樣不便宜。

 

「難民帶來很多的問題，在各國都是。」「在加州，九百元以下的東西你可以拿走，而且不會被警察抓。」我笑說。「盧森堡也是，歐洲很多地方都是。但這些要算在你的欠額上，紀錄在帳單上。往後也是要繳清的，父債子還也是常有的。」若今天不繳納租金，這些不是都不用繳，等著住三年被趕出去，而是會記在頭上，今後兒孫都要清償債務，薪水剛進來，不用十分鐘就被扣光。

 

烏克蘭是生產糧食大國，供應歐美相當多地方，這個戰爭衝擊到民生物品價格，包含能源供應，蝴蝶效應的重重影響，一開始重創歐美，接著是亞洲，全世界都被影響，造成了現在的經濟不景氣。

 

瓊斯說他親戚有個女兒，成天在家酗酒，不出去工作，因為有孩子，可以領社會補助度日，然後買酒的錢都欠著，以後她的兒女都要幫忙還錢，後來家裡的叔叔看不下去趕她出去，她找了個租屋處，每個月繳租金，繼續領社會補助，不工作，混吃等死度日，仍然酗酒。「臺灣也有這樣的人，人民要納稅養米蟲。」我說。「沒錯，這些廢物都要其他人幫忙養。豈有此理！」瓊斯義憤填膺地說。「全世界到處都有這樣的人，而大家還得養他們，包含監獄裡的那些人也是。」

 

瓊斯說，他的妹妹住在盧森堡，她老公是銀行高階主管，一年賺超過五百萬新臺幣，全家三天兩頭出國，去義大利度假，去法國、德國或英國玩，但是就在去年，銀行倒閉，他被資遣。「那可是一家跨國大銀行，很多人借錢，但他們還不出錢。百姓擔心錢放在銀行會被借光，擔心之餘便紛紛去提領，銀行沒有那麼多現金，就倒閉了。」

 

家裡一下子陷入困頓，妹妹不知所措，開始在想要做什麼樣的工作。我心想：賺的多，花的也多。「這時就得面對現實。」他說：「命運很會捉弄人。」

 

我們還聊起了臺灣人民的素養和歐洲公民的素質，「在盧森堡，若有違停，車子馬上就會被吊走。支付昂貴的罰金，累犯要坐牢。」「在臺灣只有低額的罰金，不痛不癢。你覺得原因是什麼？」「臺灣警察很多時候根本都不抓，路邊違停很多。罰款太少，這樣大家都沒在怕，不痛不癢的。要是第一次違停罰六千，第二次罰三萬，第三次坐牢一個月，誰還敢這樣？而且只要違法，就會立刻被取締，沒有任何寬容。」想想之前看到路邊的牌子寫著「禁止吸菸」，前面一整排人都在吸菸，豈不諷刺？

 

我心想，之前才在網路上看到警察發聲說上頭要求有時取締不要太無情，要給予勸說，而且政府也要求別抓的太緊，有時候違規一下不會怎麼樣，也因此警察的公權力也受限，看到這，我忍不住心想：政府都不在意，帶頭要警察別管違規，這一切怎麼會有改善？但還是別跟外國人說，免得丟臉丟到國外，不過不用說，在臺灣住久了肯定也知道。

 

「一年車禍死亡上千人。這個數字很駭人，但沒有任何改變。」我雙手一攤。重罰則確實可以有效遏止，看歐洲相當尊重行人就能知道，或是像日本一樣，國民素質良好，願意遵守法規，守秩序，但臺灣人能做到嗎？

 

設計的工作很有趣，瓊斯說他目前自由接案，在臺灣設計業工作薪水很低，但自由接案可就不同了，他可以選擇自己想做的，不想做的就不做，報酬太低，不幹！「如果你今天在公司，老闆要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客戶說要改，就得改。如果我是自營業，客戶要修改一次，我就多收一次錢。」這是很正常的，當你要求服務，對方付出勞力，你就要給予報酬，「但在臺灣，通常是要你改很多次，但不能多收取任何費用，價碼就是一開始談好的死豬價。最後客戶或老闆覺得最初或第二個方案還是比較好。你都在做白工，但不能有任何怨言，因為寄人籬下，身為打工仔，收錢做事。」

 

「是阿，這就是廣大勞工的宿命和痛啊！」我笑說。「現在自己做的，就是比較自由，不用看人臉色，否則老闆決定你的命運！」我們還聊到了孩子的教育，從國民素養的那個部分延伸下去的。「會不遵守法律，是因為家教。父母沒教好。」「是阿，因為父母是一面鏡子，有甚麼樣的父母，就有什麼樣的小孩。」「還有同儕，朋友也會影響人生很大。如果你的朋友會打破窗戶、偷竊和搶劫，那你很容易會染上惡習，走上歪路。但如果你的朋友有好的習慣和值得欽佩的目標，你的孩子也會走上正確的道路。」孩子很容易受到同儕影響。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一直認為教育是很重要的一件事，若今天有人不斷違規，其實該做的除了罰金，要做的應該是給予上課，就像現在法規要求的交通講習，頻率要更高，還要吊銷執照，這些都該更嚴格執行，更高的罰金、更多的課程和教化，我曾經覺得這些都是要逐漸提升的。不然大家都是當下求情、裝死，理直氣壯表達不滿。

 

這些人有錯在先還能那麼大聲，這是不要臉的最高境界，連做人的根本素養都沒有。

 

瓊斯說他曾從中國騎腳踏車到歐洲，未來還要騎車到更多的地方，「賺錢確實很重要，但你要找到人生想做的事情，完成那些目標。我的母親在臨死前跟我說：『你是對的。』人生不是只有賺錢，若找不到想做的事情，沒有一個目標可以去努力，那樣其實是會少很多趣味的。」我也曾有想騎車環遊世界的想法，但至今我連環島都沒有。這個來自盧森堡的外國人，卻已經完成了。

 

而他現在想要騎車爬山，去很多我沒去過的地方，今後也想去北美、南美、非洲、俄羅斯……等等，「登山腳踏車很棒，可以爬山，在大自然的環抱中，我重新找回熱情和活力，也能在平地跑，很泛用。」腳踏車是外國人很喜歡的活動，我偶爾會在假日來到雙北的河岸騎車，經常碰到外國人，我還認識一位來自德國的朋友，他說他每週都會找一天從新北騎車到基隆，沿著北海岸騎回來，還會走山路，上陽明山，再回到新北的住處。加一加粗估超過一百六十公里一樣，他可是一位超過六十歲的老人家，還擁有如此良好的體力，確實令我敬佩。

 

「找到你想做的事情，在你有餘力的時候完成，等到你老了，年紀大了，不再有完成的可能性，後悔也來不及了。」

 

現在換了工作，變得比較不那麼累，也有更多時間陪伴孩子，他很高興，如果可以，他想在臺灣待到老、退休。「這是個很棒的國家，除了國際地位和受到對岸的威脅。」習近平和普丁都是糟糕、惡劣的人，待百姓不好，他說他有預感這幾年中國會打過來，我大笑後說這幾十年來有預感和說的人有無數個，瓊斯說他仍有這樣的預感，與先前那些人不同，是非常強烈的。「或許到時候你能帶老婆小孩去盧森堡避難。」「可以考慮這樣。」「或是去葡萄牙。」

 

瓊斯有盧森堡、臺灣和葡萄牙的國籍，可惜葡萄牙文不到很好。「香港是個很典型的例子，高喊自由香港！然後就沒了。臺灣能做的就是別再觸怒中國，別要求獨立，維持現狀，這是最好的。」我說：「中國正在逐一奪走我們的邦交國，直到我們沒有人替我們發聲。除此之外，經濟制裁也成為近年來對付臺灣的一個手段。很多農產品和傳統產業受到衝擊。像是先前提到的鳳梨和魚。」我心想這些產業都得找到新的出路，尋找其他買家和客戶，這是最好的做法，政府的救濟終究是有限的。

 

「但臺灣並不像香港是在他們國家底下。」中國始終認為臺灣是他們的，國際也不承認，這樣的處境已經持續很久了，「是的，不過這就是該注意的。」外國對於臺灣的看法極度悲觀，臺灣人對這個局勢極度樂觀，形成強烈且鮮明的對比，以前在跟其他國家的同事交流時，也有不少人有同樣的看法。

 

在與新朋友的交流中，我認識很多國外的狀況，理解到他國的痛苦和難處，也意識到臺灣與他國的不同。臺灣的小孩從小就是讀書、寫作業、補習，一心烤好學校，讀高薪的科系，出來當醫師、工程師，但他們很少想過自己要的是什麼，結婚生子，一切都很正常，人生就該這麼過，有了家庭和小孩，有了更多包袱，身不由己，如果這是你要的，當然沒問題，但這真的是嗎？想過這個問題的人太少，而他們都為錢所苦，需要更多的資產維持生活和水準。

 

錢始終是最大的問題。想到這，看到臺灣，我知道未來的生活只會更辛苦，但是人必須變得更堅強。

 

想起以前有個朋友也曾說：「你不見得要留在臺灣，出國拓展視野，看見更多、了解更多，你才知道你要的是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