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0年3月26日，凌晨兩點，玩家休息區(qū)
凌晨兩點是最安靜的時間，這個時間的人們多在睡覺，玩家休息區(qū)也是，從外面看過去，很少房間的燈是亮的。
六樓的07號房，傑森正陷入非常深層的睡眠。那個叫檸檬的女孩，自傑森關燈後，就一直維持同個姿勢。側躺的檸檬閉著雙眼，兩隻小手放在白色的枕頭。從棉被的壟起來看，她正處在一個蜷縮的姿勢，就像懷在母親體內的胎兒，那樣安詳?shù)厥焖?/div>
十五分鐘後，琉璃色的雙眼睜開，從睡夢回到現(xiàn)實。
「……。」
睡著時還看不出來，她天生有一雙美麗的眼睛，說棕色不太恰當，只能用琉璃色形容，連在這漆黑的房裡，都能看出她有一雙晶瑩清澈的眼睛。
然而，琉璃色的眼睛是死的。
她穿著白色的連身睡衣，黑色的頭髮長到垂在胸前，死去的琉璃色雙眼環(huán)視房間，最後停在隔壁床的傑森。傑森就像一個人躺在救生艇，飄在一片安靜的大海，睡得很沉、很深。
好漂亮的人啊。她心想。
金色的頭髮，如果有紅色的眼睛更好。她心想。
「這裡。」
男孩的聲音，只有檸檬能聽見。
死去的琉璃色雙眼回頭，停在旁邊的落地窗。
「妳來了。」
「我在這裡。」
彷彿被牽了魂，檸檬輕輕地、不發(fā)出一點聲音地，走到落地窗前。
她掀開窗簾，外頭的月光，讓琉璃色的眼睛瞇成一條線。檸檬打開落地窗，赤裸的雙腳來到陽臺。
陪審團內建天氣系統(tǒng)，萬里無雲(yún)的天空是假的，眼前的彎月、幽微的月光，全部都是假的，檸檬卻信以為真，因為她聽見男孩的聲音。
「陪我。」
女孩的一切，都曝露在殘缺的月光下。夜晚的風很涼，吹得她白皙的小臉有些蒼白，赤裸的雙腳泛起紅暈。
「……。」
琉璃色的眼睛依舊是死的，檸檬直視黑色的大海，什麼也沒想，只是一尊提線的木偶，遵從提線人的命令。
「我會好好愛妳。」
「過來。」
男孩一說，檸檬沒有思考，赤裸的雙腳站上陽臺的圍牆。
那一瞬間，她彷彿看見羽毛。白色的羽毛從胳膊上長出來，猶如天使的白色翅膀。
她可以飛。
她是天使，那個人都叫她小天使。
「快過來，過來啊。」
死去的眼睛緩緩閉上。
檸檬放鬆身子，在月光的照耀下，她以為自己會飛，實則早已折翼。
像不會飛的鳥，像當年的羅俊。
從六樓（懸崖）掉下去。
◇◆ ◆◇
2170年3月26日，凌晨兩點，商業(yè)中心B區(qū)
人在地表，三更半夜的羅琳娜站在大樓頂端，粉紅色的長髮隨風飄揚，紫色的眼睛盯著陪審團的方向，畫面甚是好看。
「耍這種下三濫的招式，果然是偽神。」
相距千里，她卻能透過傑森、她的容器，看見陪審團內部。六樓的07號房，羅琳娜必須保護的女孩，人正一步步走去陽臺，凝視虛假的月光。
「還不醒來嗎？」
羅琳娜不著急，哪怕檸檬已經(jīng)站上圍牆，羅琳娜仍用慢悠悠的口氣，呼喚死去的人：
「噁心的跟蹤狂弟弟。」
羅琳娜一說，遠在陪審團的檸檬，死去的琉璃色雙眼竟活了過來。她的腳懸在空中，身子卻沒有往下掉，整個人貼在陽臺的外牆，像一隻吊起來的魚。
不同的是，魚掙脫鉤子，能回到屬於它的池塘；她如果掙脫抓住自己的那隻手，只有死亡的份。
「……！？」
墜落的瞬間，傑森突然驚醒、及時抓住她的手，把她從生死邊緣救回來。琉璃色的雙眼正驚恐地、不可置信地，看著及時抓住她的那個人。傑森的眼睛好藍，散發(fā)流星般的光芒。
但他的表情很悲傷。
傑森的情緒很激動，嘴唇都在顫抖。
「妳在幹什麼！？」
檸檬被傑森拉上來，將她帶離可怕的陽臺、抓回房間。檸檬來不及反應，整個人被甩到雪白色的床單，力道之大，檸檬發(fā)出疼痛的呻吟。
「……。」
那個救她的人，漂亮的臉正用一種非常悲傷的方式糾結在一塊兒。剛才的景象，害傑森想起那個男孩，心裡的瘡疤被硬生生撕開，傑森用近乎歇斯底里的口氣，朝檸檬大吼：
「這裡是六樓！摔下去會死的！妳知不知道！？」
這一切太過相似。
凌晨兩點、十二歲的小孩、自殺、墜落。
這一次，十二歲的小孩沒有摔下去，傑森抓到她的手，檸檬還活著。
「我……」
檸檬原本想說什麼，眼前的傑森突然跌坐在她面前，手摀著臉，顫抖的聲音伴隨詭異的笑聲，開口：
「……我到現(xiàn)在都不懂，為什麼十二歲就要自殺，死亡或許……哈哈，或許可以拋下一切，很輕鬆，不是嗎？」
淚水沿著胳膊，滑到手肘，落在雪白的床單。
羅俊死後，傑森整個人都變了。
以前的傑森喜歡刺激，現(xiàn)在寧可關在咖啡店，過著無聊到不行的生活。
以前看見沒感情的B級機器人，他感到悲哀，現(xiàn)在反而羨慕起B(yǎng)級機器人，沒有感情就不會悲傷。
如果羅俊沒有創(chuàng)造他、如果他不存在、如果他那時候跑快一點……很多很多的如果，佔據(jù)傑森的思考。
然而，不論怎麼想，都改變不了男孩已死的事實。
他受夠了。
他再也不想看到有人自殺。
尤其是小孩。
應該開心的、快樂的小孩，卻被大人逼到走投無路，選擇自我了斷。
「被拋下的人……很難受啊……！」
因為太相似，他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把對羅俊的內疚、思念，投射到檸檬身上。漆黑的房間，向來冷酷的傑森，就這麼在不認識的女孩面前，放聲大哭。
「我不敢說……人生一定很美好，可是總有一點…一點小事情，是值得期待的，為了那些小事情，妳要努力活下去。」
「妳才十二歲，還有很多…很多機會，而不是一走了之……」
剛才還歇斯底里的男人，此刻竟縮起身子，傷心地哭泣著。檸檬眨了眨眼，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伸手，觸碰傑森的頭髮。
「……。」
傑森沒有反抗，檸檬整隻手放到傑森頭上，摸了摸傑森的頭。下一秒，傑森突然抱上來，臉埋在她小小的肩膀，像一個受傷的小孩，檸檬嚇一大跳。
「……太好了。」
「這一次，我有抓到妳的手。」
「我可以救人……原來我可以救人……！」
肩膀被眼淚弄濕，檸檬沒有說話，小手緩緩放到傑森的背，其中一隻手繼續(xù)摸傑森的頭。
好溫暖。
所謂擁抱，都這麼溫暖嗎？
檸檬閉上眼，靠著傑森的肩膀，蒼白的小臉泛起人類的紅暈。
好溫暖。
「謝謝。」
她這句話一說，傑森哭得更大聲了。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