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扎峰是北方群山的最南峰,極地寒風(fēng)止步於此,長年冰雪覆蓋。西南側(cè)有克里山與埃森高原銜接,東南側(cè)則為一片絕崖,下連帕拉瑪格沙漠。
承蒙地母神的厚愛,克里山是數(shù)條富礦礦脈的匯集地。這豐厚的資源支撐著一個強(qiáng)大的克里埃森帝國在埃森高原崛起,但在過度的開採下再多的礦產(chǎn)也被挖掘殆盡。
位於克里山與埃森高原銜接處的布茲鎮(zhèn)曾是帝國最繁華的礦業(yè)都市,如今已衰退成一個人煙稀少的小鎮(zhèn)。只能依靠群山美景與礦業(yè)歷史賦予的些許觀光價值,吸引外地遊客前來。
由於遊客絡(luò)繹不絕,布茲鎮(zhèn)餐廳與旅館林立,當(dāng)?shù)厝舜蠖鄶?shù)都在旅館或餐廳中工作。只有極少數(shù)還繼承祖業(yè),當(dāng)個採不到礦的探礦者。這些人不是為了採礦,而是為了不讓祖?zhèn)骷妓嚵魇В瑏K遵守與地母神的約定守護(hù)群山入口。
在鎮(zhèn)中,最古老的爐渣堡旅館就座落在盧扎峰登山口附近。雖然那間旅館裝潢跟服務(wù)都不是當(dāng)?shù)刈詈玫模袀€料理遠(yuǎn)近馳名,那就是銀魚小米粥。
某位吟遊詩人是這麼傳頌的:
「
寒風(fēng)刺骨的盧扎峰,沁人心脾的銀魚粥。
來此地,觀群山瑰麗,品鮮糜甘旨。
方知人間有冷暖。
」
能得到吟遊詩人的贈詩,自然有其獨到之處。這首詩就被旅館館主寫成十分工整的埃森文,刻在當(dāng)?shù)匾褱缃^許久的烏氏尖鐵樹木匾上。
旅館中有兩塊烏氏尖鐵樹木匾,另一塊則是刻著銀魚小米粥的起源。那是大約三百年前的故事,當(dāng)時的初代館主嘉姆.高爐在盧扎峰上遇難。於彌留之際得精靈旅人救助,靠的就是這碗銀魚小米粥。
回到布茲鎮(zhèn)後,嘉姆依然對此粥念念不忘。他便棄探礦者之職轉(zhuǎn)當(dāng)廚師,在現(xiàn)今的爐渣堡旅館位址開一間餐廳。因為他是背叛了世代繼承的探礦者,便照傳統(tǒng)改姓爐渣。他的餐廳也名為爐渣飯店。
雖然一開始受到探礦者們的鄙視和排斥,但在他鍥而不捨地努力與妻子的幫助下,還是漸漸地被眾人接受。這也是探礦者們純樸的天性使然,他們認(rèn)為默默努力不求名聲者皆為良,有大毅力不受他人動搖者皆為善。而兩者兼具的嘉姆就算背棄祖業(yè),依然稱得上良善之人。
雖然目標(biāo)不同,但它們也認(rèn)同嘉姆的奮鬥有其可貴之處。加里山的礦工分兩班制,一班於入夜,另一班於清晨進(jìn)礦洞。每當(dāng)換班之際,嘉姆便已備好美味廉價的熱呼呼便當(dāng),在礦洞處叫賣。那便當(dāng)量大管飽重口味,當(dāng)真是只有當(dāng)過探礦者的嘉姆才知道探礦者們需要甚麼。
就算一開始對嘉姆的轉(zhuǎn)職不屑,看在那便當(dāng)?shù)姆萆洗蠹乙簿蜕倭R兩句。畢竟在這之前,探礦者們在工作時唯一能吃的,只有冷硬到不行的麥餅跟用來潤喉的烈酒。在伙食大幅改善後,他們慢慢理解了嘉姆開餐廳的本意。
好吃又營養(yǎng)的食物可以提供充足的體力和高昂的精神,而這些意味著更高的工作效率與安全。嘉姆跟他們說,因為自己在盧扎峰遇難時,就是靠那麼一碗美味的食物才能活下去。所以他才想,如果大家能吃到好吃的東西,那麼在礦坑裡遇到意外,活命的機(jī)會也能大點。
後來在亥拉大地震礦坑崩塌事件中,倖存者們也證明了這點。他們說就是因為買了嘉姆的便當(dāng),才能讓他們在被活埋時能多撐幾天。自那時起,嘉姆才真正被探礦者們接納。而爐渣飯店,也成了布茲鎮(zhèn)最受歡迎的餐廳。
嘉姆老後將飯店交給兒子繼承,但他並沒有退休養(yǎng)老。反而繼續(xù)待在廚房裡,試著重現(xiàn)深深刻印在他腦海中的銀魚小米粥。
在他死前,那名精靈旅人曾來找過他。他將自己重現(xiàn)的那碗粥端給旅人品嘗,得到了已超越他一開始喝過的那碗粥的評價。那旅人說,他現(xiàn)在之所以認(rèn)為自己不足,是因為當(dāng)時那碗粥是在他生命彌留之際嚐到的,所以才有如此極致難忘的體驗。
嘉姆一開始不信,認(rèn)為只是旅人的謙虛。但就在他即將離世的那一夜,心有所感的他為自己煮了最後一碗粥。品嘗一口後他才說旅人所言不虛,便帶著微笑嚥下最後一口氣。
在他的喪禮結(jié)束後,嘉姆的兒子在遺物裡找到銀魚小米粥的詳細(xì)料理方法,但並沒有將其列入飯店的菜單中。畢竟在那時礦工的需求還是以便當(dāng)為主,無法填飽肚子的小米粥沒有市場。
大約一百年前,克里山礦脈衰竭,探礦者們陷入無礦可探的困境。也是由當(dāng)時的館主歐斯.爐渣帶頭轉(zhuǎn)型,將整個小鎮(zhèn)的產(chǎn)業(yè)從礦產(chǎn)轉(zhuǎn)成觀光業(yè)。雖然人口衰退不可避免,但此舉依然保留了大部分探礦者的血脈。而爐渣飯店也在那時轉(zhuǎn)型,成為布茲鎮(zhèn)最古老的旅館。
為了打出名號,當(dāng)時的館主決定重現(xiàn)銀魚小米粥這道料理。剛推出就受到當(dāng)?shù)乩咸降V者的歡迎,畢竟這些人的牙齒鬆動脫落,已不適合吃硬食。
在老探懭者們口耳相傳下,外地的遊客也知道在布茲鎮(zhèn)有個爐渣堡旅館。旅館有道菜名為銀魚小米粥,十分美味。
※
時至今日,爐渣堡旅館在春季的早晨,都會煮上一鍋銀魚小米粥限量販?zhǔn)劢o飯店裡的旅客。嚐過的旅客都說好吃,似乎再刁鑽的舌頭都挑不出毛病。
銀魚小米粥被當(dāng)成旅館的招牌,現(xiàn)任的館主,有著翹鬍子波德.爐渣自然是感到自豪的。他自幼學(xué)習(xí)這道料理,吃了不知多少苦。也只有身為館主的他有繼承這道料理的資格。
客人對小米粥的讚美就是對他的讚美,但現(xiàn)在卻有個人想要挑戰(zhàn)他的驕傲。那是一名披著斗篷的外來客,一看就知道是第一次來的。但他對這碗粥的評價卻不是很好,甚至要求煮粥的廚師出來對質(zhì)。
波德用銳利的眼神瞪著對方,看那破舊的斗篷,不像是拿得出錢吃這道料理的人。由於銀魚小米粥的食材珍稀,其實價格一直居高不下,但再高的價格也抵不住老饕們的熱情。即使現(xiàn)在一碗粥已經(jīng)高達(dá)十個埃森帝國大銀幣,也從來都沒賣剩過。
能拿出十枚埃森帝國大銀幣只為了吃一碗粥的人,肯定不是窮人。更何況對方拿出的是一枚長老秘銀幣,那價值可抵上百枚大銀幣。若不是因此,他甚至動過想把對方踹出餐廳的想法。但能拿出秘銀幣的人絕對不是等閒之輩,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出來接招。
「你們這銀魚小米粥的口感太粗糙了。」外來客的聲音沙啞低沉,他語氣平淡地說著:「我上次來吃可不是這樣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波德聽得一頭霧水,這人一看就是第一次來。雖然沒有露出面容,但第一次來的客人都會收到一張旅館的黑鐵製VIP卡,而他來投宿時,卻沒有將卡拿出。
抱持這疑問,翹鬍子館主戰(zhàn)戰(zhàn)競競地說:
「請問客人您有VIP卡嗎?本旅館對於第一次來的客人都會送上一張VIP卡。」
「甚麼VIP卡?」旅人微微歪著頭表示不解。
「是這樣的,本旅館自開幕以來都會給第一次來投宿客人一張VIP卡。憑此卡可以得到某些折扣或優(yōu)惠,客人您上次來沒收到嗎?」
「原來如此,可是我上次來的時候,這裡還不是旅館。」
「客人您不要說笑了,本旅館開幕自今至少百年有了。」
「所以我說啦,我上次來的時候這裡還不是旅館。」外來客頓了一下,又說:「嘉姆都把這碗粥的料理方式都傳給你們了,就沒提起過我嗎?」
波德心跳慢了半拍,因為他想起寫在木匾上那碗銀魚小米粥的故事。能跟他的曾曾曾曾曾祖父有交集的,只有那名精靈旅人了。
「難道…您就是那位…」
披著斗篷的人舉起手,示意他不用說出來。他識趣地閉上嘴,然後又想囁囁嚅嚅地說:
「啟稟大人,我都是照著父親教導(dǎo)的祖?zhèn)鞯z方做的,實在不知道哪裡做錯了。」
「魚啊,問題出在魚身上。」外來客指著他面前那碗粥:「你們這銀魚是哪來的?」
「這個……」波德猶豫半晌,才道:「都是跟切迪家的人買來的銀魚,我們一直都是跟他們買的。」
「難怪……嘉姆他可是自己親手進(jìn)盧扎風(fēng)的冰湖抓的,但這銀魚不是盧扎鋒冰湖來的。」
「怎麼可能?不是只有盧扎鋒才有銀魚嗎?」
「只能去那甚麼切迪家問問了。」旅人說完便起身要走。
「等等!」嘉姆抖動著翹鬍子。「大人要去的話請讓我?guī)钒桑乙蚕胫朗窃觞N回事。」
「可。」帶著斗篷的旅人打開大門。「我們走吧。」
※
切姆家是古老的探礦人家族之一,他們除了維護(hù)礦洞的穩(wěn)定外,也擔(dān)負(fù)起巡守爐扎峰一代的職責(zé)。因此歐斯.爐渣才會拜託他們捕捉銀魚。
這些古老的探礦人並不住在布茲鎮(zhèn),而是大多窩居於礦洞附近的山腳下。由於克里山幾乎已無礦可挖,這些探礦人家族過得十分清貧。所以歐斯此舉,也是為了照顧他們的生活起居。
這古老的約定已持續(xù)百年,直到今日才出現(xiàn)裂痕。波德一直對切姆家抱持絕對的信任,但現(xiàn)在他卻是疑心重重。難不成切姆家為了節(jié)省利益,拿了別的魚來濫竽充數(shù)嗎?
似是查覺到他的疑心,旅客突然說了句:
「魚的確是盧扎峰的銀魚沒錯,但不是冰湖的魚。嚴(yán)格來說他們也沒有騙你,可別亂發(fā)脾氣。」
「是……是這樣嗎?」
「雖然抱持疑心謹(jǐn)慎也是應(yīng)該的,但這百年來都沒人察覺到銀魚的問題。恐怕一百年前你們推出這碗粥的時候,用的銀魚就已經(jīng)跟嘉姆自己抓的銀魚不同了。」
「原來如此…那麼大人……」
「但粗糙就是粗糙,我是不會讓自己的舌頭妥協(xié)的。」
「明白了。」波德苦笑著,心想這件事恐怕還是難以善了吧。
帶著旅人來到爐扎峰山腳下的一座小木屋,波德輕輕敲了敲門。開門的是一名臉上有道爪痕,穿著皮衣留著絡(luò)腮鬍的老獵人。他看到波德便豪爽地咧嘴一笑,問:
「老波德,你今天怎麼有空來,不是還沒到收魚的日子嗎?」
「尤諾啊,老朋友,今天是有重要的事找你沒錯。」波德湊過去在老獵人耳邊小聲地說:「是那位大人找來了……」
「那位大人?」
「對,就是那位大人,三百多年前那位……」
由諾原本被眉毛遮住的眼猛然睜大,只見他往波德身後看去。一見到戴著斗篷的外來客便縮回去,跟波得小聲地說:
「是來討債的?當(dāng)時你們也沒問人家這秘方能不能用就……」
「當(dāng)然不是,就說這秘方是我曾曾曾曾曾…祖父自己研究出來的,跟大人的不一樣了。」
「那大人怎麼找上門來?」
「大人是來問銀魚的事情。」
「銀魚?」老獵人的眉頭抖了一下。「銀魚怎麼可能有問題?這百年來做法都是一樣的啊。」
「咳……」戴著斗篷的外來者打斷兩人的談話。「老獵人,你那銀魚哪裡捕來的?」
「大人,我那銀魚是從山上的冰湖抓來的。」
「是山頂還是山腰?」
「當(dāng)然是山腰了大人。」由諾一臉嚴(yán)肅地說。「再往上就過雪線了,那兒可是長年冰封,連個湖都沒有。」
「怎麼可能…那時候……」旅人話說到一半又閉嘴了,似乎在思考甚麼。
「大人……由諾說的沒錯,一百年前盧扎峰頂就是生人止步的絕境,那邊別說湖了,連個池塘都找不到,哪來的銀魚。」
「行,我知道了。」旅人看向峰頂。「你們在這等著,我去去就來。」
語畢,那穿著斗篷的神秘人一躍而起,往峰頂飛去。只留下波德與由諾兩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
盧扎峰頂長年暴雪烈風(fēng),生人勿近。此時卻有一個身影在此地閒庭信步,彷彿四周的狂亂與他無關(guān)。只見那人慢慢走到峰頂,抬頭望向上方的風(fēng)暴之眼。
「果然啊……」披著斗篷的外來者喃喃自語:「本以為上次教訓(xùn)夠了,誰想到這廝就是不長記性,好了傷疤忘了疼。」
然而回應(yīng)著他的只有寒風(fēng)嘶吼,彷彿甚麼沒有理性的怪物。沉默半晌後,旅人嘆了口氣。
「也罷,就不浪費口舌了。」
在昏暗的天空中,斗篷陰影裡的雙眼突然發(fā)出強(qiáng)烈的光芒。旅人高舉雙手低聲念誦著,原本雌雄難辨的低沉聲音漸漸轉(zhuǎn)變成悅耳如銀鈴般的少女呢喃。
「
謹(jǐn)遵血的契約,向炎與暗夜之主祈求。
願獻(xiàn)上吾之銀血,召喚劈開此世黃昏之劍。
」
一團(tuán)赤紅色的光芒凝聚在他雙手之上,下一刻便衝天而起。那突破天際的輝耀連遠(yuǎn)在山腳下的布茲鎮(zhèn)都能看到,但只有波德與由諾隱約猜出是誰的手段。
「
看我揮下,聖裁.達(dá)摩克利斯。
」
赤紅的直線劃開壟罩在爐扎峰頂?shù)谋╋L(fēng)雪雲(yún),劈出一片晴空萬里。霎那間凜冽寒風(fēng)化為和煦春風(fēng),吹開旅人的斗篷,露出她那精緻如洋娃娃般的少女容顏,以及一頭璀璨的白金色長髮隨風(fēng)飄揚。
見到難得的天青,旅人伸伸懶腰,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氣。在峰頂處煙波瀰漫,原來冰封的峰頂是座火口湖。此時冰蓋已被融化,平靜的湖面映照著蔚藍(lán)色,如藍(lán)寶石一般。湖水中偶爾有幾條半透明的魚影閃過,旅人隨意一瞥便嘴角微彎。
在山腳下,老館主跟他的好友老獵人張大嘴巴,一愣一愣地看著天邊那抹逐漸散去的彩霞。那是開天後遺留的殘象,正昭示著施放者的無理偉力。
「老朋友,你看到了吧?」由諾指了指峰頂。
「我眼沒瞎啊。」
「果然是那位大人啊,只有他能引發(fā)如此天地異相。」
「你說,這真是魚的問題?」
「那麼大的火,哪是魚的問題?」
「那會是甚麼問題?」
「誰知道呢?」
※
在那之後,爐渣堡的餐廳裡豎起了第三塊木匾。不過由於烏式尖鐵樹已滅絕,只能用群山的烏式寒鐵木代替。白皙的木匾上刻了幾行小字,用的依然是工整的埃森文:
「
埃森帝國格理坦三年,旅人再次來訪。
解盧扎峰頂暴雪包圍,傳授捕捉冰湖銀魚之法。
後本館館主波德還原古法,重現(xiàn)兩百多年前傳統(tǒng)風(fēng)味。
威燃大公慕名而至,嚐後感嘆此物只該天上有,人間難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