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02. 兵荒馬亂
第二學期剛剛開學不久，未花就被班主任齊藤老師喊去了辦公室。
「荻野同學，我希望妳能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平日裡一直是一副溫吞吞模樣的齊藤老師難得地拉長了臉，原本稀鬆平常的中年男人的面孔此時此刻卻有著令人膽戰心驚的陰沉沉的壓迫感。他盯著面前臉色蒼白但還算得上鎮定的未花，扒滿粉筆灰的粗糙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擊打著桌面上放著的，沒有任何填寫痕跡的表格，發出令氣氛更加膠著的沉悶聲響。
未花低垂著腦袋，眼簾也低垂著。本來就沒什麼血色的嘴唇抿得很緊，兩隻手不安地絞在一處。
齊藤老師為的是模擬填報志願的事情。
說是模擬填報志願，其實也沒有那麼正式。也就是發一份表格，讓學生填上心儀的大學，心儀的專業，以及更進一步的，關乎於自己未來的理想的就業方向。
表格發到同學們手上時，大家都嘻嘻哈哈地相互打趣，說怎麼搞的像是鼓勵幼稚園的小孩雄心勃勃地說出自己將來的夢想一樣。不過老師們卻把這個看得很重，雖然面對的還只是高一的學生，但班主任們會根據上交的表格制定詳細的教學計畫。在學風良好，高校升學率穩定的白鷺學園，一向都很重視學生和老師的互動。
未花拿到這張表格以後，發了好一會兒呆，連齊藤老師說的填寫時的一些注意事項都沒有聽進去。
她腦子裡想的是這一天還是到了。成績平平，沉默寡言，更不用談擁有什麼長才的自己，多虧了白鷺學園是從小學到高中一路直升的學制，才讓她得以在這所姬宮町的名校裡就讀至今。
不過坐在學校裡讀書是一回事，有沒有理想是另一回事。
未花對父親沒有什麼印象，似乎是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媽媽荻野未央是極其普通的上班族，在濱崎市的一家雜誌社裡擔任文編的工作。薪水不高而且每天都累得半死不活，回到家都是一副快要虛脫的樣子。
媽媽在家裡都是一副懶洋洋提不起任何精神的樣子。披頭散髮，絕對不會穿上班時那種規規矩矩的套裝，都是怎麼舒服怎麼來。她從來沒有在未花的學習上提出過什麼要求，家長會上的表現也是興趣缺缺，別的家長圍著老師問長問短的時候，她往往都是第一個開溜的。
但即使如此，未花也知道媽媽是希望自己繼續升學的。沒有要求，對家長會毫不熱心，是因為她知道未花在學校裡表現平平，既不出彩也不會惹事生非，老師不會對她多做什麼評價。她瞭解女兒內向的性格，所以更樂意不勉強她，讓她自己來做決定，無論是社團，補習還是打工。她所希望的，也只是女兒能把該讀的東西的都讀完，找一份普通的工作，這就夠了。
未花清楚媽媽所想的，回到家拿出這份表格時，卻還是感到難以下筆。她一直覺得媽媽太辛苦了。反正讀不讀大學都是一樣的結果，還不如早一點出社會就業。
而且，看到有的同學在課間已經認真地開始填寫表格的場景，她感覺她的心被刺痛了。針紮一般，讓她感覺連心臟都變得麻木了。她不曾擁有過夢想，對未來也是茫然不知所措，似乎根本沒資格在這張紙上留下任何屬於自己的字跡。
她瞪著表格又呆了很久。最後還是一筆未動地把它塞回了書包。
齊藤老師望著似乎打算一輩子都不說話的未花，嘆了口氣，不得不提高音量再次重複了一遍。
辦公室裡窸窸窣窣討論的聲音變得愈來愈清晰，讓她難堪得額頭上都沁出了冷汗。她抬起眼偷偷望瞭望，意外地發現朝倉健一竟然也在辦公室裡，似乎是過來送作業本的。
朝倉健一也正朝未花這裡張望。發現未花朝他這裡望過來時，臉有點紅，尷尬地調轉了視線，專心去聽老師吩咐了。
未花慢慢收回目光。望著齊藤老師並不好看的臉色，她猶豫著開了口：「我……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填。」
「嗯？」齊藤老師挑了挑粗粗的看上去有些滑稽的眉毛，平時往往瞇縫著的溫和的眼睛詫異地睜開，「這是什麼意思？」
未花感覺額頭上的冷汗更多了，冰涼粘膩的觸感讓她很不舒服，「就是……我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麼選擇。」
齊藤老師有點吃驚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才緩緩出聲：「荻野，我一直覺得妳雖然言語不多，但應該是個心裡有打算的孩子。沒想到在這種大事上一點想法都沒有。」
未花很羞愧地把頭埋得更低，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妳……和家人商量過嗎？」齊藤老師琢磨著問。
「……媽媽希望我繼續升學。但是我們家的情況，並不是很好……我想早一點工作。」
「這樣……」齊藤老師又長長地嘆了口氣，似乎是第一次認真地注視起從不曾在意過的未花，「荻野，現在的社會是很殘酷的。妳說妳想要早點工作，出發點是好的，但其實妳連以後具體要做什麼都不清楚啊。」
「如果有條件，能把大學念完對將來會很有幫助。妳的成績並不差，希望妳能認真考慮。」
「表格的話……先不急了吧。妳仔細想過之後，再交給我吧。」
「是……」
即使嘴上這麼說著，未花仍然對以後的事情一片茫然。
從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預備鈴已經響了。未花快步走回班上，聽到前座的女生趁正式鈴沒打還在說說笑笑。
「我聽說那個占卜館啊……真的能預測你的將來噢。」山本優子的表情看上去興奮得要命，又非要刻意壓低聲音裝出一副神秘的樣子。
「妳說的就是濱崎小巷裡那個占卜館啊……那個小巷裡真的什麼都有呢……」遠藤遙輕聲笑著，即使是談天的時候也保持著自己一貫的美好形象，「不過，那裡太亂了，我一個人絕對是不敢過去。」
「是啊是啊，不如哪天我們……」
正式鈴聲猝然響起。兩人趕緊噤了聲，各自拉回身子在座位上坐好。
未花心不在焉地找出課本，為自己冒出來的新念頭感到好笑又困擾。
占卜……那麼不可靠的東西，她竟然會想要去試一試。哪怕是騙人的也好，她只是想趕快擺脫眼下這種漫無目的的狀況。
她咬了咬下唇，悄悄地做出了決定。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