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璇出房間後往樓下走去,一樓少了些人,興許是過了晚膳時分,有些人已回房休息。她走到櫃檯叫來小二,請他有空燒熱水上去,小二連忙答應,後她又提醒還有被褥尚未給,小二也連聲應是,保證待會兒就拿上去。
她點點頭,全都吩咐完後才朝客棧門口外走去。
剛她下馬車時有稍微瀏覽一下附近的環境,她記得沒錯的話,從客棧門口出去後往左方走,有一小小的,類似後花園的地方。
今晚明月高懸於夜空,月色明亮,如潑墨般的夜幕繁星滿點,客棧燈火與之相輝映,能見度還算高,故她也沒帶上提燈,只緩步在花園內的青石小徑上走著。兩旁翠綠樹木翠影婆娑,月華如水,不遠處有著一座小涼亭,涼亭旁有著小小的池塘,池塘中月影悠悠,今夜無風,樹木沒有搖曳的葉子聲,蟲鳴聲也變得更加清晰,夜色深沉而寧靜,庭院中的一切都顯得格外細膩和安詳。
她舉步朝涼亭走去,離得近了卻聽到一陣細微的朗誦聲,似乎是有人在涼亭內,隨著她越靠越近,朗誦聲也逐漸清晰了起來。
「......千里清風滿長空......天涯何處無名月,林間巧翻雲彩碎......淺唱低吟夜夜愁。」
涼亭內一名男子身著白衫,黑髮高束,正對月輕聲朗誦著詩句,應是對月有感而發。她站在涼亭外不遠處,樹叢的陰影恰好擋住她的身影,本想著也進涼亭內觀賞一下荷塘月色,沒料到已被捷足先登,想著冒昧進去未免打擾他人雅興,這便就回去。
豈料她正邁開腳步往回走時,一不留神踩到了地上的枯枝,細微的喀擦一聲,但已引起了涼亭內男子的注意力,一道男聲立刻嚇問道,「是誰?」
呃......
她只好訕訕地走了出來,向男子微微福身行禮道,「小女子恰巧路過,不曾想卻驚擾到公子,還請見諒。」
男子愣了一下,他萬萬沒想到來的居然會是一名女子,而且還如此美貌動人,只見眼前的女子在月色照映下,膚白勝雪,身量纖纖,睫羽纖長,嗓音如清泉般清澈動聽。
他霎時臉一紅,吶吶地道,「無、無妨的。」
沐璇微微一笑,「剛聽見公子正對月朗誦,真是好雅興呢。」
「恰巧有感而發而已。」男子撓了撓頭,也問了一句,「姑娘是出來逛逛的嗎?」
「是啊,今日才剛到客棧,想著晚膳用罷出來消消食,沒曾想遇見公子。」沐璇舉起衣袖掩嘴輕笑道,「還不曾問公子貴性?」
「啊,在下失禮,敝姓林,名悠然。」自稱為林悠然的男子雙手交疊橫放在胸,躬身行禮道。
「小女姓花,名沐璇。」沐璇也自我介紹,「林公子好。」
「花姑娘好。」
既然兩人都已互相介紹,沐璇也就大大方方的邁步走進涼亭內,與男子面對面交談起來,適才因男子身處涼亭下,背靠月光,面目被陰影覆蓋不甚清晰,這下離得近了,她這才看清男子的面貌。男子雖並不稱得上俊美,但也算中上之姿,氣質溫文儒雅,白衫樸素沒有任何花紋,瞧著應是平民人家的子弟。
正所謂相逢即是有緣,她便與他閒聊起來。
「林公子也是要前往蒼陽參加科舉的嗎?」
「是的。」林悠然點點頭,「姑娘也是?」
她正想回答不是,但又猛然想起她目前是與雲心先生扮演師生的關係......雖說扮演兩字有點奇怪,畢竟之前他們也曾經真的是師生關係過,可此次出來是為了查案,說自己是考生較為合理也較不讓人起疑,再加上他也剛好是考生,說不定能問出些什麼來。
一時之間腦袋閃過好幾個念頭。
「誒......算是吧......」她含糊不清的咕噥了句。
「原來是同道中人,那可真是太好了。」林悠然朝沐璇微微一笑。
緊接著,林悠然像是找到了話閘子的出口一般,開始與她討論起詩詞、策論、四書五經等科舉會考的題目類型,還好書院內的課程她都有認真聽,且平日她都在溫書泡圖書館的關係,他列舉的一些問題她倒是都能一一回答並與之探討,若是換成季元啟早就溜之大吉。
聊著聊著,林悠然忽然問道,「對了,那妳有要前去拜訪哪一位先生嗎?聽說有找先生拜訪,錄取率會比較高。」
一聽到錄取率、拜訪等關鍵字眼,沐璇立刻警覺並提起精神,她搖了搖頭,「沒有耶......為何得去拜訪?科舉考的都是各憑實力呀......這什麼說法呀?我都沒聽過。」
「妳居然不知道呀!那妳可吃虧了......」林悠然看她眼神真摯單純,似乎不像是裝出來的,他頗為訝異,「其實考籍在蒼陽的考生們都會曉得要前去拜訪當地知名的大儒,像是青雲書院的院長或是蒼陽詩社的社長,都可以的。」
「所以......拜訪之後錄取率會比較高?」她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但好像又能理解。
「聽說是,畢竟能與他們見面就代表被認可也就等於他也許記住了你......」他幽幽開口道,「有些大儒是能參與科舉考核的出題......妳懂我意思吧?」
她點點頭,後又問道,「那我該怎麼去拜訪呢?有限制身分?」
「應是沒有,但想當然啦,身分越高的人越能輕易拿到吧!」他不屑的輕叱了聲,「一般人的話就只能.....」他舉起手,大拇指與食指交搓了下。
她了然的哦了聲,「但就算真的記住你了,也不代表會中吧......」
「是沒錯,但有問有機會,若能一次考中,誰還想再考一次呢......」林悠然尤自呢喃,語氣悵然若失。
「林公子不必妄自菲薄,也無須掛慮,肯定會考中的!」她開口安慰道。
「借花姑娘吉言。」
兩人又寒暄了一下後便各自離去,沐璇回去的路上腳步輕快,沒想到只是出來散個步還能探出些有用的消息,她得趕緊與雲心先生說。
她打開房門,一眼就看見雲心先生依然在桌邊批改著公文,但卻只著中衣,外搭一件外袍而已,應是剛沐浴完畢。濕髮半乾,水珠沿著髮尾滴落,微微的雪松香隨著蒸氣瀰漫在空氣中。
「回來了?」她才剛一打開門就聽見雲心先生問道。
「是的,先生這麼快就洗漱完了?」
他微挑眉頭瞥了她一眼,「是妳去太久。」
她一愣,呃......不也才快一個時辰嘛......
會很久嗎?
就在她愣神的時候,凌晏如突然站起身,作勢要往門外走去,她連忙問道,「先生去哪?」
他在門邊停住,一手輕扶住門框,微微側頭說了句,「該妳洗漱了,熱水我已吩咐人用好。」
「誒......誒、誒?啊,好的,我現在就去。」她臉微微一紅,略微慌亂的應道。
她萬萬沒想到,一回來就被趕著洗漱。
「我半個時辰後再進。」凌晏如丟下這句話後就離開了。
房裡頓時只剩沐璇一人。
她走到木桶邊伸手探了探水溫,還是溫熱的,可想而知是雲心先生有特別琢磨她回來的時間吩咐人用的,否則溫度不會這麼剛好,雖不知雲心先生是怎麼確定她回來時間的,可他嘴上不說,行動卻都證實了他的體貼溫柔。
甚至還特別出房門,應該也是跟我一樣想著要給彼此保留空間做的迴避吧!
她開心的邊想邊微笑著脫下衣服,將身子整個泡進木桶內。
就這樣過了半個時辰,沐璇洗好了澡,換了件衣裳正靠在軟榻上翻看書籍,並就著邊上放置的雕花燈籠藉此烘乾濕漉漉的長髮。一聽到門開的聲音,她立即抬頭望向門口,就發現雲心先生的臉色不是很好看,原本不笑時就已冷漠的臉更如寒冰般冰冷,眼神冷寒無波,嘴角緊抿,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她吃了一驚,這模樣!是誰惹雲心先生不快了?
明明出門前都還面色如常呀......
她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雲心先生,您......」她遲疑著斟酌用詞,「無事吧?」
「無事。」
沐璇沈默,看著不像是無事啊。
但雲心先生既然不說,再追問下去似乎就不太妥當了,故她只好訕訕地將書舉起遮住臉,時不時偷偷瞄一眼雲心先生。
而正批改著公文的凌晏如的確感到心緒有點不佳,主要原因是他下樓後隨意找了個空位坐下後便開始拿著書籍翻閱,但樓下仍是有人,時不時的便會聽到幾句諸如:『呀,那位白髮公子好帥啊!』『那位公子看著氣宇軒昂,相貌挺俊美,不知是哪來的公子哥呢?』等交頭接耳的評論,聽的他略蹙眉頭。
只是在這坐了一會,已有不少女子前來搭訕打招呼,但一概被他冷厲的眼神逼退,位居上位者的氣勢更是不怒而威,清冷氣質如高山霜雪,令人為之膽寒卻又忍不住仰止,這才終於沒人再接近,連帶地在他周遭的聲音也不自覺地小了許多,雖還是有些不怕死的時不時的偷看他一眼,但好歹沒再來打擾。
時辰一到,他便立刻頭也不回地起身離開上樓,而在他背後卻響起一陣女子此起彼落的嘆息聲,許多人在嘆息著如此俊美的容顏沒辦法再欣賞了,只能惋惜地看他越走越遠。
直到回房後,看見沐璇一個人乖巧的坐在那等他,他臉色才稍霽,略感煩躁的心漸漸安定下來,她身上似乎有種奇特的氣質,在她身邊總能令他備感心安,像是無處安放的心找到了歸處一般。
兩人默默地各做各的,不知不覺已到子時,他才從公文堆內抬頭望向軟塌上的女孩。女孩手中的書早已放下,她將錦被連同頭部一起蓋在身上,將自己裹成一顆糯米糰子般,只留下一張小巧的臉龐在外,圓潤清亮的雙眼正直勾勾地盯著他瞧,似是要將他看出個花來一樣。
實在是非常可愛。
他不禁失笑,輕叱道,「愈發沒規矩了,怎麼弄成這樣?胡鬧。」唸歸唸,但嘴角上揚的笑意卻是掩蓋不住。
「雲心先生終於笑了!」沐璇見狀也開心起來,拍了拍胸口,總算鬆了口氣,「那就好。」
他微微一愣,「妳......」是在擔心我?他想問卻沒說出口。
「雲心先生剛剛的神色好嚇人呢!幸好先生無事!先生還不睡嗎?」她眨著烏溜溜的大眼好奇的問道,雲心先生不睏她都睏了。
「......大理寺子時燃燭辦公是常態。」
「哇......」那不就是加班嘛!
「雲心先生辛苦了,您別太晚睡啊!身體要緊呢。」她忍不住打了個呵欠,伸手揉了揉睏倦的雙眼。
天知道她盯了雲心先生多久了!真是把她累個夠嗆。
女孩直白的關懷令人動容,他輕輕一笑,冰封的冷峻溶解成柔和的春風,嗓音低沈富含磁性,「好,妳累了就睡,我等會就休息。」
「嗯嗯,您答應我的喔......」沐璇邊說邊躺下,片刻後睏意襲捲而來,話語漸漸斷斷續續,「......不可以......食......言......」咕噥著說完最後一句就徹底入睡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凌晏如批改完預計的公文數量後才終於停下筆,這個時間段就休息對他平日而言其實算早了,若仍在首輔府勢必還得再多半個時辰才能就寢。此時室內只剩一盞燭火在暗夜中微弱的閃動,清冷月光自窗牗中曳曳地灑進,落在軟榻上女孩的臉龐如潔白的素雪,原本蓋在她身上的錦被不知何時已掉在地板上,她仍猶然不知,只是深深的熟睡。
見狀,他輕輕搖搖頭嘆了一聲,從椅子上站起後行至榻邊,俯下身子將地板的錦被拾起重新為她蓋上,並默默地坐在榻邊望著她安寧的睡臉片刻,一種莫名的悸動湧上心尖,猶如溪水輕輕掠過石堆,悄然激起微弱的水花,他忍不住伸手輕撫過她的髮絲乃至面頰,只覺觸手柔軟,而他的心彷彿也隨著一起融化。
他的撫摸一觸即離,並沒逾矩的舉動。指尖動了動,方才的觸感仍舊清晰,卻足以令他流連忘返。
始終,只有妳會記掛著我.......
而妳知道,我也一直記掛著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