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1號,改完簡報寫檔名時,忽然發現是雙十一購物節。
購物節讓我想到買東西,買東西就想到聖誕節要到了,於是我想寫一篇關於聖誕節的番外。
但是,《擬把疏狂圖一劍》作為武俠小說,過個狗屁聖誕?
我便退而求其次,寫雪。
我很喜歡雪,雖然這輩子上真正摸過、看過,但是不妨礙我的喜歡。
忽然想起不曾寫過慕無徵與月兒小時候,便用冬至時節,去寫他們的相遇。
(本來是想設定在小雪,可惜故事時間線會有BUG)
本篇的時間線是在十年前,慕無徵到陌桑村沒多久。
依照我的規劃,只要是發生在《擬把疏狂圖一劍》正卷之前的故事,都算前篇。
好了不多說了,雖然排在12/22日發,仍提前預祝聖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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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十年前。
今日正好是二十四節氣的冬至,距離卓無豔帶回重傷瀕死的少年,已有兩個多月。
彼時卓無豔已經習慣穿著樸素靜雅、繡著雲紋的灰色衣裙,只是抄寫〈師說〉還未成為她的習慣,也不是大多時候都待在磨墨齋內。
若是過往她留在陌桑村,不是獨自練劍,就是陪陸華上課,現在有了少年存在,一切都不同了。回村的第一個月,她大多時候都在照料少年傷勢,等到少年傷勢好轉,便完成了師徒之禮,一邊傳授〈亡心訣〉,一邊帶他熟悉陌桑村環境、村民。
她清楚新收徒兒對陌桑村感到陌生害怕,並未強求人一定要待在村內,而是任由他尋個清靜之地,複習熟稔心法。
今年的雪來得極晚,直到時過晌午,冬陽為烏雲隱去,天上飄飄灑灑,落下了陌桑村入冬的第一場雪。
等到卓無豔注意到時,落雪已經在地面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白霜,倒也不覺得冷。卓無豔知道徒弟身子只好了皮肉,筋骨尚未痊癒,向領著童子讀念《詩經》的陸華使了個眼色後,便取了傘打算出村去把人接回來,免得因此染上風寒。
一道青衫儒生打扮的身影撐傘站在通往村外的道路上,似是等待許久。
「卓傳人。」
三十歲出頭的青衫儒生遠遠便行了一禮,看是謙遜有禮,實則無形圈定了兩人疏離。
卓無豔無聲嘆了口氣,該來的總是得來。
「剛到?」她走近詢問。
青衫儒生指了指天上,點頭應道:「是,乘雪而來。」
「兩個多月未曾見到你,我以為你是該放棄了。」卓無豔無奈道。
青衫儒生搖了搖頭,笑道:「卓傳人,我說過,只要時機到了,我自會帶人過來。」
卓無豔皺眉,其實不喜歡對方這樣稱呼自己,傳人傳人,《無痕劍》傳人,再再提醒她的身分,提醒她答應交易、將少年救回的交換──將其培養成下一個《無痕劍》傳人。
她自是想起了雙方賭注,忍不住提醒道:「你該明白無徵的情況,她的出現會害了他。」
無徵是她徒兒的名,慕無徵,意謂「慕所舊者,於古無徵」,也算是她對徒弟的一種保護與期許。
青衫儒生瞇著眼,淡然的語氣訴說著無比堅定的話語,「她此生,注定跟隨在慕無徵左右,妳,我,任何人,皆無法阻止。」
卓無豔對於對方這種全然掌握的口吻感到不快,擺明立場,「誰知道呢?只要無徵不願意,我不會讓你將人留下。」
「那是自然。」
青衫儒生望著傘外飛雪,露出溫煦笑容,突也道:「不如一起在此等待結果?」
卓無豔默然不應,抬頭往村外看去,她知道青衫儒生帶來的人已如棋子般,落在相應位置。
§
慕無徵是被冷醒的。
原本他盤坐在樹下運轉師父傳授的〈亡心訣〉口訣,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竟然就這麼睡著了。
來到陌桑村兩個多月了,他始終覺得自己與村人格格不入,才會躲到此地來修習心法,沒想到今日終於下雪了,幸好出門前師父叫他捎上厚毛斗篷,現下正好用上,可惜沒有兜帽擋雪。
慕無徵拉緊斗篷,輕輕搖了搖腦袋,想要讓自己清醒些,身子骨不僅感到冷意與疲倦,後腦杓跟脊背還傳來陣陣痠脹疼處。
他清楚是因為舊傷未癒,也知道這傷在他來陌桑村前就有了,卻不記得是怎麼受傷的。
他好幾次詢問師父,師父總是含糊其辭,只說他傷得很重,若非師父救人及時,他險些就死了。
慕無徵不知道為什麼師父要隱瞞真相,可是每當傷痛來襲時,腦海中就會被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佔據。
慕容飛。
這個人是誰?為什麼他一點都記不起來?他……似乎傷到腦袋,才會忘了許多事情?
一念及此,慕無徵覺得腦袋疼痛非常,他肯定忘記很重要的事情,但是究竟是什麼事情,他不敢想,越想腦袋裡就像有無數隻螞蟻撕咬,疼痛難耐!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勉強運轉〈亡心訣〉,好一會兒,一股冰涼強行壓制了腦中蠢蠢欲動的記憶,他艱難地吐出一口氣。
雪越下越大。
慕無徵艱難起身,方過十歲的嬌小身軀搖搖欲墜。
該回……是回家嗎?
他愣愣地望向陌桑村方向,不確定對自己而言,那裡究竟算不算家……
§
少女穿著一襲淡粉色襦裙,忍著天寒,像是個木泥雕塑似的站著不動。
一雙清澈靈動的眼睛筆看著「那個人」離去的方向,杏子般的眼眸中除了逐漸被白雪塗抹的蕭瑟林色之外,再沒有其他。
落雪已經在她腳邊積了薄博一層,浸濕了繡鞋邊角與白襪,腳丫子自是感覺冰冷難受。
她忽略不適,安靜地站著,任由飄雪落在烏黑髮絲肩,落在單薄的肩上。
風雪自四面八方撩亂,她只能想著往事分心,好不去在乎揮之不去的寒氣。
少女喜歡穿襦裙,因為娘親每次都誇讚她穿這類衣裳十分好看,但是她不喜歡淡粉色,這會讓她想起娘親每次背著她咳血,被她注意到後娘親會泰然自若地用清水洗去帕上血跡,水盆染上一抹淡淡粉色,騙她是擦嘴時沾著胭脂了。
她曾偷偷把娘親的胭脂抹在繡帕上,接著浸入水盆清洗,水中暈開的明明不是那個顏色。
娘親為什麼要瞞著我?思緒及此,少女流露傷心之色,清澈的杏子眼眸染上一抹憂傷。
雪白景象中映入一道黑色身影。
慕無徵披著黑色斗篷,打量少女片刻,肯定道:「妳不是陌桑村的人。」
「我不是。」少女張了張被凍白的嘴唇,小聲回應,牙齒有些打顫。
「下雪了。」慕無徵望了望四周,提醒道:「妳該回家才對。」
少女搖了搖頭,眼中憂傷更甚,皺著鼻子,噙著眼淚,悲傷道:「爹爹走太快了,我不留在這,爹爹回頭會找不到我。」
隨著情緒流露,被她忽略的冷意趁隙攀上了身。
真的很冷呀,爹爹怎麼還不回來?
慕無徵沒注意到少女身子打著哆嗦,他聽到「留在這」、「找不到」這兩個詞,心臟莫名停了一下,被〈亡心訣〉壓制的疼痛猝不及防襲來,疼得他身子前彎。
少女明顯被嚇到,可是她馬上想起娘親咳血前也會露出這般痛苦的樣子,她不想再見到這畫面,於是伸出小巧可愛的大拇指,學著爹爹安撫娘親的動作,輕輕揉著少年眉間。
「不疼、不疼。」少女揉得很小力,深怕少年感到更加不舒服。
一名哭鼻子的小女孩,卻想辦法安慰一名疼痛壓身的小男孩,這畫面看上去有些溫馨,又有些滑稽。
慕無徵感受著眉間的冰冷觸感,腦海中出現一抹陌生的粉紅身影,他再次運轉〈亡心訣〉,把湧現的記憶封了回去。
突然,他伸手抓住少女抵在他眉心的小手,少女身子一顫。
「你做什麼……」
慕無徵感受到手裡的小手冰冰涼涼,顯然被這天氣凍得不輕。
他沒有回答少女詢問,命令似的說道:「留在這妳會凍死,快走吧。」
少女看著他的手,遲遲不肯回答。
慕無徵注意到少女不安的眼神,鬆開手,解下身上斗篷,披在少女身上。
「謝謝。」少女低下頭,怯生生說著。
雪無聲落著。
少年與少年並肩而立,都不說話了。
慕無徵不知道少女為什麼沉默,主動開口問道:「妳不走我得走了,師父肯定在擔心我。」
少女仍舊低著頭,咬緊乾燥的雙唇,搖了搖頭。
她怕自己走了,爹爹就真的找不到自己了。
她認為就是爹爹帶她搬離故居,娘親才會找不到回家的路,從此不見,她不能重蹈覆轍,再次丟掉重要的人。
慕無徵見雪越來越大了,身旁少女似乎想要就這麼站著等,心中浮現一絲不捨,腦海深處的粉紅色身影越發清晰。
似乎有個身穿淡粉色衣裳的小姑娘,也像她這般寧願凍著也要賴在雪裡不走……
他是怎麼做來著?
帶我回去吧。
慕無徵抬頭望向身周,不確定是不是有人在耳邊說這句話,或者這是來自未被〈亡心訣〉封住的記憶一部份。
他沒有多想,而是遵循小姑娘甜膩的嗓音,握起少女的小手。
少女嚇得身子一縮。
「妳會生病,跟我走。」慕無徵不顧反對,拉著她往陌桑村方向而去。
少女幾度想要抽開手,可是她已經站著等待許久,又被天雪沁寒身子,身子骨本就無力,就著麼被慕無徵拉著不斷往前走。
慕無徵頭也不回說道:「我是慕無徵,這是師父為我取的名字。妳呢?」
少年手掌並不厚實,也不夠暖和,卻不知道為什麼,少女被這麼握著手,心間汩汩暖流流淌。
「月兒……」少女小聲地說著。
這是娘親離開後,第一次有人拉著她,要她跟他走,而不是像爹爹那樣,只是自顧自地往前走,要是她跟不上了,就將她丟在身後……
§
舉目茫茫,風雪飄揚,模糊了村外景色。
青衫儒生與卓無豔各自撐傘,站位卻是一後一前。
立場不同,他們注定不可能並肩同行。
青衫儒生莞爾一笑,對著身前卓無豔背影,請求道:「月兒就託付妳了。」
卓無豔皺眉,正想說些什麼,就看到紛紛揚揚的飛雪中迎來兩道瘦小身影。
少年拉著一身淡粉色襦裙的少女在雪裡行走,兩人被冰冷天氣凍得臉色發白。
少年身上的斗篷不知為何,現在覆在少女身上。
卓無豔嘆了口氣。
「師父。」
慕無徵停在卓無豔身前,口中呼著白氣。
少女沒有去看眼前的灰衣女子,而是盯著灰衣女子身後一雙遠去的鞋印。
方才她明明遠遠看見爹爹撐傘站在這,為什麼又走了?
難道爹爹真的要把她留在風雪之中,不要月兒了嗎?
少女難過地低下頭,身子忍不住顫抖。
慕無徵以為女孩感到寒冷,幫她拉緊斗篷。
「為何……」卓無豔看著徒兒貼心的舉動,眼神複雜,擠到嘴邊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與那個人,也就是青衫儒生的賭局已經輸了,輸個徹底。
「師父?」慕無徵說話牙齒有些打顫。
卓無豔神色複雜地看著他們,兩名孩子一路走來,烏黑青絲覆上一層白雪,正應了青衫儒生當初的那幾句話──
同淋雪,共白頭。
這是誰也阻擋不了的命運。
卓無豔輕輕一嘆,不再多想,她將紙傘前傾,為兩人擋住漫天飛雪。
「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