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臺北城的同行都認為,日本鬼子的離開,國民黨的到來是臺灣回歸中華的重要時刻,也是輝煌、解放的時刻,但在他們到來後,我們就知道,這不過是走了一個壓榨者,又來了一個更壓榨的傢伙罷了。
唉,真讓我不禁懷念起鬼子,但這樣的話,我肯定不會說出口,雖然鬼子也好色,貪油水,但相較這群土匪,他們還是有底線的,起碼他們會給我們口飯吃。
我叫做徐卿譚,這麼多筆劃且複雜的字,當然不可能出自在鄉下務農的爸媽,我的原名叫做徐大銘,之所以有一個大字,那只是我出生時,重量比其他嬰孩重得多,銘則是一位教書先生教我爺爺的,那時爺爺在為了幫我取名字,到處找碑文,試圖找到一個他看得順眼的字。
徐卿譚是我自己改的,畢竟在我們這行,名字不文謅謅一點,可不好見人,甚至編輯也不會讓你文章上報的!看到這,應該就能猜出我的工作了,對吧?
我是從事鄉野軼聞調查的作家,雖然以作家自居,但大多時候都只是將文章投稿到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報紙上,比方" 晚燈報 ",當然我也曾登上大報"臺北城日報".不得不說,投稿真的只能糊口,而在國民政府治下的臺北城,最忌諱的就是怪力亂神,畢竟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對他們而就是煽動、作亂的源頭,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像我這樣的文字工作者,讓我最感意外的是,居然連最支持國民政府的政論評論家,被逮捕的也不在少數。
小鬼子雖然也不喜歡我們搗鼓這些靈異奇幻的故事,但他們的民族性中,仍深藏著萬物皆有靈的想法,對於我們這類的文章,大多是當作趣聞來看,並不會真的嚴厲的取締或找麻煩,當然,如果我們的文字有反動的意味,那就不好說了,鬼子虐待人的花招可是比我們這些刻意營造的恐怖故事,還要更加嚇人且慘酷的。
不論怎麼說,投稿這檔事在這幾年,肯定是沒戲,雖然我對於鄉野軼聞有著濃郁的興趣,但還是得填飽肚子,於是我打算搬回家鄉,回到那遍地鳳梨的蓬萊坑。
回家的路途雖然顛簸,但一路還算平安,沒有遇到劫匪攔路,也沒有遇到野獸侵襲,來到蓬萊坑村子的中心,從牛車下來時,總覺得下半身已經不是自己的,要不是大叔扶著我,指不定我早跌進一旁的新鮮牛糞,品嘗這充滿鄉野的自然氣息。
回到家鄉,除了景色依舊,令人懷念外,其餘的便是滿滿的排斥與煩躁,毫無衛生可言的街道,任何角落都有著排遺物的痕跡,雖然鄉下的空氣有著田野獨有的味道,但卻總有股不知從何而來的腐敗氣息,或許是水溝沒有定時清理,所飄散而出的味道吧?
我才感受完,蓬萊坑的一成不變,以其那令人厭惡的落後氛圍,望著遠方的魚肚白,清冷的空氣也溫暖了起來,在這樣的晨光照耀下,一道佝僂的身影緩緩向我靠近。
「嘿呦!那不是大銘嗎?回來了啊?!估喜僦豢诘赖氐泥l音朝著我滿臉欣慰的微笑揮手。
盡管老伯態度親切,但他沾滿已乾掉泥土的雙手,以及衣物上的髒污與補丁,因微笑而露出的牙,黑黃且參差不齊,眼白泛黃且布滿血絲,頭上只剩幾根的頭髮,這樣的造型,實在讓人很難升起好感,但這樣的他卻是生了八個孩子,不得不說,鄉下人可真厲害。
「蔡伯,好久不見?!刮伊⒖搪冻銎诖也皇B的口吻回應,這樣的說話方式,對於在臺北城打滾將近十年的我而言,簡直是易如反掌。
「大銘啊,你好久沒回來了,在臺北忙活什麼呢?」蔡伯擔憂的神情,讓我不禁感到一陣鼻酸的同時,也感到一陣愧疚,但這份愧疚很快地就變成厭惡。
「在報社工作,工作實在很忙,沒什麼時間回來看看?!谷粑艺f自己是靠投稿營生的話,我想蔡伯肯定會糾纏不休的問個沒完兒,因此我講了個相對接近的答案,畢竟投稿也算是給報社打工,而這份工作也賺不了什麼錢,自然得靠產量才能生活,所以很忙也是真的,但卻沒有真的忙到沒時間回家就是了,只是我實在不想再回到這破敗且落後的地方,我想任何看過臺北城繁華的人,都有跟我一樣的想法。
「報社?是嘛,不愧是大學生呢!」蔡伯面露疑惑,但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神情變轉為一種以你為榮的笑容。
「蔡伯,我爸媽呢?他們還在田裡?」與蔡伯的談天,讓我開始對父母起了思念,或許是回到故鄉,見到故人的緣故吧?
「老徐和燕子應該都還在田裡吧。」蔡伯搔了搔頭,看著他頂上那稀疏的髮絲被如此撥弄,心底不知怎麼地,居然擔憂起這些頭髮會不會因此殞落。
正猶豫著是否要轉個話題,好讓蔡伯別再繼續擺弄他頂上那可憐的毛髮,蔡伯卻接著說道。
「你還記得路怎麼走吧?」蔡伯神情變得有些詭譎,彷彿這段話中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隱密「從這往冷水坑的方向走,看到一個大坑的時候,繞開一些,那坑洞很危險!」
「大坑?沒人去填起來嗎?」蔡伯緊張且害怕的語氣,讓我不禁好奇,甚至來了興趣,畢竟這口吻像極了那些像我講述怪異傳聞的人們。
「填?」蔡伯刻意放大聲量,似乎是宣示著自己並不害怕,甚至認為這種想法很可笑似的。
「誰敢去填?之前阿木找了些人去填,但這些人不知到怎麼回事,隔天一早都跌死在坑裡,雖然阿木說是因為他們昨晚喝太多酒,醉醺醺地揚言要去大坑看看,結果沒想到眾人才剛走到大坑的邊上,忽然腳下的地面就崩了下去,摔下去的正好都是要去填坑的人?!?/div>
「後來阿木想找村外的人來填坑,但這些人卻也遭遇到差不多的下場?!?/div>
「阿木雖然將這一切說得像意外一樣,但我們都知道,這肯定是魔神仔作祟!」
蔡伯神情越發激動,就像是壓抑在心底多時的爆發,但語氣中總有種難以言喻的憤怒。
「這麼邪門?村長有報給上級了嗎?」若張水木村長無法處理,那理應要交給官爺們處理了吧?畢竟我們繳稅納糧的,就是要在這時候得到他們的幫助。
「呵!阿木那沒擔當的傢伙,整天到晚躲在家裡,不敢出來,去找他,他也只會神神叨叨講了沒人聽得懂的話。」
「反正那大坑你記得閃遠點,別太靠近,我得回家歇歇,晚點再去你們家串串門兒?!?/div>
蔡伯的表情越來越陰沉,不知是出於對大坑的恐懼?又或者是對於張村長的不滿?總之,他的態度與起初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自顧自的告別離開。
看著漸漸遠去的蔡伯,讓我感到一陣遺憾,並不是我還想跟他敘舊,而是還想繼續向他多了解一些關於大坑的傳聞,比如說這大坑是何時出現的?坑的具體大小為何?跌下去的人怎麼處理?為什麼這麼大的事,村長能壓著不上報?警察都不知情?太多太多關於大坑的疑惑,同時對於探索大坑的想法越加強烈,但在探索之前,還是先去看看爸媽,順便跟他們多打聽些關於大坑的事,應該比較妥當。
於是我便往冷水坑的方向走去,根據我的記憶,我們家的鳳梨田,是介於冷水坑與蓬萊坑的邊界,一路上依然是荒煙漫草,在道路兩側不時有幾座小農地,但大多似乎已然廢棄,本應長著蔬菜的泥土,如今卻被雜草所佔據,這一幕幕讓我感到怪異,怎麼會有這麼多田地沒人看顧?在這樣的地方種田,基本上就是唯一穩定的收入來源,怎麼可能會有人廢棄?而且數量還不少。
又走了兩、三分鐘,遠遠的便看到蔡伯所說的大坑,這個坑真的令人瞠目結舌,直徑肯定有十米寬,深度至少五米,甚至更深,因為不敢太靠近,所以沒有看清底部的樣貌,另外,摔死人的傳聞也一定是真的,因為一路上那令人煩躁且不安的腐爛氣息的源頭便是來自此處,越靠近大坑,那令人作噁反胃的氣息越是濃烈,仔細想來,或許周遭被遺棄的農地,便是因為這座大坑吧?那些農地離大坑不過百米的距離,若在它附近種東西,那不等於在屍體上種東西嗎?那種出來的東西誰敢吃?
雖然想多觀察些,但氣味實在是受不了,而且我也擔心,自己太過靠近,也不小心踩塌地面跌進去,那肯定是一命嗚呼,為了自己的鼻子以及性命著想,我遵循蔡伯的叮囑,繞了些路,遠離大坑前去尋找我爸媽所在的農地。
現在想來,若當時我有聽爸媽的勸,別打聽大坑的事情,別去找村長了解,別去找蔡伯一起探索大坑,那我就不用看到那些違反常理,挑戰我們認知的一切了。
真希望大坑在我眼裡只是個土坑,而不是那詭異難以言明的古怪存在。雖然我對於鄉野軼聞充滿興趣,尤其是那志怪類型更是如此,但我心底仍舊認為這一切都只是愚蠢無知的人們所講述的胡言亂語,如今我卻不再這麼認為了,世界上真的有一些我們無法理解,甚至不應該去理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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