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境界 主世界(一) 第三章 詛咒人偶茵格麗
「自十幾年前的戰爭起,這個城鎮只要有人類踏入就會遭受到詛咒……原來源頭就在妳身上嗎?」眼前的男人看上去十分年輕,臉上輕鬆的笑容好像一點也不像在面對著未知的恐怖。
「……」
「不用害怕,我是來幫妳的。」男人背負著月光,來到了這焦黑廢墟的中央,逕自席地而坐,與她平視著。
「……」為什麼……詛咒……會無效?
「抱歉,如果我再早一點發現的話,或許妳也不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
「妳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男人在自言自語般的對話中,試探性地向她詢問道。
啊啊啊啊啊——!
空氣彷彿被震顫著,就連突然吹起的風都變成了尖嘯聲,月光被濃暗給吞沒,隔絕了男人與外界,在破裂、焦黑的屋簷下彷彿有著無形的「什麼」正在向男人抗斥著,發出了連人類心智都能瓦解的咆哮。
在這一刻,於非物質的精神世界裡,此地驟然陷落、坍縮成為一片無止盡的深淵,就連那精神世界中屬於天使布迦斯托納的「月光」也無法映照進其中。
但眼前的男人卻在這詛咒的深淵中屹立不搖,一雙眼睛始終堅定地注視著她。
既然有這樣力量的話……為什麼不早一點過來……
過剩的詛咒洞蝕了精神與現實的界限,實質的黑色黏稠液體湧出,然而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與無力。
為什麼沒有人能夠理解……
這個僅存焦黑殘骸的房間,已是她最後留戀的狹小世界了。
「這樣啊……我明白了。」男人忽然站起身來,拍去身上的塵土,對話戛然而止,任由詛咒纏身。
我只是想要回到那個……她們還存在的世界!
就當她以為自己要被做為「魔物」消滅掉的時候,男人露出了溫和的笑容:「如果這就是妳的願望的話,我就幫妳把她們帶回來吧?」
「……」在這片深淵中,她忽然看見了光。
只見男人的面前所有詛咒靜滯於此刻,世界因其意志而扭曲,時光開始倒轉,最終來到了那個令她失去一切的夜晚。
在瀰漫的火光與煙霧中,男人一把抓住了縮在牆角的兩道身影,在她們反應過來之前,逕自將她們攫獲到了這個時空。
「妳真是幸運,有這麼愛妳的娃娃,想必平常也一定愛著她吧?」在其中一道矮小身影的頭髮上摸了摸,男人笑得連眼睛都瞇起來了。
「妳們今後也要互相扶持喔……是妳們拯救了彼此。」男人抬頭望向那黑暗中,被焦黑屍體擁抱著的人偶,露出了微笑。
「……」此時,人偶無機質的眼框中,竟然流下了晶瑩的淚水。
「我叫羅納威姆.墨列。」面對她的問題,男人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要是沒有去處的話,就跟我來吧。」
深淵的氣息不斷滲出,將天空都汙染成了一片汙濁而迷濛的黑暗。
無限時間帝國早已對此習以為常,早已與深淵征戰多年的他們,自然不會受到這麼一點汙染的影響。那些汙染氣息也會隨著時間被陽光給淨化,不會向人間的其他地方擴散。
但對如今的羅納威姆來說,只要接觸到一點就有可能導致疾病,嚴重甚至可能使人死亡。
「『平衡』、『力量』及『勝利』皆已到場,羅納威姆大人隨時可以進場了。」安洛彌雅換上了黑白相間的精緻絲質女僕裝,就連樣貌乃至妝容也因應了身份的變化而變年輕了幾分。
此時的羅納威姆,外套著風格相對簡約的黑色單排釦夫拉克外套,內裡搭著一件襯衫及黑色馬甲,並在脖頸上繫上一條黑色領帶……這身套裝是「羅納威姆」離開無限時間帝國前所習慣的衣著之一。
突然改變的衣著風格讓羅納威姆稍微有些不習慣,但根據安洛彌雅所述,「羅納威姆」會隨當下的時代背景而更換自己的穿衣風格,讓自己在當下環境中顯得不那麼突兀。
沿著長廊一步步走向了宴會廳,望向長廊落地窗外的景色,雖灰暗卻能看得見荒涼的大地向地平線不斷延伸而去,不知有多遠。
明明身居已然徹底開啟的深淵入口之上,但卻沒有任何一隻深淵魔物膽敢入侵。
羅納威姆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總有一天竟然成為了坐擁廣闊土地的領主……不,應該說是皇帝?
深呼吸了一口氣,來到了宴會廳前,位於門側的兩名侍者俯身行禮的同時,也推開了宴會廳的大門……
廳內燈火通明,簡約而不失華麗的設計讓人不至於因為環境而感到緊張,雖然內部空間卻不算太大,但用來容納無限時間帝國的重要成員已然足夠。
此時在廳室中央還擺上了一張大型桌子,上頭鋪設純白的桌巾,而所有座位皆已有人入座,僅在朝向羅納威姆的方向上有一張單獨的椅子尚且空置著。
迎著眾人的目光,在羅納威姆入座後,一位位女僕也開始將準備好的餐點送上了餐桌。
「在羅納威姆大人左側的是『平衡』,右側的是『力量』,而在對面的則是『勝利』,總人數二十八……二十七人,除了『平衡』缺席一人以外,可以說無限時間帝國內權勢與力量皆達到最頂峰的存在,此刻都聚集在這裡了。」此時的安洛彌亞在主位的後方附耳低聲道。
「……」羅納威姆坐在孤零零的主位上,望著那一道道彷彿在環繞著他、注視著他的存在,縱然表面平靜,但實則內心惶恐不已,感覺連自己的呼吸與顫抖都在被每個人仔細檢視著。
這些人當中,有的看上去與人類無異,有的可以看見一些明顯的非人特徵顯露在外。
從安洛彌雅那裡,羅納威姆總算對無限時間帝國有了初步的瞭解……
無限時間帝國除了少數特例外,所有存在皆被烙上了「墨列神印」,可以說無限時間帝國就是通過墨列神印而建立起聯繫的魔物共榮國度。
墨列神印曾號稱是「世界上最邪惡的能力」,能夠「汙染」世界與生命,就如同滴入水缸內不斷將周遭染黑,自身卻永遠不會被稀釋的一滴墨水……正如其名,將所有事物烙上獨屬於「羅納威姆.墨列」的印記。
通過將自身力量化作為印記,分予無數從屬,讓這些本應弱小甚至無生命的存在能夠獲得羅納威姆的部分力量乃至於特性。
印記持有者將如同他延伸出去的觸角,每增加一個墨列神印都等於自身的存在擴張了一分,不僅能使彼此的全能力獲得提升,印記之主還能夠任意調動印記持有者們的感知、力量、能力、技能、記憶、知識、精神、意識、生命……等,徹底掌握印記持有者的一切。
甚至在某種情況下,印記持有者將成為他的分身,即便是羅納威姆本體死亡,也能通過墨列神印獲得重生。
相反,一旦身為印記之主的羅納威姆徹底消亡,所有印記持有者也會隨同一起消逝。
話雖如此,但就連眾天使也都無法徹底消滅羅納威姆。
這估計也是為什麼「天國重影」布迦斯托納刻意選擇不消滅羅納威姆,而僅僅是將他封印的原因。
——貿然消滅羅納威姆,只會讓他脫離封印,在無限時間帝國內重生。
其中,印記持有者又根據能力適性與強弱、意願……等,被劃分為眾多職位。
「平衡」被譽為「王冠的左手」,總數為五,為無限時間帝國內的監察者兼裁決者,負責遏止無限時間帝國內不加節制的貪求、對生命的惡意乃至對力量的渴望,具備僅次於「王冠」的權力。在失去「王冠」的期間,無限時間帝國的管理主要由此五位維繫。
其中,羅納威姆先前在儀式廳見到的白袍老者「托勒密」,便是「平衡」首席,此時也在左側的座位之中。
「力量」被譽為「王冠的右手」,總數為十二,為無限時間帝國對深淵征戰的主力,分別持有「王冠」曾經徹底分化出去的力量,具備統御無限時間帝國除禁衛軍外所有軍團的權力。
「勝利」被譽為「王冠的智慧」及「無限時間帝國的大腦」,總數為十一,為無限時間帝國重要決策的決定者,同樣分別持有「王冠」曾經徹底分化出去的力量,為使重要決策能夠獲得結論,其職位總數保持在奇數。
除此之外,還有數量眾多的帝國禁衛「誓約」以及負責後勤及管理的「豐穰」。
在羅納威姆被成功救回後,這百年來最重大的消息立刻就傳遍了整座城堡,在「平衡」的要求下,由「王冠」羅納威姆親自向重要成員們宣布回歸的消息,於是就有了這個餐會的安排。
然而此刻,本應是無限時間帝國振奮鼓舞的餐會卻沉默得嚇人,即便餐食送上已久也沒有一個人去動刀叉,而是靜靜地注視著他們睽違百年後再見的首領「王冠」,只有女僕們走動時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響提醒著羅納威姆時間還在繼續。
「呼……」深吸了一口氣,羅納威姆知道自己無法蒙混過關了。
只見他站起身來,迎著那一道道目光,原本腦袋裡想好的講稿在這一刻通通被遺忘掉了,但此刻也已無法回頭……
「正如大家所知,我是羅納威姆,從夢境中得以脫身,來到了這裡……但和你們認知的羅納威姆不同,現在的我只是個僅存凡人時期記憶的羅納威姆。」
「在座的諸位,本來應該都是與我相識的存在,但如今我卻已不記得你們了。」
「現在的我只是一個曾經居住在海港城鎮的小商人而已,除了一點簡單的數字計算的技能與語言能力外什麼都不會……恐怕也沒有足夠的力量以及智慧去帶領你們邁向下一步,所以我也不會太過干涉你們原來的職責與工作。」
「——但我會盡力成為你們認可的『王冠』。」
「千年前的羅納威姆能夠憑藉著自己成為你們認可的『王冠』,那麼千年後與你們並立而行的我……也一定能夠成為更勝之前的『王冠』。」
「謝謝大家。」語畢,羅納威姆重新坐上座位。
啪、啪啪啪啪!
在左側的「平衡」中率先有人開始鼓掌,隨即是對面的「勝利」,最後才是「力量」,直至宴會廳被掌聲給覆蓋,羅納威姆才稍微鬆了口氣。
「那麼,大家就盡情享用餐點吧?」在掌聲稍停後,安洛彌亞隨即也上前替代羅納威姆發話。
宴會廳內,此時刀叉聲這才漸漸傳出。
「為大人介紹,這是取自『埃伊爾克』的肝臟。由於牠先天貪吃,肝臟的部分堆滿了風味醇厚的脂肪,是難得的美味,經過淨化後以五分熟的程度能保持最高程度的鮮味並且不會有任何健康危害,不過味道較重,建議搭配清爽的飲料。」
一名女僕將一盤盛有酒紅色內臟的餐盤端上了他的面前,擺盤精緻,還淋有紅褐色的不明醬汁以及綠色的蔬菜做為點綴。
「那是什麼?」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動物,是某種海外動物嗎?
「那是一頭型態接近豬類魔物的深淵領主。」在主位後方的安洛彌亞補充解釋道。
「……」
「這是取自一頭牛魔深淵領主的肋排……」這次女僕貼心為他介紹起了食物的來歷。
「這是取自一個腦組織異常增生的奪心魔的大腦生片……」
羅納威姆此時才知道,先前安洛彌亞介紹的「吞噬深淵領主」並不只是奪得力量的比喻。
「……」再次放眼望去,除少數外各個成員都面色如常地進食著,那一個個偽裝如常人般的外貌下,皆是能夠將深淵領主視作食物的怪物。
在平復心情後,羅納威姆為了不辜負他們用心準備的好意,在將面前的餐點吃完以後,便擺手示意女僕不用再送上料理了。
雖然味道確實不錯,即便是他第一次品嚐到這種食物也能充分感受到其中的美味與烹飪的用心,但是心理上的障礙讓他始終有種難以下嚥的感覺。
忽然,又有一道料理被送上羅納威姆的面前,待他仔細望去,才發現是一碗海鮮燉飯,裡頭加了番茄丁、花椰菜以及少量的海魚。
「這是……」抬頭望去,卻見安洛彌雅悄悄向他眨了眨眼。
這是「塞菈」經常為羅納威姆準備的晚餐,也是他的最愛。
「謝謝……」在這陌生的餐桌上,羅納威姆吃著自己的家鄉料理,一時間感動得幾乎就要流下眼淚。
雖然用料普通,就連手藝也談不上多麼優異,但對羅納威姆來說卻美味無比。
飯後送上的是一種名為蛋糕的甜點,那種口感與美味讓他驚豔,從未吃過如此精緻的甜點的他,一時間竟連緊張的情緒也放鬆了不少。
在他記憶裡,他從未像現在一樣吃得如此飽足。
用餐時間很快就結束,被稱為「平衡」的四人向羅納威姆報告,會擇日在合適的時機與場合帶領羅納威姆重新認識他曾經的部下們。
隨後,開始有成員起身離開,隨「平衡」一起告退,他們選擇顧及了羅納威姆的狀態,或者說聽從了「平衡」的建議,不急於在此刻與羅納威姆重新認識。
但並非所有事情都如料想那般順利,在陸續有人離場後,右側「力量」席位當中,一道身影起身逕自來到了主位旁,一手撫胸朝著主位之處單膝下跪,身上潔白的長袍都拖曳到地板上。
「『力量』的『恩利雅』很高興再次見到您,羅納威姆大人。」聲音平淡,那是一個身材矮小、瘦弱的女性妖精,就連那身純白的長袍在她身上也顯得厚重,一頭金黃色的長髮長得她即便站直身軀仍然會拖曳在地,卻片塵不染,略顯厚重的斜瀏海遮住了她的右眼,左耳前的鬢髮綁成了一條小小的麻花辮,雪白的粗長睫毛與彷彿無精打采的銀色雙眸盡顯脫俗之姿,尖耳彷彿也在表示著敬意一般微微低垂著,上頭雖鑲嵌著幾枚如寬戒般的金色耳環,卻絲毫不影響她的氣質。
和安洛彌亞這種偽裝成妖精姿態的魔物不同,眼前的是真正血統高貴的妖精,在羅納威姆的時代,這些妖精的存在對他們這些凡人來說都還只是傳聞而已。
「妳、妳好……用不著這樣……」面對這樣鄭重的行禮,羅納威姆有些受寵若驚,連忙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立刻就要蹲下身來攙扶起她。
卻見恩利雅更先一步站起身來,比羅納威姆還要矮小的她微微抬頭盯著羅納威姆,不顧他的窘迫繼續道:「我以及其餘『力量』的『末六席』始終堅信,羅納威姆大人不會敗於天使之手,更不會被區區的封印及夢境所困。」
「末……六席?」
「即是十二位『力量』中,最後為大人所創造的六位『力量』。」安洛彌亞在一旁解釋道。
為什麼「力量」當中要刻意再多一個「末六席」的劃分?難道是與前六席關係不和嗎?
「因為在能力性質上存在著決定性的差異。」忽然,恩利雅湊近了羅納威姆,露出的左眼銀眸微微瞪大,如同讀取了他的內心一般,逕自回應著他心裡的疑惑。
好、好香……而且好近……快親到了……不……不行想這些……會被她知道……
胸部……也快要貼到了……
糟糕……越是想克制……越會忍不住去想!
「……」恩利雅仍舊緊盯著羅納威姆沉默不語,就在這時,安洛彌亞邁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強硬地橫擋在羅納威姆面前,攔住了恩利雅的目光。
「恩利雅大人,您已經令大人感到不安了。」縱然無論實力還是地位都比對方來得低,做為冠前近侍的安洛彌亞仍盡忠職守地站在侷促不安的羅納威姆面前。
一大一小兩個金髮妖精外表的存在,無聲地對峙著。
換作在過去,冠前近侍未必會如此緊張作態,但如今的羅納威姆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他的身心在這些怪物面前完全可以說是毫無秘密可言,在此情況下,安洛彌亞的保護顯得合情合理。
況且,經過了百年的時間,羅納威姆成為了凡人,失去了「墨列神印」對他們的直接掌握後,這些站在世界頂端的存在又能否維持著百年前對羅納威姆的忠心呢?
「是嗎?我倒覺得羅納威姆大人並不討厭我。」恩利雅面色平靜,彷彿毫無身為異性的自覺,自顧自的說出了自己的總結。
「恩利雅大人,您的這番舉動是對『王冠』的不敬……少在那裡擅自揣測王冠的心思!」
「……」被恩利雅當面說出自己的想法,羅納威姆羞赧感湧上,剛剛腦海裡想的顯然都被她知曉了。
好在沒有想更多更糟糕的……
「羅納威姆大人。」毫無預警的,一隻銀色的眼眸忽然貼在了他的面前,甚至能感覺到髮梢彷彿在搔癢著他的臉頰。
「小心身邊的人。」細微的聲音就好像穿過了耳朵,逕自搔癢著大腦一樣,讓他渾身一顫。
「……」腦袋一片空白,連呼吸都下意識停止,直到恩利雅再次單膝下跪告退後,羅納威姆才像是重新恢復了自主呼吸的能力一般,癱坐在椅子上。
轉頭望去,剛才還氣勢洶洶擋在恩利雅面前的安洛彌亞僵在原地不動,直到恩利雅拖著長袍與長髮邁步離開宴會廳後,她的身體才像是獲得解放一樣重新動了起來。
「大人……她沒對你做什麼吧?」
「應該沒有……」縱然如今的羅納威姆是凡人,但他姑且還是認為自己猜到了剛剛發生的事情……恩利雅應該是在那瞬間施展了某種魔法束縛住了安洛彌亞,從而逮到機會與他近身。
「可惡的女人……」安洛彌雅咬牙切齒,要是「誓約」的力量還在的話,她才不至於如此毫無還手之力……
「呼……走吧,我們回去吧。」休息了一陣,放眼望去宴會廳內除了收拾餐盤的女僕以外,此時在場的只剩寥寥幾人,羅納威姆這才起身準備回房。
他還得做好重新認識這些成員的心理準備。
「嗯?」忽然,眼角的餘光似乎看到了什麼,羅納威姆停下了離開的腳步。
仔細望去,那是一個靠在椅背上的人偶,人偶身高不過六十公分左右,一頭打理整齊的黑色長髮自然地垂落,唯有瀏海用兩個紅色髮夾夾起,頭頂上斜戴著一頂小巧的紅色貝雷帽。那雙翠綠色的雙眸彷彿帶著水潤的光澤,唇瓣彷彿是被畫家精雕細琢過的淡粉色,栩栩如生的五官完全可以想像得到它是如何被傾注心血製造出來的。
短小的身軀上穿著一套白色的蕾絲連身長裙,在裙襬邊緣及領口以反覆摺疊而成的裙帶設計做為點綴,腰上用一條紫色的緞帶綁著,腿上套著白色的絲質褲襪,腳上一雙油亮的紅色娃娃鞋,短腳甚至都無法從椅面上放下,腿上還橫放著一把等比例縮小的白色洋傘。
簡直就像是個小小的貴族千金一樣。
「好厲害……」羅納威姆蹲在了椅子前,近距離觀察著這尊人偶。曾為商人的本能作祟了起來,如此細膩做工的人偶,在他的時代就算是來自海外的精品也未曾有如此程度的精緻感,通常這種珍品都會被人收藏起來,根本不會流通到市場上。
不僅是人偶本身,這一套搭配起來的衣物與配件會讓這尊人偶的價格翻上數倍!
「這個人偶是?」
安洛彌亞罕見地挑起眉頭:「噢……她是『薇兒朵露』大人的人偶『茵格麗』。」
「薇兒朵露?為什麼把她留在這裡?」羅納威姆依稀記得,坐在這「力量」席位上的是一名外表成熟、身材高挑、唇邊還有一點痣的黑髮艷麗貴婦,再看了眼這孤零零坐在椅子上的人偶,總覺得有些可憐。
「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或許有可能……是某種對羅納威姆大人的試探……甚至是監視也說不定。」
「嗯……要不然,我們把她送回去吧?」
「羅納威姆大人……」
「我知道……」站在冠前近侍的立場恐怕會很為難吧?一方面是王冠的想法,一方面卻又是幾乎未知、存在謀反可能的「力量」代表。
「但是就像看到一個走丟的孩子一樣,還是會忍不住想幫啊。」下意識地伸出手,輕撫茵格麗的頭髮,隨即羅納威姆忽然手一顫,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一樣:「薇兒朵露……會很在意自己的人偶被其他人碰嗎?」
「這個我也不清楚……」
「那待會……可能要好好道歉了……」看著被他弄得歪斜的貝雷帽以及凌亂的頭髮,羅納威姆不僅聲音,連身體都變得僵硬了。
「嗯……失禮了。」以公主抱的方式將茵格麗給抱起,對這與人相像的物品,羅納威姆下意識地將她當作了人類一樣對待。
茵格麗比想像中輕很多,即便是小孩也可以輕易抱起,但羅納威姆還是不敢怠慢,向安洛彌亞道:「幫忙帶路吧?」
「是。」
在城堡重重道路中昂首闊步地穿行著,途經無數向他行禮的類人或非人存在,懷中抱著茵格麗的羅納威姆,此時他的身影在安洛彌亞眼中又再度與那個曾經的王冠重合在了一起。
然而,城堡實在太過巨大,最終連自認為在人類中體力還算不錯的羅納威姆也忍不住氣喘吁吁,只能勉強問道:「還、還有多遠?」
「就在前面。」
那是一對鑲嵌在牆面上的木質門扉,實在是看不出任何出奇之處,就像一般住戶家裡的房門一樣。
「……」走到了近前,羅納威姆在做好了心理準備後,輕輕叩響了門扉。
喀。
片刻後,木門被從內而外推開了,一道小小的身影從門後探出頭來,小心地望向了外頭。
那是一個年紀不過八、九歲左右的女孩,一頭椰棕色的長髮上用紫色緞帶綁起幾朵紫色的小花做為點綴,一雙寶藍色的眼眸從門縫間露出。
「我……」
在看見羅納威姆以及他懷中的茵格麗以後,女孩立刻跳了出來:「茵格麗!」
在羅納威姆開口之前,女孩一把將茵格麗從他手中抱走,緊接著砰一聲地關上了門。
「等、等等!安洛彌雅……」羅納威姆還未完全反應過來,卻見不滿羅納威姆被這番無視的安洛彌亞已然邁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門逕自拉開……
在羅納威姆的意識中,安洛彌亞整個人驟然消失。
緊接著,視線陷入了黑暗……就好像跌入了一片空無的世界之中。
當視線再次亮起時,他已然坐在了房間中央的一張木椅上。
剛剛那名女孩正倚在木椅的扶手上,睜大眼睛好奇地望著羅納威姆。
「意圖擅闖的訪客已然暫時隔離了,羅納威姆大人不必擔心。」下意識緊繃的身軀直至這句話才稍微放鬆下來……至少不像是懷有惡意的感覺。
循聲望去,那是坐在對面椅子上的端莊女性,蒼白修長的身姿身著黑色蕾絲連身裙,隨著羅納威姆此時仔細望去才赫然發現那是一身喪服,一頭濃密的黑色長髮以黑色絲質輕紗覆蓋,被半透明黑色面紗遮掩的臉龐上略施妝容,可以看得出已然有些年紀,卻仍舊美艷動人。
而在她的腿上,還坐著剛剛還被他抱在懷裡的人偶茵格麗,薇兒朵露手持著梳子輕輕替她將弄亂的長髮給重新整理好。
「妳、妳好,薇兒朵露小姐。」對這樣成熟優雅的女性,羅納威姆有些緊張地打招呼。
「……」面對羅納威姆的問候,薇兒朵露只是露出了微笑,輕輕低頭向他行禮。
「那個……我很抱歉……把茵格麗的頭髮……還有衣服……弄亂了……」在如此女性面前,羅納威姆忍不住正襟危坐。他之前接觸過最高身分的人頂多只有城鎮的鎮長或者是商會的會長而已,哪裡接觸過這樣明顯曾有貴族身分的女人。
「無須道歉,我並不在意。」
「……」羅納威姆瞳孔顫抖,一瞬間暈眩感湧上。
薇兒朵露並未開口,說話的是坐在她腿上的人偶茵格麗。
是腹語術嗎?不……不至於如此故弄玄虛吧?羅納威姆也曾見過街頭藝人的表演,但是他不認為眼前這個身居高位的女性會在這種時刻、這種環境下做出如此不適宜的事情。
「是媽媽把她的聲音給了茵格麗喔!」趴在扶手旁的女孩,揭露了事實。
「為大人介紹……我是『力量』的『詛咒』持有者茵格麗。這位是我的母親『無聲死咒師』薇兒朵露,以及我的妹妹『殘酷玩具箱』艾琳。」
——「往世送葬」、「萬咒之首」茵格麗輕啟人偶的口部,平和地介紹著。
「妳、妳好……」羅納威姆緊張地向對方微微躬身行禮……雖然有些遲了,但羅納威姆一點也不敢將她視作人偶看待,一想到剛剛對她的種種無禮舉動,勉強平靜的心又有些慌亂了起來。
不過……為何安洛彌亞剛剛沒有認出茵格麗?
就算茵格麗長期待在深淵,身居冠前近侍之位的安洛彌亞理論上也應該認得出「詛咒」的茵格麗,但是剛剛卻也沒有任何異常的表現……
「這是一場被安排好的見面……」羅納威姆隨即意識到了真相,恐怕在恩利雅禁錮住安洛彌亞的時候,茵格麗也同時藉機對她的記憶動了手腳。
但……她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是、是什麼原因……必須要現在見我嗎?」羅納威姆試探性地詢問道。
「我想快點再見到羅納威姆大人。」
想要和他待在一起……想要繼續被他抱著……
「……」薇兒朵露就好像聽到了她的心聲一樣,起身將腿上的茵格麗輕輕抱起,並來到了羅納威姆面前,將茵格麗放在了他的腿上。
「薇兒朵露小姐……」緊張的羅納威姆被迫接受了茵格麗,卻只得來薇兒朵露的微笑做為回應。在意識到茵格麗不單只是個人偶以後,那近在咫尺、直盯著自己的熾熱視線讓他有些坐立難安,甚至不敢低頭去看。
在稍微平復心情後,羅納威姆最終還是伸出了手,將茵格麗擁緊,回應著她的期待,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下顎:「抱歉,我不是很擅長抱……小孩子……」
「沒關係……」茵格麗也伸出了纖細甚至顯得有些脆弱的雙手,環抱住了羅納威姆的脖頸,緩緩閉上眼,感受著羅納威姆緊張的心跳:「這樣就足夠了。」
是他……
在聽見羅納威姆的心跳時,茵格麗便知道了,確實是他。
是他在那彷彿永久的焦黑、狹小的世界裡,拯救了自己。
忽然,茵格麗埋頭鑽進了羅納威姆的懷中。
「唔……嗯……」羅納威姆感覺懷中的茵格麗不僅輕盈、柔軟,甚至還有淡淡的香味傳來,簡直就像是個真正的女孩一樣,一時間那對於未知的恐懼也逐漸退去,開始輕撫她的頭髮。
總有種……像是在抱著小貓的感覺。
莫名的想法,讓羅納威姆放鬆了不少,甚至也閉上了眼,享受著這有些久違的溫馨感。
如果我有家庭和孩子的話,會是這樣溫暖的感覺嗎?
「羅納威姆大人……醒醒!」
驟然驚醒的羅納威姆卻見自己身邊只剩安洛彌雅,懷中的茵格麗以及薇兒朵露、艾琳早已不見蹤影,就連原本就被深淵氣息遮蔽得昏暗的天色也都徹底暗了下來。
「安洛彌雅……妳剛剛去哪裡了?」羅納威姆揉了揉眼睛,難得的放鬆讓他久違地睡了一場好覺。
「一直都在羅納威姆大人的身邊……」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安洛彌雅此時也已過了最初的盛怒,只是有些無奈地道:「我和羅納威姆大人一同進到這個房間,但是……我卻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裡。」
明明身處在同樣的房間,但無論如何呼喚都無法被聽見,無論想碰觸什麼都會逕自穿過,無論嘗試怎樣的破壞都無法撼動真實世界中的一切,就如同與原來身處的世界徹底「絕緣」了一樣。
「……」聽完安洛彌雅的描述,還有些睏意的羅納威姆也忍不住恢復了清醒,光是想像就足以知道那種絕望的可怕。
仔細詢問了一下,羅納威姆才得知薇兒朵露及茵格麗已經先行回到深淵,艾琳則還留在城堡內。
沒有在女性的房間內多待,兩人隨即回到了房間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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