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術,即「無限接近魔法的技術」。
自從人類被證實是唯一擁有全屬性適性的種族,學者們便以此為基礎發明檢測屬性適性的道具,繼而開啟魔術和魔道具的時代。
堅巒、冽川、灼炎、虛嵐、燦日、幻月,人稱魔術六大體系,被認為分別對應魔法屬性的地水火風光闇。其中和闇畫上等號的幻月體系不被待見,暫且不提坊間謠傳的負面印象,主要是其魔術多半需要與他人配合才能發揮,故學習幻月體系的魔術使少之又少。
「──不過現在有新的說法。」
在清澈星空下的營地,羅莎琳忒併攏雙腳蹲坐在大小剛好的石頭上,讓形狀漂亮的下巴抵著膝蓋,雙手朝營火開合,打算從手腳開始讓身體溫暖起來。
「幻月體系其實是光屬性魔法的分支,燦日影響身體機能,幻月則是精神。」
映上金色髮絲的搖曳火光為其增添不一樣的風采,水潤的唇瓣宛如剛抹上口紅般更顯艷麗,水靈的夜色雙眸之中則見橙紅漣漪若隱若現。
「雖然還沒普及,但我想很快就會傳開了。加上現在深層迷宮越來越多,不只冒險者,國家也會重新審視幻月體系魔術使的重要性了吧?」
迷宮。聽到關鍵字,原本眼神恍惚的拉斯就像被電到般彈起身體:
「深層──我、我們要去的那個無疆域迷宮,是那麼危險的地方嗎?」
「放心,神殿會保障你的生命安全。」
儘管有身為聖殿主教的羅莎琳忒承諾,拉斯仍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樣。
「就算真的有萬一,雷文也會保護你呀。」
拉斯明顯鬆了口氣。這讓羅莎琳忒有點不服氣,刻意拉高聲音:
「比起聖殿主教的我的承諾,你更信賴你的雷文大哥呢~」
「欸?不是、但真的,我、我沒有不相信您的意思……話話話話說回來,為什麼您一邊說神殿,卻又說自己是聖殿主教呢?」
羅莎琳忒頓了半秒,忍不住似地笑了出來:
「要轉移注意力也找跟委託有關的話題吧?聖殿和神殿的差別這種──等一下,你真的不知道?」
拉斯點頭,羅莎琳忒又是一次愣住。
「……雷文除了魔術之外,還真的什麼都沒教啊。」
「那個,您跟雷文大哥……認識,以前是什、方便請問兩位以前的關係嗎?」
「同一個小隊的關係。諾,識別證。」
話說完,羅莎琳忒便抬手從領口拉出證明冒險者身分的金屬牌。拉斯不由得抽了口氣。
不是因為她拉開領口有一瞬露出白皙頸部的關係,而是那枚在營火照耀下,表面流動著赤金光澤的赤銅識別證。
冒險者工會制定的等級共有七級,赤銅僅次於精鋼和玄鐵,整片大陸不超過一百人,可說是一流冒險者的證明。
雖然雷文在介紹她時曾經提過,但有沒有實際看到還是有所差別的。一想到自己還是新手代名詞的鑄鐵級,拉斯突然覺得有點可悲。
「說回聖殿和神殿的差別。最簡單的分法,就是聖殿有教宗在,而全大陸只有一座,神殿則有八座,最高階負責人是大主教。」
「跟牧師和教會不一樣嗎?」
「看關係是一樣的哦,像牧師就是教會的最高負責人。至於神殿跟教會的不同……就當成是國家騎士團和護城騎士團的差別吧。」
羅莎琳忒突然笑了起來:
「好像在跟會眾說明一樣,感覺有點懷念呢。」
「會眾?那個不是常去教會的人的稱呼嗎?」
「我在被任命聖殿主教之前,有段時間去各地教會修練累積經驗,也是那時遇到雷文……」
說著說著,羅莎琳忒的聲音變輕了。雙眸映出的營火染上某種空泛的色彩,連帶整個人的輪廓變得飄渺,好像下一刻就會消失不見。
莫名的不安從背脊滑上頸椎,催促拉斯開口:
「請、請問之後怎麼了嗎?羅莎琳忒聖殿主教大人。」
然後一切恢復正常。就像是時間倒轉,或是劃清了界線,拉斯眼中的羅莎琳忒就像沒注意到自己剛才的異狀,又一次笑了起來:
「頭銜那麼長不累哦?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啦。」
「我、我知道了,羅莎琳忒大人。」
拉斯戰戰兢兢地低下頭,藉機隱藏慌亂的表情。
剛才看到的究竟是錯覺,還是某種事物的影響?無論是什麼都超出一介鑄鐵級冒險者能理解的範圍。儘管好奇,但如果這是不該提起的話題,問了會不會惹禍上身?
正當拉斯的腦細胞以堪比亡命之鼠的逃命速度全速奔馳時,羅莎琳忒想起兩句前沒說完的話題,補充:
「剛才不是要刻意隱瞞你,只是覺得雷文沒說的事不該由我說出來。」
「呃、欸?您的意思是?」
「意思是說,要你去拜託你最~親愛最~信賴的大哥,告訴你他不為人知的過去囉。」
「不為人知的過去、那是什──」
「我放哨不是為了讓你們聊天的。」
「──大、大哥!」
「你又故意不走出聲音。」
嘴上抱怨的羅莎琳忒不知何時已經做好準備。雖說一開始就講好由她和雷文輪流放哨,但在設置營地時已經啟動驅逐魔物的魔道具,其實不用走太遠。
這是羅莎琳忒給雷文的暗示,也是她的體貼。雷文席地而坐,取出短劍上油,問:
「你們聊了什麼?」
「欸?就……聖、聖殿和神殿和教會的差別……之類的吧?」
「你不是還問羅莎琳跟我以前的關係?」
──你明明聽到了嘛!
拉斯顫抖地扭開頭,尷尬到滿臉通紅。沉默一段時間,雷文開口:
「當時會給你體力藥水,也是想到那時的事。」
回過頭,只見雷文不知何時收起武器和保養套組,手肘拄在膝上,雙手交疊,有意無意地遮住下半張臉。
「那是跟羅莎琳她們組隊的契機。」
冒險者受了傷跟不上隊友而被丟在迷宮是很稀鬆平常的事。
所以當雷文發現那倒在中層通往淺層的樓梯口旁的臉色蒼白的魔術使時,一度以為對方已經死去。基於冒險者之間的共識,打算拿走識別證回工會報告時,才發現對方還有一口氣在。
首先讓莎莉絲忒──透過識別證知道她的名字──喝下體力藥水,接著將她帶回工會,在途中遇到了羅莎琳忒,得知兩人是姊妹。當時羅莎琳忒誤以為雷文打算把莎莉絲忒賣給奴隸商人,附上強化魔術的拳頭二話不說直接往雷文招呼,要不是閃得快就會像迷宮牆壁那樣多出好幾個洞。
莎莉絲忒醒來後,帶著羅莎琳忒向雷文致謝並再次道歉,並向他提出組隊邀請。兩人知道雷文不從屬任何冒險者小隊,但會以接受委託的形式短暫加入各個小隊擔任打手,也就是說他的實力有眾多冒險者背書。
先不提幻月體系魔術使的莎莉絲忒,當時還是祭司的羅莎莉忒在冒險者中可是人人搶著邀請的存在。身旁有名聖職者隨時幫忙治療,生存率上升可不只兩倍。而在聽說兩人是因為羅莎琳忒接下聖殿主教指令走訪各地教會與神殿後,雷文便提出委託他做護衛的形式,自此結成三人小隊。
「大約一個月左右,萊昂……加入一名重戰士。」
萊昂──本名是萊歐茲──是自薦加入小隊的。當時三人並不打算增員故回絕,但對方並未輕易放棄,執拗地跟著三人去到一個又一個城鎮及村莊,之後得知他希望能透過協助羅莎琳忒一圓成為神殿騎士的目標。
最後三人敗給萊歐茲的毅力讓他加入小隊,而萊歐茲也為了他的目標,一路上總是不吝於展現他的能力。舉凡武藝、交涉、禮儀,萊歐茲的表現可圈可點,一想到這等人才因為非貴族不能成為神殿騎士的潛規則而被埋沒,三人更加支持他。
然後雷文跟羅莎琳忒注意到,莎莉絲忒看萊歐茲的眼神漸漸不同,後者在生活中也特別在意對方。雖然當事人沒察覺,但旁觀者清。畢竟是正值年紀的男女,又是出生入死的隊友,相處時間一長,不可能毫無感受。
雷文和羅莎琳忒多次為兩人製造機會,歷經數不清的失敗,終於成功撮合兩人,並約定要由成為主教的羅莎琳忒為兩人主持儀式。
在那不久,羅莎琳忒收到來自聖殿的指示。以協助國家騎士團的身分,加入迷宮攻略隊伍。
「傳達指示的祭司暗示如不接受,會影響羅莎琳的評比。」
不惜以升級要脅,就是如此危急的狀況。
到了現場,四人才知道要攻略的是無疆域迷宮。越接近核心便越發濃厚的魔力,吸引大量魔物聚集,甚至連人類都被影響,更有一名騎士陷入魔力暴走狀態,無視敵我瘋狂攻擊。
騎士團長急中生智,要冒險者合作誘使該騎士迎戰被引來的魔物。過程中羅莎琳忒為了保護莎莉絲特不慎被打昏,萊歐茲見狀要他們先走,莎莉絲特卻堅持留下。雖然當時還沒經過實證,但作戰途中或多或少注意到幻月體系魔術具有壓制魔力暴走的手段。
刪去法後就是雷文帶羅莎琳忒離開。然而當雷文將羅莎琳忒送到安全地帶時,只看到迷宮核心的方向出現一道連結天地的光柱。
「趕回現場時,只剩一片焦土、嚴重熔毀的裝備和識別證。」
聽不出情感的字句溶入夜色。然而留存下的餘韻,讓拉斯就像忘了怎麼說話般發怔。
營火傳出樹枝被燒斷的霹啪聲響,在無人啟口的沉默中就像春雷震耳欲聾。
「放棄就趁現在。」
拉斯倒抽一口氣。雷文輕闔雙眼,接續:
「論經驗,你嚴重不足。論魔術,你才正要開始。再說幻月體系不被待見,歸根究柢,也是當年神殿為了鞏固權勢流出的謠言導致。」
不知不覺,放在腿上的手已經收握成拳。拉斯嘗試鬆開,卻發現自己上半身僵硬到動彈不得。
雷文都看在眼裡。
「現在抽身不會有人怪你。羅莎琳一開始的目標就只有我,騎士團肯定也找了其他幻月體系的魔術使」
「……我要去。」
雷文瞇起眼睛,但拉斯沒有迴避視線:
「大哥剛才提到,我沒經驗,魔術也還很菜,但──」
拉斯深吸一口氣,似乎讓他比平常看起來更高了些。
「──我是冒險者。」
這一瞬,雷文想起當年領取識別證時,支部會長說過的那句話。
冒險者絕不逃避冒險。
這句話不只點出冒險者的宗旨及目標,也含有勉勵想成為或剛成為冒險者的眾人,能夠擁有不需逃避冒險的自信與實力的涵義。
但這不過是理想論。
「隨你高興。」
話落,雷文拾起枯枝丟入營火,清脆聲響伴隨細碎火星迸出,在夜裡格外響亮。
死了就什麼都沒了。明明是如此簡單的道理,那一個個意氣風發地踏進冒險者工會的新人,卻像是從沒思考過,只是毫無理由地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為吟遊詩人歌頌的英雄,但結局往往是進了魔物的胃袋。
不過拉斯不一樣。是的,雷文比誰都清楚。
即使身為魔術使卻不會被既有框架束縛,使用鎖子甲做防具,也學得基礎近身搏鬥技巧,並與本職的魔術搭配。
鼠王。儘管這別名不被拉斯本人喜愛,卻也是他自身實力的證明。
思及至此,再加上拉斯從剛剛到現在盯著不放的視線,雷文聳了下肩膀。
「……把握時間練習魔術。」
拉斯就像沒聽清楚似地愣了一愣,隨即整個人從地面彈了起來。
卻見雷文抬起手:
「到現場你只要專注維持魔術,別管魔物。」
「什、大哥,我也可以──」
「不。」
打斷拉斯的話語,雷文見營火似乎弱了些,挑起過長的枯枝,毫不費力地折成兩段。
「那是我的工作。」
所以你也要做好你的工作。對拉斯來說,這份信賴比任何話語都更讓他振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