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剪男孩》12
「嘶──」
「是怎麼打成這樣的啊?等一下,快好了,我拿紗布……啊,額頭上也有?」
感覺玲王的視線從他的膝蓋大幅轉(zhuǎn)移至臉上,立即伸手摀住前額紅腫的小剪別過了頭,訕訕地瞇起眼。
「這個……不是打架的關(guān)係。」
玲王把他的手扳開,小心翼翼地握在掌中,「我知道了,那還是要抹藥。」
抽手按回大腿上,頓感羞愧的男孩還是沒敢直視面前動作輕柔、面帶擔(dān)憂的青年,只悶悶地垂著臉,沒想自己眉宇間的一思一緒,都無所遁形地被那雙透徹紫眸給納在了眼底。
小剪某部分來說跟凪有些相仿,但自認(rèn)絕對不像凪誠士郎是個遲鈍的傢伙。
他知道玲王從見面那一刻起就把他當(dāng)作小孩子來對待,不僅是和他對話時,會有意或無意將語氣同眼神一併放軟,或者是現(xiàn)下幾乎可說是溫柔的、替他上藥的舉動,都讓小剪屢次確信無論他是凪的仙人掌這事被相信與否,在玲王眼裡,他就是個處事生疏、需要被照顧的孩子。
與其說不願意被看作小孩子,不如說他不想成為玲王與凪的負(fù)擔(dān),明明早就不是之前那個得靠他人照料才能活著的小剪,也已經(jīng)有能力去實踐自己必須做的事情了,為什麼還是讓他們倆為他操上了多餘的心呢。
總覺得很不甘心啊。
他實在不曉得該拿什麼表情去面對這兩人……特別是玲王,要問為什麼如此指名,那一定跟對方一手撩起他的瀏海、一手捻著棉棒、被碎髮掩映著的眸光專注且真懇的模樣脫不了關(guān)係。
彷彿玲王就在咫尺之處直視著他似地,即使清楚單膝跪地之下,青年的注意力不曾離開過他額上的傷口,小剪依舊因以往不曾有過的距離──也許還有一點藥膏搽在綻露皮肉上的刺痛──而稍感緊張地屏住了呼吸。按捺著內(nèi)心的忐忑進退不得,並非冰冷得生厭,他反而想選用另一大相逕庭的詞彙來概括這份悸動。
有一個剎那,這種被某個人細(xì)心照顧著的感覺竟讓他覺出一絲安心,至少不會將其歸類在「不喜歡」裡頭。
一下子又是不甘又是開心的,初出茅廬的小剪從來沒有接觸過如此矛盾的情緒,指頭和衣角扭絞在一塊兒,表情都禁不住侷促了起來。
「抱歉,太大力了?很痛嗎?」 忽然出聲問道,玲王見他滿臉迷惘便敞開笑,伸手戳了戳男孩緊擰的眉頭。
「嗚!」他驚訝地捂住受到攻擊處,「你幹嘛?」
「還說我,問你在想什麼,分心到擦傷都不痛了?」
指尖順著垂落的髮絲滑到原先被磕破的地方,意外摸到乾燥堅實的觸感,小剪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傷已經(jīng)包紮得妥妥的了。
釉綠色的眼珠游移了一下,「也沒什麼,就只是……沒想到玲王很擅長這種事情啊。」接著熟練地安然一笑。
「曾經(jīng)當(dāng)過運動員,挫傷處理這點事我還是有經(jīng)驗的。」
從鼻腔中吁出氣,眼角含笑的玲王沒再追問下去,起身後的陰影壟罩在男孩身上,而後小剪感到頭頂一陣惹人滿足的摩搓。
「這是當(dāng)然的,玲王是玲王,他什麼都會喔。」倏地不屬於任何一方的平淡嗓音響起,不知何時進入保健室的凪誠士郎雙手環(huán)胸,倚牆而站的姿態(tài)很是慵懶,「你們好像父子。」
「父子。」小剪重述道。
「哈哈,凪真喜歡開玩笑,要當(dāng)這孩子的爸爸我還太年輕了點。」哪來的父子?你別亂講話啊這裡還有其他人在。玲王冷漠地用唇語朝凪表達不滿。
而確實他們也不是獨處的狀態(tài)。
「就是說哪,凪先生,要像也是兄弟吧?」從簾子後探出頭來,正在替另一位帶傷男孩抹藥的早紀(jì)老師手拿棉棒,豎起眉,一臉認(rèn)真地糾正,「姆嗯,不對,真要說的話凪先生和小剪還比較像……」
「像小剪的哥哥?這種要照顧人的事我可做不來,還是小剪當(dāng)我哥哥好了。」
「不要再糾結(jié)這個了。」看凪佯作投降貌,玲王撇開頭沒多給他一眼,「你又擅自離開,孩子們沒問題嗎?」
「其他老師也在,大家都很乖地吃著午餐。」
「雖然沒問題,但皓太和小剪應(yīng)該餓了,我們也一起去吃飯吧……哼哼,這樣就貼好了!」
利索地敷上紗布後,早紀(jì)兩手支撐著男孩的腋窩,嘿咻一聲把皓太從椅架上托至地面。
然而男孩的臉臭得很,「老師,我不想跟這傢伙一起吃飯。除非他跟我道歉,不然我是不會原諒間諜的。」
「又說這種話……你和上次那個孩子不是也成為了很好的朋友嗎?皓太明明就可以跟大家好好相處呀。」
「這傢伙不算是『大家』,我才不會認(rèn)同!」
「……皓太!」
映射在薄布簾上奪門而出的影子,飽含怒氣的語調(diào),就算男孩已不在被遮擋住的地方,小剪仍可想像得出皓太是帶著什麼神情講出這句話的。
「之前不是交到了很要好的朋友嘛,在學(xué)校也是,這次怎麼會……不好意思,這孩子個性比較怕生一點。」再度將臉探過來,苦澀說道的早紀(jì)用指背推了推圓框眼鏡,「我會好好帶他去吃飯的,兩位餓了的話也請和小剪一起去食堂吃午餐吧!」她朝小剪柔柔陪笑,「對不起,小剪,你別介意喔。」
小剪點頭,等到老師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追孩子,表情不再客套的玲王才鬆下肩膀。
「我不知道發(fā)生什麼事,看起來你們玩得不是太愉快,可以的話,我希望事情始末不是由其他人告訴我的。」彎下了腰,面色嚴(yán)肅的玲王直視著孩子的瞳孔,「如果是皓太有意針對你的話,我會等到你願意跟我說的時候,我們再一起解決這個問題,如果是你做得錯,那就更要告訴我,然後好好跟他道歉。」
同樣凝視著對方,小剪眼神有些低迷地抿起唇,躑躅一陣,「……玲王,對不起。」
「別現(xiàn)在跟我道歉啊。」他又戳了下男孩起伏的眉心,「先說好,我可不要你的抱歉。」
「那你要什麼?」
「嗯……我要你現(xiàn)在跟凪去吃飯。」
小剪看上去很不情願。
站在一旁全程目睹的凪也一副頗有微詞的樣子。「玲王呢?我想和玲王一起去。」
看著兩雙水汪汪的下垂眼承載著同等的哀怨,活像一對受了委屈折下耳朵的大小犬,直起身體的玲王以曲起的指節(jié)按壓額角,嘆了口氣。
真正像父子的也不曉得是誰啊。
「你和凪先去,我晚點會過去,有什麼問題就找早紀(jì)老師,請她幫你,好嗎?」語尾柔軟許多,青年在小剪跳下椅子來之時扶住有些踉蹌的男孩,「凪問的話……就跟他說我有一些『個人』事務(wù)要忙。」
「這種話你自己跟他說啦。」
可玲王只是隨意地勾一勾嘴角,小剪沒打算多攪和,不顧白髮青年低聲哀號地拉著凪的手腕就往外走。
他想,凪和玲王的事,看來短時間內(nèi)是不能解開的了。而他自己──雖然非常不想──似乎也還有一些事情必須解決。
是啊,已經(jīng)約好了呢,畢竟玲王那樣說了,說會等他。
※
皓太沒有出現(xiàn)在飯?zhí)醚e,直到下午的課程活動結(jié)束,小剪都沒有再看見平頭男孩的身影。
為了等凪而隻身待在簷廊下,聽見跫音回頭,隨之發(fā)現(xiàn)來者不是想像中的男孩時,小剪才覺得自己或許是有那麼一點、一點點在意這件事。
「那是什麼表情?一副很失望的樣子。」
烏黑直短髮削於頸後,左方瀏海以品紅色的X型髮夾銜住,另一側(cè)前髮則俐落地斜過額頭,發(fā)聲的女孩正微微瞇起亮黃眼眸、兩手環(huán)於胸前,將臉蛋朝一邊仰起看他。
是那時本欲勸架卻被捲入爭執(zhí)中、指責(zé)他有錯在先的女孩子。
老實說小剪現(xiàn)在並不是很想看到她。
「竟然把頭轉(zhuǎn)回去,你也真是過分……」女孩踩進絢麗落霞裡頭來,逕自走到矮階上與他並肩而坐,「喏,我是來拿這個給你的。」
盯著不知納有何物的拳頭懸在半空中,小剪癟嘴不理她,但好半晌後那隻手仍然在那邊,他只好很不甘願地攤開了掌心。小小的手承接住小小的糖球,塗佈彩虹色澤的塑膠包裝像是剛採擷下來的花芽,在夕陽下點灑金輝如泉。
「這是什麼?」
「糖果呀,早紀(jì)老師給大家的,但是你不在,我就拿過來了。」收回胳膊,女孩兩手往後撐住傾斜的身體。
收攏五指後手心被那些盛開的瓣緣扎得發(fā)癢,然後見對方在左側(cè)待得那樣氣定神閒,小剪側(cè)過臉,對似乎沒有離開念頭的女孩說:「我收到了,妳可以走了。其實妳不用特地給我,我也不是一定得拿。」
「一句謝謝都沒有,你和誠士郎一樣不討人喜歡……」她又?jǐn)[出嫌棄的表情,右手掌頓然一攤,「不要的話給我,我可以幫你吃掉。」
小剪像是捏著寶物一樣地把那些糖果護在胸前。
女孩的神色柔緩了幾分,「既然是那麼重要的東西,就不要裝作不在意,好好珍惜啊。」
啊啊,就是這樣,明明是個人類孩子,卻老是用超齡犀利的口吻向他說教,是老師或玲王都無所謂,他偏就是不想被這女孩直指錯誤。
這孩子說得沒錯,他確實很驚喜能收到這份禮物,但正因為沒錯,小剪才更煩悶得不想看見她。這讓他又想起第一次被女孩責(zé)念時的場景,心緒都毛躁起來。
「我沒那麼說,妳要就給妳。」
「嘴倒是很硬,還是有跟誠士郎不一樣的地方嘛?」黑髮女孩將他抓著糖果的手推了回去,待男孩將掌中之物收入口袋,她手肘抵住膝蓋,托著臉淺笑道,「從一開始我就很想問了,小剪你和誠士郎是什麼關(guān)係?」
「欸?」小剪瞪大眼。
「凪誠士郎啊,那個叔叔。你說過是和他一起來的吧,你們長得那麼像,講話又是同一個口氣,該不會是誠士郎的兒──」
「名字。」他忽地注目得認(rèn)真,「妳剛剛叫我的名字了。」
「啊,嗯……你是什麼不能說出名字的惡靈嗎?」
「名字啊,名字!」一把按住女孩的肩膀,眼睛眨也不眨,小剪一字字講得鄭重其事,上揚的句尾卻莫名挾帶著欣喜,「妳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嗚耶?不、不就是名字嗎,反應(yīng)幹嘛那麼大……」
女孩反掌將抓著自己肩頭的手拿開,在小剪頻頻湊近的逼迫之下,終於是忍不了地站起了身。
「是你說的,不記得了嗎?」見男孩一陣徬徨,她平緩道,「也是,畢竟你那時候很生氣嘛。」
「生氣?我嗎?」
「嗯,非常憤怒唷。」落日於腮頰上暈開一層粲煥潤光,她側(cè)過頸子,略微俯下了臉,任沿額搭落的瀏海隨風(fēng)曳動,「和皓太吵架的時候,你生氣地說你有自己的名字、凪替你取的名字,我聽得很清楚。沒有其他人告訴我,是你自己說出口的。」
眼兒如新月勾弦之際,女孩的嘴角也俏然彎起。
「『小剪』,還真是個怪名字。」
不自覺屏住了呼吸,聽到音韻鏗鏘的兩個字節(jié)被女孩親口吐出的霎那,彷彿有一陣溫軟卻龐大的潮浪,將他整個人上下顛倒地吞進海水裡,來回翻捲得猝不及防。
但皮膚上沒有任何濕潤的觸感,肺部也不像墜入水中那般難受,空氣反而無比清新,小剪恍惚著回過神來,方才被波光似的疊影所模糊的景象悉數(shù)復(fù)位,短暫失重的倒置感,只不過是庭院邊,傍晚將他的髮梢簌簌凌亂成橘紅色罷了。
而同樣被天光渲染得暖溶溶的,還有一雙金亮如琥珀的瑩眸。
猶若被太陽曬過的水滴順著莖幹滲入土壤裡,帖服住枯渴的淺根,來自南方的微風(fēng)揩去針狀葉上的塵汙,每根小刺都得以舒服地昂展開來、承接住恰好分量的日光,全身因而無比暖和……什麼啊,好奇怪,這是什麼感覺?
人類是很難懂又很麻煩的生物,情緒一詞對小剪來說還是太深奧的東西,然不諳人性如他,也能夠明白這是什麼感覺。
好,很好,非常地好──
小剪知道,這感覺簡直好極了。
「那妳呢?」視野拉至同高,小剪的語速同心情一併雀躍起來,「名字,妳叫什麼名字?」
緩了緩,隨後偏頭看進那翠綠得坦直的眼睛裡,女孩的眸光隱沒在暮色漲湧之後,「暎子。」
起得輕快,落得乾淨(jìng),她也咧開嘴笑了。
「我的名字是暎子。御影暎子。」
小小後記:
明明才相隔一個禮拜
卻突然很想說大家好我是日日穀好久不見
搞得好像很久沒上來更新一樣
大概是最近連假過太爽了吧XD
暎子在之前的章節(jié)裡有著不少出場
一直到這章的最後才正式讓小剪認(rèn)識她
或許早就有人發(fā)現(xiàn)了
不只是《小剪男孩》的封面
八月玲王生日賀圖裡的就是這女孩喔(づ′▽`)づ
同理而言
小剪首次露臉的時間點其實比封面圖公開還要更早呢
那麼我們下周二更新再見囉
謝謝你的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