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楊瑞霖和陳祐銓在警察的帶領下,進入警局裡的一間會議室,讓他們在長桌旁隨便找兩個位置坐下。
「等一下會有人來了解情況,你們在這裡坐著不要亂跑。」警察放了兩罐可樂在桌上,逕自關門離開。
他們從事發到現在都沒有說話,默默各拿一罐可樂打開啜飲。
「還好是冰的。」陳祐銓打破沉默,還打了一個嗝。
楊瑞霖也有樣學樣用力打嗝,兩人意識到這是一場不能輸的競賽,開始比賽誰的嗝最大聲,直到剛才的警察再次進來要他們安靜。
「這裡好怪。」楊瑞霖等警察關上門後才開口。自從目睹那些奇怪的事情後,他一直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道路不真實、坐在警車裡也不真實、跟人說話也不真實。
「剛才那個才怪吧。」陳祐銓十指緊扣,表情沒有太多變化,「那個司機好像死了。」
「是嗎?」楊瑞霖沒有注意到,「怡婷的爸爸也......」
兩人不再說話,各自喝著飲料,幾分鐘後陳祐銓忍不住起身東張西望,好奇地拉動百葉扇的繩子,楊瑞霖看著室內不斷變化的光影發呆,完全無法消化腦中一個又一個的疑問。
過了二十分鐘,終於有人走了進來。
楊瑞霖感到意外,這名男子好像不是警察,身上的衣服造型跟西裝比較接近,也有一些紅線在邊褶上,或許是黑衣那邊的人?
「你們好。」男子拉開椅子入座,示意他們也回座,「我是靈異現象處理局的局長,叫做陳益凱,兩位同學不用緊張,我只是想知道剛剛事情的經過,知道什麼就說什麼,不用有壓力。」
楊陳兩人面面相覷,迎來一陣無聲的死寂。
「就像我說的。」陳益凱以為他們沒搞懂,決定再解釋一次,就在準備開口時,眼前兩人突然爆炸似的瘋狂嚷叫。
「我們上了公車!」楊瑞霖眼睛瞪大,高聲大吼,「然後!和尚!害死他們!」
「我們被擋住!」陳祐銓也情緒高漲地比手畫腳,「我要破窗!那個白癡司機亂煞車!超低能!」
「他要拿走樂譜!我跟他說在老師那邊!」
「那個男的拿刀!我全都看到了!一下車就看到了!」
「我幫怡婷媽媽轉交一個東西!黑色和尚!黑色西裝!全都黑色的!」
「槍聲超大聲的啦!」
陳益凱感覺自己置身在超高分貝的環繞音響裡,左右耳聽到的句子完全不一樣,聲音又尖又磨,彷彿銳利的碎石來回刮破耳膜,趕緊用手勢制止他們繼續說話。
「我看這樣,這位同學你先說,慢慢說,說清楚。」陳益凱指向楊瑞霖,眼神冷靜地看著他。
楊瑞霖深深吸一口氣,從下課去找怡婷的老師開始說起,途中陳祐銓適時補充自己的視角,陳益凱聽了十多分鐘終於知道他們經歷了什麼。
「我知道你們一定有很多的疑惑。」陳益凱思考了一下措詞,語氣平順,「關於那些不可思議的事情,有必要讓你們了解一下情況。」
楊陳兩人的身子用力前傾,耳朵高高豎起。
「我們靈象局的工作就是追查這些與靈異世界有關聯的人,像是你們遇到的那個和尚,他大概幾個月前開始在社會上活躍,四處留下作案證據和線索。我們一路追查,知道他今天也打算犯案。」
兩個人越聽越是好奇,那份對真相的渴望全寫在臉上。
「你們所看到的奇異現象出自闇靈——我們內部暫時這樣稱呼——它以扭曲的人性或某種精神狀態為燃料,藉此激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但具體方法我們還沒完全理解,也不知道和尚是如何得到闇靈的。」陳益凱低語說道,彷彿某種私下的悄悄話。
「那!」楊瑞霖用力舉手,同樣也壓低聲音,「你們可以打敗闇靈嗎?」
「恐怕不行。」陳益凱搖搖頭,看了看時間,「警方已經請你們的父母來接送了。作為交換,我們不會跟別人說你們遇到的事情,但你們也不能跟別人說靈象局的事情,還有今天的事,這是我們三人的約定,可以做到嗎?」
陳祐銓和楊瑞霖彷彿接到秘密任務的特工,一臉嚴肅地拼命點頭,幾乎要起身敬禮。
陳益凱滿意的點點頭,起身離開會議室。
接著兩人被警察帶往外面的候客室,途中遇到許多穿著黑色西裝的人,他們跟陳益凱在門外碰面。
「啊!」楊瑞霖認出了其中一個平頭男子,那天早上在怡婷家也有看到他。
平頭男也認出了這個小朋友,輕拍他的肩膀,笑笑地做出禁聲保密的手勢,和其他人一起離開警局。三臺黑色轎車一轉眼便消失了蹤影。
幾分鐘後陳父趕到警局,由櫃檯員警簡單解釋事情緣由後,才知道他兒子和同學被捲入情殺案件,兩個人陰錯陽差地出現在案發現場。
「這邊簽名就可以了。」員警指著簽名欄位。
陳祐銓若無其事地走到外頭,給了父親一個可以閃人的眼色。
陳父看到兒子還活蹦亂跳,心頭大石終於放下,但見他那副死樣子還是忍不住朝他頭頂的穴位給了一記重搥。
「明天見。」陳祐銓痛到眼角泛淚,瀟灑地向楊瑞霖道別。
楊瑞霖也微笑揮手道別,內心卻陷入十足的恐慌,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大事不妙,自己闖了這個禍還被父親知道,今天回家恐怕是不好過了。
半小時後楊父終於出現在警局,楊瑞霖懷著緊張的心情坐上貨車副駕,返家路上一如往常地沉默,明明開著冷氣卻完全沒有降溫的效果,他通常把注意力放在外頭的景色,藉由觀察街道的變化來分析等等的去向。
楊父轉動方向盤,車子開進楊瑞霖非常熟悉的一條路,那個紅色招牌果然出現在不遠處。
楊父給了他一張五百塊錢,要他去外帶一包薑母鴨和一些料,接著下車去路旁抽菸。
這個發展讓楊瑞霖稍微鬆了口氣,至少晚餐有著落,父親也沒有因為時間被耽誤而生氣。
他熟練地劃單,將父親和母親愛吃的東西全都點一份,心裡激起莫名的小驕傲,他還記得那年的自己連筆都拿不穩,椅子也不太愛坐,卻突然在菜單上劃記號,這讓母親拼命地稱讚,父親也總是帶著笑意。
在那短暫且有限的回憶裡,自己根本不像自己。
□
林家倫騎著腳踏車轉進巷子,遠遠就看見李靜在路旁招手,他卯足全力騎過去,突然看到一臺被破壞的公車停在大樓旁,整個注意力都被吸過去,差點撞上電線桿。
「你沒事吧?」李靜出手拉住快要摔倒的林家倫,內心不禁偷笑。
「還好還好,我可以。」林家倫將腳踏車停在路邊,眼神無法從那輛公車移開,他第一次看到損毀這麼嚴重的車子,彷彿有個巨大鐵球撞上車尾,車體嚴重凹陷。
「其實不用特別跑這趟啦,我真的沒事。」李靜語氣平靜,「我到家的時候警察已經走了,只有聽鄰居講,倒是你應該要去找你的死黨吧?聽描述很像是他們耶?」
「我有打電話去他們家了,他們在那邊裝神秘,明天才要跟我講。」林家倫翻了大大的白眼,「反正都會碰面的。啊妳真的沒事?妳媽回來了嗎?」
「她去買菜了,晚點才會回來。」
「我們去附近的便利商店坐一下?我也想知道事情的經過。」他隱約覺得李靜似乎有些不安,或許還有其他的事情她沒在電話裡說。
李靜沒有回話,只是點點頭。兩人一前一後走到上次碰面的便利商店,隨便買兩瓶飲料找了位置坐下來。
「妳的鄰居是怎麼說的?」林家倫把吸管插進鋁箔包,大力吸了兩口。
李靜微微地吸吐空氣,想把思緒淨空,「我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了,有公車還有地上的血,中庭好多人在討論,然後管委會的人跟我說,是我家樓下的住戶跟前夫吵架。他們好像離婚很久了,我偶爾會遇到那個住戶鄰居,人還滿好的,沒人知道她結過婚。」
「所以......那輛公車怎麼會變成那樣?」
李靜無奈地聳聳肩,「我們沒人知道,那時候警衛不在,只有樓上住戶看到。」
林家倫記得楊瑞霖和陳祐銓下課後就立刻去濟方高中,但怎麼會從那邊跑來這邊?根本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或許她聽到的描述其實不正確?一下子有許多問題讓他難以往下繼續想,只能等明天再問了,沒意外八成是搞錯了。
李靜的小包包響起了鈴聲,她看了一眼發現是母親的號碼,趕緊接起來,得知媽媽已經在附近,要她下樓幫忙提東西。
「我陪你回去吧。」林家倫起身的同時順便吸乾飲料,跟在李靜的後面回到社區,在大樓外就遇到了李靜母親。
三人同時對視,迎來一陣你盯我我盯他的短暫沉默。
「誒,你是?」李母原本以為只有女兒會現身,沒想到還有另一個男生,趕緊拾起面對外人的禮貌表情。
「我是林家倫,是李靜的同學。伯母你好!」林家倫的動作立刻緊繃起來,禮貌地打招呼。
「跟屁蟲啦!」李靜笑笑地故意說道,主動接過母親手上的塑膠袋。
李母像是想起什麼,立刻露出驚訝的神情,「我知道你呀!你的成績很好耶!我去學校有看過你的名字,不簡單耶!」
林家倫一下子紅了臉,尷尬地抓抓頭。
「原來小靜都跟你在外面念書喔!」李母開心地笑了,一股熱情拉開了嘴角的幅度,「很好很好,這樣成績才會一起進步,可是現在外面治安......你不會害怕嗎?」
「我們都一群人念書,不會怎樣的。」林家倫趕緊回答。
「唉。現在外面的瘋子好多!你看我們家今天才發生,哎唷嚇死了!」李母嘆了一大口氣,「下次妳讓家倫同學來家裡就好了,在家念書也不用多花錢,你下次直接上來沒關係。」
林家倫再三道謝,目送她們上樓,這時他才看見前方地上確實有一大灘血跡,表面透著細微的光澤。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