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睡過頭？睡過頭可以是理由嗎？回答我！」
生教組長站在校門口暴怒吼人的聲音就算隔了一條街也能清楚聽到。
因睡過頭上學遲到的我和王立垣此刻正藏身在校旁的巷弄中，遠遠地觀察那些跟我們相同處境的學生一個個上前「自投羅網」送死，他們現在被吼被罵的慘樣就是我們兩個待會的下場吧??
觀察了三分鐘後，我整理出一套生教組長逮人的SOP︰先是守在校門口堵人、接著把走近校門口的學生叫過來臭罵一頓、生教組長罵人時他身邊的另一位老師就負責登記學號(可能是要記警告吧)、罵完後仍不放人，遲到的人會被集中在旁一起頂著烈日罰站。
唉，早死晚死都得死，就過去被那傢伙罵一罵也就完事了，也許等生教組長罵人罵到「燒聲」還會提早放我們進教室也說不定。
可這事都是因我而起，卻要連累王立垣跟著我受罰，總覺得好像有點對不起他??
「哥，我們還是——」我停下啃早餐飯糰的動作，向王立垣開口，但他卻先一步打斷我要說的話。
「阿城，我們繞個圈子到校舍另一邊，走那邊就不會被抓了～」王立垣朝著我咧嘴一笑，我見他的嘴邊黏著幾粒米飯，便沒好氣地掏出隨身攜帶的面紙替他抹掉臉上的髒污。
完全猜不透這傢伙想做什麼，不過跟著他走應該不會錯吧??
「要從這裡進去學校，你是認真的嗎??」我望著一旁的學校圍牆，不到兩公尺的高度要攀爬上去不是難事，但比起翻過這面牆，翻過心裡那道坎才是最困難的。
我不想在開學第一天就當個遲到又翻牆的壞學生，可是現在不翻的話才會真正變成「壞學生」??
而且腳踏車不能留在這，所以我們兩個勢必得要有一個留下來「犧牲」，那個人應該是我才對——
「阿城，你先進去，我牽腳踏車從校門口進去。」王立垣似乎看穿了我的猶豫不決，他用手肘推了推我的後背，在我耳邊柔聲說道︰「不用擔心，有我在，一切包在我身上。」
??真的可以嗎？可以讓我這樣自顧自地傷害你，把自己造成的錯理所當然推給你承擔??
如果是親兄弟的話就不會在意這些了吧，但我和王立垣畢竟不是親兄弟，「理所當然」的為對方付出也可以適用在我們身上嗎？
「我不要，要就我們一起過去『送死』，我不想只有我一個人逃過處罰。」我凝視著王立垣那略顯錯愕的表情，直接了當拒絕他︰「這樣不公平。」
「這哪有分什麼公平或不公平的??我們兩個都被罵有比較好嗎？」
「就是不公平。」我仍在堅持著自己的「歪理」。
「阿城，我說你啊，固執也是要看場合的??」王立垣看著我的眼神逐漸黯淡下來，他加重語氣命令道︰「乖，照我說的做。」
我惹王立垣生氣了嗎??可是我並沒有做錯，我沒有在無理取鬧，我、我只是??
——我只是想站在相同的立場為他著想而已。
我們兩個在原地互瞪對方僵持許久，誰也不讓誰，好像先開口的那人就輸了一樣。情況持續到我瞧見王立垣制服上的某個「違和點」，我才將視線自他身上移開，撇過頭不情願地妥協︰「聽你的就是了??」
王立垣的反應和我預想中的不同，他沒有像平常那樣嘻嘻哈哈走過來哄我高興，也沒對我露出任何好看的笑容，只是杵在原地低著頭一動也不動。不對，仔細看就會發現他整個人正在微微顫抖??
這樣的王立垣我曾見過幾次，這是他正在忍耐壓抑自身憤怒時的習慣動作。
我們兩個好像又回到了剛相遇時的隔閡??果然，是我的不順從惹他生氣了嗎？
這種時候應該說些什麼才好呢？這種時候好像說什麼都不太對吧??
如果是親兄弟的話就不用顧慮這些了吧，但我和王立垣畢竟不是親兄弟，我能做的只有——
「你在不爽我嗎？對我有什麼不滿就說出來，不要放在心裡。」
直球對決，這是我所能想到的，在冷戰時唯一一個能拉近兩人距離的橋樑。
「怎、怎麼會？做哥哥的人要有肚量，我怎麼可能會因為這點小事就生阿城你的氣??」王立垣故作灑脫地望向遠處回答我，但我知道這傢伙其實是在說謊。
證據太明顯了，他不敢看著我的眼睛。
我逕自走到王立垣的面前，盯著他的雙眼，不容他逃開︰「說。」
「??」
王立垣突然抬手用力彈了我的額頭，隨後開朗的笑容重新在他臉上浮現︰「這是給你『不聽哥哥的話』的處罰。」
「下次阿城再不聽話，我就要趁你晚上睡覺時把你的初吻奪走～」王立垣邊說還邊做了個飛吻的動作。
「找死。」雖然我嘴上惡狠狠地嗆聲回去，但心底卻不知怎的泛起一道小小的漣漪，我果然有病吧??
就算不是真的兄弟，我和王立垣也是可以像親兄弟一樣的吧？
翻過圍牆後，我順利進到校園內，此時我低頭看向自己制服上繡的姓名「王立垣」，既然王立垣現在穿著我的制服，那被記警告的人十有八九應該會是我。至於王立垣，那個神經大條的金魚腦應該到晚上洗澡脫衣服前都不會察覺自己穿錯了制服??果然要比頭腦，還是我比較聰明。
上課時段的走廊冷清得像是只為我一人開拓的專屬走道，我背著書包大搖大擺穿梭其中，實在很難不去注意到那個出現在我眼前的「突兀」。
在女廁外面的自動販賣機前，一名身材微胖的女生正屢試不爽地往機器重複投幣，而機器的面板也一再顯示整排的「紅色叉叉」，一看就知道都賣完了啊，她那樣子就算試到下課也買不到一包面紙吧。
雖然很可憐，但這跟我沒關係——
我不想與他人產生瓜葛，別人的事只要袖手旁觀就好——
反正她再試幾次就會放棄了吧，而且買不到面紙就回教室去跟人借啊——
——等等，如果她跟我一樣，問了也沒人理，所以才想靠自己解決呢？
「如果別人不理我，我就厚著臉皮去找他們說話想辦法跟他們混熟。『主動』絕對不會吃虧的！」王立垣昨晚對我說的話在我耳邊迴響著。
唉，看來我又要做一件「多餘」的事了??
「同學，妳有什麼??困難嗎？」我走向那名女生並開口問道。
女生被我從身後突然問話的舉動給嚇了一跳，蹲下身就打算張口尖叫，我連忙也蹲下來在她面前比著「噓」的手勢，並用另一隻手指著正在上課的教室，好不容易才把對方的行為給制止住。在對方情緒穩定下來後，我們就處在一個超級尷尬的我看著她、她看著我但彼此都不開口說話的狀態??
搞什麼，女生都這麼麻煩的嗎??
「妳是不是??會害怕跟男生說話？」我到底在問什麼啊??但對方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算了，問就問吧，反正錯了也沒什麼。
那名女生害羞地點了點頭，趁此機會我偷偷瞄向她乾淨整潔的制服，這個女生叫做「楊璿」，看她的學號居然還是跟我同一班的同班同學，這下好像不能當成只是隨手幫助「陌生人」那麼簡單了??
我覺得我今天真的好倒霉。
「我的近視度數很深，拿下眼鏡就什麼都看不到了。」我邊說邊取下眼鏡，在一片模糊中繼續說道︰「看妳要把我當成小石子還是路邊雜草都行，這樣跟我說話就不會緊張了吧。」
楊璿看著我的舉動輕輕笑出聲來，接著她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終於張開她的金口︰「真、真的欸，這樣就完全不會緊張了～」
「那真是恭喜妳，言歸正傳，我看妳好像有遇到什麼麻煩，方便說給我聽嗎？」
「呃??就、就是??忘記帶面紙了。販賣機又賣光了??」楊璿支支吾吾地說道，語氣中充滿無奈。
「拿去吧，我都會隨身攜帶面紙(因為某人)，不用跟我客氣。」我從長褲口袋中取出面紙遞給對方。
「這??謝謝！」楊璿幾乎是用搶奪的方式從我手中拿走那包面紙，我把眼鏡重新戴起來，看著對方急匆匆奔往女廁。
在進入女廁前，楊璿像是想到什麼停下腳步回頭向我說道︰「王立垣，面、面紙的錢我會還你??」
「我不叫王立垣喔，這件是我哥的制服，早上沒注意到就穿到他的了。」
「那、那你的名字是??」見楊璿慌慌張張的表情，我突然興起一股想要惡作劇的念頭。
「秘密。」說罷我便轉身走人。
——我好像能稍稍理解剛才王立垣生悶氣的原因了，那傢伙最喜歡在我面前耍帥裝酷，這是身為哥哥的他用來跟我確立兄弟關係的一道「界線」，而我卻??
等到放學的時候再跟他好好道歉吧。
我來到我所屬的班級「一年A班」的教室門口，鋪天蓋地的聲響隔著門板強襲而來，有老師在臺上大聲說話的聲音、同學們彼此歡快交談的聲音、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聊天的聲音??裡面現在應該正在開班會吧，我待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正確來說是動彈不得——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我伸出雙手握著教室的門把，明明只要施點力就能輕鬆轉開它，但現在這門把卻重得有如千斤鼎一樣，我耗盡全身力氣也挪動不了它分毫??
這時候我突然想起王立垣昨晚告訴我的「咒語」，唸個咒語就能得到勇氣，這種事情大概只有白癡才會信吧。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我可以的??為什麼唸了那麼多遍都沒用啊，是我唸的次數還不夠多嗎？
就在我堅持不下去、快要投降放棄的時候，有人從我身後輕輕拍了我的肩膀。我回頭一看，是楊璿。
「王秘密，你、你沒事吧？」楊璿一臉擔憂地望著我。
「什麼秘密啊，我不叫這個名字。」我說什麼就信什麼，真是被這個人的少根筋給打敗了??
或許是見到對方那跟王立垣一樣少根筋的部分，我緊繃的身心得以暫時放鬆下來，這一瞬間我突然覺得進教室不是一件那麼可怕的事了。我決定把握機會——
「一起進教室吧。」
我奮力轉開教室的門把，朝著連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壞的方向舉步前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