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請神香
我和趙奉武先約在羅東分局附近的簡餐店補充能量、交心並增進對彼此的理解……好啦!為了不把他拖下水一起當瘋子,必須先進行沙盤推演,決定讓我混進警察局避難的最佳策略,同時他也想跟我要一個解釋。
「你們可以當成意外,但是還會繼續(xù)死人。」被遭厲鬼附身的警察掐過脖子,我可不想再和他獨處了。
「季小姐,妳是靈媒?」趙奉武聽我訴說著這一切,突然開口問。
「什麼?我的天!當然不是!我大概是最近衰到底。」我抹抹臉否認:「可能因為我住在附近,不知為何忽然就能看到了。」
「我不懂要怎麼做,妳夢到下一個目標了嗎?」趙奉武的警察腦袋很自然傾向制敵機先的思維。
「警察先生,你好像跳過我了。」我指著自己的鼻子,提醒他我就是那第五個預(yù)備受害人。
菜鳥刑警端起飲料尷尬地喝了口。
「我的意思是,季小姐,妳是受保護的地下證人。」
「一直季小姐的聽起來很彆扭,叫我小南就好。」除了拉保險的我還沒聽過有人不停這樣稱呼我,比我年紀小的另當別論,但菜鳥刑警應(yīng)該大我?guī)讱q吧。
趙奉武乾咳一聲。
「總之,也沒必要太麻煩,順利的話明天就結(jié)束了。」
「對手是小孩子的厲鬼,妳已經(jīng)有計畫了?」趙奉武大概是受到刺激,語氣也跟著緊張起來。
「我已經(jīng)求到一位高人送我請神香,只要順利度過今晚的危機,明天我就趁白天把儀式準備好,召喚土地公叫祂把那些惡鬼收回去,那個世界的事情還是給交給那個世界自己處理最好。」我自動把死阿宅也算進去祈願著。
「……或許這樣可以解決,但是現(xiàn)實裡案件真相怎麼辦?」趙奉武不滿地沉吟。
「所以說,約在警察局可以順便調(diào)查。」雖然不知那隻死阿宅在想什麼,但他終於也算做了件還過得去的好事,內(nèi)部資料,我來了!
「調(diào)查?」趙奉武語調(diào)微微上挑,我猜他的意思可能是,他是刑警說調(diào)查這個字還可以,但我這個死平民想這麼做,目標還是警察局內(nèi)部機密就有問題。
「比如那對小厲鬼從哪裡來的?要挑選那些女人當謀殺對象的標準?那些被當成意外身故的被害人一定有某種共通點,而且我知道小厲鬼兄妹裡面那個妹妹的名字,說不定可以利用警局內(nèi)部連線資料庫確認他們生前到底是誰?」我連珠炮地說,不給趙奉武掃興的機會。
然後我們花了比預(yù)期還要久的時間,爭執(zhí)用哪種藉口讓我混進羅東分局比較靠譜。「我可以當離家出走的高中少女,聯(lián)絡(luò)上家長前只好留在分局,不然是有妄想癥亂報案纏上你的女病患好了。」第二個設(shè)定有點太寫實了,萬一被當真我還蠻擔心會上新聞。
「妳有想過明天早上要怎麼出去嗎?小南。」趙奉武無奈地反駁。
「對哦!」
最後我們敲定用最不會留下後遺癥的方式,用菜鳥刑警友人名義混進去,一切招呼由趙奉武擔當,反正沒有事先預(yù)約,大家都很忙不會理我,趙奉武也說好要貼身保護我了。
「我會說認識一個作家想要取材,當然,希望她能描寫一些警方的正面形象,剛好今天我要留在局裡查資料,可以順便監(jiān)督她不至於惹麻煩。」趙奉武皺眉說,看來這是他的底線了。
「那你會真的帶我參觀嗎?我要看武器室還有靶場。」
「靶場不在局裡……」趙奉武歎了口氣。
「那個,真的要說作家嗎?」為了不讓彼此表現(xiàn)得太生疏被人窺破馬腳,我們交換了個人興趣和出身學歷之類的情報,菜鳥刑警知道我會畫畫,喜歡寫作,問題是他應(yīng)該很難想像腐女興趣的真實面貌。
我的創(chuàng)作內(nèi)容,說白了就是寫加畫我最喜歡的推理作家原狐老師作品,裡面兩個男主角之間的愛情故事,加上許許多多不可告人的粉紅泡泡,因為配對太冷門了,沒有同好寫給我看,自立自強也好。
雖然覺得趙奉武不是那種會嘲笑少女妄想的人,但反過來說我也猜他對這方面毫無興趣,解釋太多只是讓雙方都很尷尬,不如讓他順勢誤會好了。
「可是我還未出版過一本實體書呀!」我害羞地說,其實是不好意思坦白殘酷的真相,總有一天我要自己出本,商業(yè)誌是沒指望了,自己畫圖自己印,想要什麼內(nèi)容都可以。
「會寫就很厲害了。」趙奉武真誠地鼓勵我,讓我覺得或許不該計較他掐我的事情,他也是身不由己,卻變成我拿來勒索的藉口,但後面要怎麼補償都等我有命活下來再說吧!
「小武哥。」糟糕,心情一放鬆下來,喜歡給人取綽號的惡習又冒出頭。
「呃。」他又頓了一下,顯然不適應(yīng)這種稱呼,但沒抗議就表示接受了。
「我們可以出發(fā)到警察局了嗎?」
從表情看來,趙奉武屈服了。
※※※
快十一點了,小武哥已經(jīng)帶我在警察局上上下下繞完一圈,連男廁我都站在門口鬼鬼祟祟地張望過,還有某些警察電腦螢?zāi)簧铣霈F(xiàn)傷心墳場視窗的八卦,但不該去的他也沒為我破例。
我待在小武哥旁邊正襟危坐,覺得手腳到處發(fā)癢,就是靜不下來。
這段時間因車禍來錄筆錄或醉酒鬧事被帶進來的民眾陸續(xù)進出,我有點不好意思,仍然不敢鬆懈,小厲鬼兄妹現(xiàn)在隨時可能附身在任何陌生客或熟人身上接近我趁機滅口。
當初自我犧牲也要提防家人被操控陷害的考量果然是對的!
一個制服警察全副武裝像是要出去執(zhí)行任務(wù),經(jīng)過我們身邊時順手拍了下趙奉武肩膀,他飛快地轉(zhuǎn)頭反應(yīng),有點驚弓之鳥的味道,該不會他其實很怕鬼?
「小武,這麼好康,女朋友來探班。」
「不、不是!」
小武哥和我都來不及解釋清楚,那幾個人已經(jīng)談笑著走出去,準備好的藉口只有進來的時候派上用場一次,後來其他人不知是太信任趙奉武還是根本直接誤會,都露出心照不宣的曖昧表情。
「啊……」什麼叫甸甸吃三碗公?這個趙奉武真的沒女朋友嗎?還有我?guī)致镞@麼倒楣被誤會?我有點為小武哥的木訥寡言默哀。
「對不起。」
「沒關(guān)係,下次有機會再解釋好了。他們要去哪,查案嗎?」先轉(zhuǎn)移話題免得連我都跟著尷尬起來。
「是去橋邊協(xié)助臨檢。查案是二隊的工作。」趙奉武仍舊解釋給我聽,不過對一般人如我看警察都差不多。
「你肚子餓不餓?我去幫你買宵夜。」
「不用麻煩了。」
「我餓了,順便幫你買。」夜還很長,乘勝追擊繼續(xù)打好關(guān)係是一定要的。
「那就一起去。」
趙奉武似乎是答應(yīng)了就會負責到底的忠犬類型,我真的撿到寶了,這一定是為了平衡死阿宅帶來的毀滅浩劫!
「不用了,就在警察局旁邊而已,你不是快查到頭緒了?」我瞄瞄趙奉武的電腦螢?zāi)唬m然我說知道小厲鬼兄妹之一的名字,不過是夢到那個哥哥稱呼妹妹「萍萍」而已,聽聲音到底是哪個萍也不知道,並非全名,趙奉武聽我的描述決定從失蹤兒童查起。
看他聚精會神的模樣,顯然案件內(nèi)情比保護我要有吸引力多了。
撇開這點不提,第一次和男人相處那麼久,我也想喘口氣,便利商店就在警局門口旁不到十公尺的距離,又在大馬路邊,我還是覺得獨處比跟趙奉武在一起安全。
說到底,我被死阿宅纏了那麼久,還有小厲鬼兄妹盯上我,但這三隻鬼目前為止一次也沒附我身,小厲鬼甚至還要操控別人來殺我,說不定我屬於很難被附身的體質(zhì)?
賴在警局有個好處是,不管那對小鬼再操縱誰來,或者趙奉武又發(fā)作,就近都有人民保母可以保護我。
當然我可不敢把這個想法告訴小武哥,也不想親自實驗自己到底能不能被附身,一切行動還是要保守、保險、保全小命!
趙奉武將視線從螢?zāi)簧限D(zhuǎn)開,伸伸懶腰,我視線不由自主地移到他的腰上……的槍套,當警察就是這點威風,想想,如果有個佩槍警察跟我一起對抗惡鬼,氣勢就是不一樣。
「蒲燒鰻魚飯糰配生活綠茶?」他拿出百元鈔票問道。
「好!」
趙奉武露出彷彿小男孩的笑容,那一瞬,我想經(jīng)過之前亂七八糟的接觸,他終於也把我當朋友看了。
涼風送爽,下過雨後白日的燥熱一掃而空,我買好宵夜後帶著愉快的心情踏出便利商店。
有事沒事想想家中那隻宅鬼已經(jīng)成了慣性,吃東西前先詛咒一番胃口也變好了。
仔細想來死阿宅的行動充滿著不定性,先是玩弄我脆弱的身心,從厲鬼兄妹手下救了我後,又很瞎地變成招搖美男子,完全搞不懂他想幹什麼。
雖然打掃衛(wèi)生與負責搞笑變成我的存在價值這個理由很讓人火大,但死阿宅畢竟還是現(xiàn)身給我忠告,我才想到趁機利用趙奉武背後的警界資源,但是,他這算關(guān)心我嗎?我捏緊塑膠袋,把這個可怕的想法甩出腦海外。
走了幾步,背後傳來呼喚。「小南!快躲開!」趙奉武驚慌地朝我這邊奔來。
雙腿突然傳來刺痛,有人用指甲抓我,駭極低頭,兩雙滿是惡意的青色瞳孔在陰暗中閃著螢光。身體被猛然一拖,下巴與手肘重重磨上水泥地,哀叫一聲,抬頭卻見趙奉武拔槍開了保險瞄準我。
不會吧!大義滅親也不要這麼快啊!況且我又沒被附身!
「小武哥!我不是啊──」在我哀號的同時他開槍了。
一聲有點像鞭炮卻更低沉的爆炸聲響,耳膜還有些疼痛,下一秒鬼手鬆開了,小武哥拉抱著我的上半身拽著我狂奔入警察局尋求掩蔽,接著轉(zhuǎn)身拚命拉上玻璃門。
我在疼痛和驚恐中勉強回頭偷看,一大片黑影撲來,門窗馬上全碎了,我和他都趴在地上,背上灑滿玻璃碎片。
「你剛剛射中了嗎?」我氣喘吁吁地問。
嚇死我了,還以為他要殺我,原來是對抓住我的小厲鬼開槍。
小武哥也好不到哪裡去,驚疑不定地按著我的肩膀並擋在外側(cè),用心的保護動作令我感動不已。
「沒空說這些,我們引起騷動了。」
「糟糕,嘶……好痛。」我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傷口。
兩名員警跑出來以為發(fā)生槍戰(zhàn),趙奉武編了個飛車歹徒攻擊分局入口的理由,推說要問我有無目擊犯人的口供,拉著我往休息室走。
走廊水銀燈光照亮他臉側(cè),趙奉武表情相當凝重,抓著我的大手有些不知輕重地收緊,我不禁感到害怕想掙脫,想起剛剛這雙手不顧一切地將我拉離危險,只是輕輕搖晃,讓小武哥知道我的存在。
「你也看到了嗎?」我怯弱地開口。
他吐了口長長地氣。
「還真是應(yīng)了那句『看到黑影就開槍』,這下要我怎麼寫報告?」
「小武哥,你剛才怎麼發(fā)現(xiàn)我被那兩個小鬼纏上?還是其實你有陰陽眼?」
「我看到兩個小孩輪廓的黑影跟在妳身邊,經(jīng)過路燈時不但沒能看清楚反而變淡就知道不對勁了,以前是看不見這些。」他沉下五官,拿出急救箱幫我消毒傷口塗藥。
應(yīng)該是根本就不相信吧?我能理解這種感覺。
「接下來要怎麼做?去廟裡拜拜吃豬腳麵線?」他顯然也是狀況外的鐵齒人士。
「那個完全沒用啦!」我嫌惡地揮手,豬腳麵線還害我肥了一公斤。
民宿的詭譎意外暫且不論,虹明湖事件的微笑女屍已經(jīng)鬧到全國皆知,迅速累積的死亡數(shù)字甚至還引發(fā)網(wǎng)路上獵奇愛好者熱烈討論。
「地緣肯定是關(guān)鍵,四件命案裡就有三件是溺死,最後一件的孕婦也是倒在荷花田,基本上,除了她們都是女人,第二個共同點,都跟『水』有關(guān),而且我每次夢到那對小厲鬼兄妹,都是在虹明湖那裡。」其實有兩次只是又黑又深的水域,水流緩慢,底層還積有厚厚泥巴,但我直覺認定是公園的水沒錯。
我想起原狐老師的故事,你乍看以為普通不起眼的地方,不經(jīng)意遇到的人物,其實都是事件關(guān)鍵,不知不覺間,主角搭檔已深陷事件之中,更別提那對小厲鬼兄妹還是衝著我來,為何我會不斷夢到他們?又為什麼那隻死阿宅要纏著我?
小厲鬼們說我看到他們就得死,以前我又沒陰陽眼!話說,知道有鬼在害人也不能坐視不理吧?也許早在那一刻起,我跟那對小厲鬼就非自願地槓上了。
「那兩個小鬼會不會跟虹明湖有關(guān)?那裡曾經(jīng)有特別回憶,或根本是死亡地點?」神哪!再多給我一點推理能力吧!
陳馨馨那次的推理失敗實在太丟臉了,之後倒垃圾看到民宿老闆都抬不起頭,還害我被死阿宅嘲笑!
「妳還真的是寫故事的小說家,整理了這麼多線索。」
小武哥佩服的反應(yīng)讓我有些窘迫,我只能搖搖手,不敢說我也是從別人的小說現(xiàn)學現(xiàn)賣。
我忍不住動起歪腦筋,妄想倘若把月之鄉(xiāng)民宿的雙屍案、虹明湖溺屍和死在荷花田的孕婦這些事件寫信到出版社,或許會激起原狐老師的靈感,使他來這裡取材也不一定。
一回神看見趙奉武欲言又止,在我不斷逼問下,他總算反問了我一個尷尬的問題。
「小南,妳說妳是小厲鬼兄妹的第五個目標,有件事我想請教,妳有沒有男朋友?」
不會吧!我瞪大眼睛看著趙奉武。
「不、不是那樣子,是跟案情有關(guān)的。」他慌亂地連搖手。
原來趙奉武趁我不在時,又把被害者們的驗屍報告和其他個人資料拿來比對,被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隱藏的共同點,他愈想愈擔心,還是立刻跟下來,也這麼剛好發(fā)現(xiàn)我被小厲鬼兄妹襲擊。
跳過我抗議小武哥不夠意思的噪音後,他繼續(xù)解釋那樣問我的用意:「除了那個孕婦以外,其他被害人不久前都有中止妊娠跡象,不管是墮胎或自然流產(chǎn),總之,有懷孕過,孩子卻沒有生下來。」他說完盯著指頭不語。
「愈來愈恐怖了,可是,我沒有懷孕!」半晌,我乾澀地擠出這句話。
連初吻都沒有懷個西瓜啦!但我不想說得太白。
「因為我擋到他們的路,他們才想殺我。那對小厲鬼兄妹說我看到不該看的。」我繼續(xù)弱弱地解釋。
「不過,這件案子已經(jīng)移交給宜蘭市刑事警察大隊負責了,畢竟羅東這邊資源有限,幾天之內(nèi)連續(xù)發(fā)生三起怪異命案,民眾和媒體也在施加限期破案壓力,這邊是文教區(qū),光是公園附近就有兩間學校,這些死亡事件已經(jīng)引發(fā)恐慌。」
小武哥隸屬的只是分局,地位到底還是比總局低一點,但他好像不肯放棄,寧願和我合作還有拚命查資料,我有點懂他再無奈也要配合我的心理了。
「那小武哥你們不管了嗎?」這幾天遊覽車一輛接一輛開來,運動公園觀光客反而更多耶。
「我們和總局那批人習慣方法不同,真的要查只能私下來。不只是我,其他同事也不太甘心就這樣放棄,畢竟被害人在眼皮下被殺,就算兇手不是人也一樣。」
趙奉武表情抑鬱地交錯手指,「或許那對小厲鬼跟運動公園有關(guān),命案才會都發(fā)生在這附近,但是羅東運動公園面積將近六十公頃,內(nèi)部地形複雜加上遊客眾多,如果沒有證據(jù)也無法說搜索就搜索。」他現(xiàn)實地說。
因為剛剛的災(zāi)難,順利拉攏了小武哥,接下來到天亮時分都平安無事,趙奉武提議送我回家,被我以要去他處拿東西拒絕,我灰溜溜地離開警察局。
我對小武哥隱瞞了死阿宅的存在,這件事一言難盡,那隻變態(tài)宅鬼無緣無故出現(xiàn)還死咬不放,我怕事情愈搞愈複雜才暫時保密。
雖然還得回到那棟鬧鬼的房子進行作業(yè),但心情總算恢復(fù)了一點,想起那宅鬼意義不明的警告,我必須強調(diào),只有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