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從綠水山莊回京城的路途謝蘭茵隨長姐謝蘭珠坐上了最豪華的馬車,裡頭的坐墊柔軟,香煙裊裊,車上幾個小抽屜打開,俱是最新鮮的果子,坐在上頭一點也不覺得下山顛簸。
說了一會兒話,也不知是不是太累,她倚著窗邊睡著。
她慢慢睡沉,耳邊仍聽得見姐姐說話:「丹雲,你將我的披風拿來,小蘭茵睡著了!」
丹雲卻說:「小姐,那是魏國公夫人賞賜,要是髒了下回怎麼穿到魏國公府去?」
姐姐卻說:「為了這樁婚事連累小蘭茵被壞人抓走??若是一開始就沒這樁婚事該有多好!我本就無意高攀。」一件柔軟帶著香氣的披風正蓋著她,也不知是不是怕她著涼,那人將她的手也收入披風之中。那雙手柔柔軟軟,手腕帶著冰冷的玉鐲,肯定是姐姐的手!知道是姐姐後她的內心一暖。
丹雲說:「那個衝入綠水山莊的歹人這麼說:『你家大小姐搶了魏國公府的婚事遭人妒恨,這才有人重金請我擄人!』我想說不定是咱們家老爺升了官,擠下了本該升官的人也不一定!拿這件事當由頭!」
姐姐嘆了氣:「爹會升官也是因為皇上這樁指婚!畢竟太低的門庭配不上魏國公府的世子爺。無論歹人說的是真是假,這樁禍事確實因為我的婚事而起!」
丹雲說:「小姐別自責了,總歸是否極泰來!」
她感覺姐姐隔著披風緊緊抓著她的手:「那時歹人這麼嚷著,姨娘才會先藏我。我若知道他們沒找到我,連小蘭茵都不放過,我絕不會自己躲起來讓小蘭茵遭殃!」
丹雲幽幽的說:「??三小姐畢竟是庶女,比不得您身份尊貴!」
這句話深深的刺痛了謝蘭茵,不曾想姐姐說:「我到魏國公府的賞花宴讓魏國公府的大小姐耍著玩,只因為她出身比我尊貴?出身無論再高若是心底齷齪也叫人看不起。小蘭茵被抓的當下可以供出我藏身的箱籠,說不定歹人就不抓她了,可是小蘭茵沒有這麼做!那代表小蘭茵的內心比起魏國公府的大小姐要高貴得太多!你再說出貶低小蘭茵的話,你就換個主人吧!」
一痕淚自謝蘭茵的臉頰滑過,她想不到這個家最了解她的人居然是長姐!
丹雲連忙求饒:「小姐,我知錯了,求您原諒我!」
長姐拿了帕子為她拭淚:「小蘭茵,你要好好的長大,將來也要嫁一個頂天立地的好兒郎。」
她回了京城謝家,她與姨娘的用度越來越好,她同母的哥哥也在嫡母的主動示好之下與嫡兄一起上書院讀書。掌姐謝蘭珠總帶著她去祖母院子請安,這些事放在從前謝蘭茵想都不敢想!
從前馬師傅只教兩位嫡姐刺繡,只因謝蘭茵常到長姐謝蘭珠的閨閣,不知不覺學起了刺繡,直到大姐出嫁,她依舊與另一位嫡姐謝蘭芝一塊兒學。
光陰荏苒,五年的歲月如梭。
有一天謝蘭茵給長兄送她做的糕點,聽長兄謝明奕在書齋與次兄謝明倫說道:「孔二跟著他外公回朝了。這個孔二真不簡單,年紀與我相仿,十幾歲便投身戰場,現在竟也得了孔小將軍的稱號。」
謝明倫問道:「孔二是不是跟舅舅一樣,老家就在定遠城?」
謝明奕答:「正是那個孔二,孔旭堯。」
謝蘭茵豎起了耳朵仔細聽,生怕聽錯一個字,她將這三個字珍藏在心裡。原來孔二哥哥本名叫作孔旭堯。一晃五年過去,不知孔二哥哥還好不好?
謝蘭芝跺腳走進書齋:「哥哥,你們看謝蘭茵多不像話,送完東西還不走,是要哥哥招呼她坐一下嗎?再叫綠枝泡一壺熱茶來。」
謝明奕看了謝蘭芝一眼說:「好了,你少貧她。蘭茵是見我與明倫說話,不好插話所以多待了會兒。蘭茵是妹妹你是姐姐,你讓她一下又如何?」
「讓什麼讓,蘭珠姐姐都被她搶走了你們還要我讓!我是嫡出她是庶出,要讓也是她讓我!你們知道謝蘭珠回娘家說什麼嗎?喲!我們家小蘭茵長高了,變漂亮了。我是她親妹妹站在她眼前,她居然先問謝蘭茵!」說到氣憤處,謝蘭芝居然越說越快!
謝蘭茵想向前收走漆盒,不料謝蘭芝拿手肘撞開她,她不禁蹙眉,正抬頭見長兄謝明奕同樣臉色不善,她無奈一笑,也不多言。
謝明奕叫來小廝:「去將罐碧螺春拿來。」轉頭告訴她們:「我前些日子從蘇州帶回來,你們各拿一罐回去喝。」
不久小廝捧著三罐茶葉回來,倒叫謝蘭芝攔截,三罐茶葉都到了謝蘭芝手裡:「爹跟娘哪裡不能沒有新茶,我幫哥哥給爹娘送去。」
謝蘭芝喜孜孜地走了,留下撫額的謝明奕,一旁陪笑的謝明倫與剛收好大紅漆盒的謝蘭茵,謝蘭茵一福:「大哥、二哥,我下午學刺繡,師傅交待的線還沒分好,我先回去了。你們慢慢聊。」
長兄謝明奕叫來綠枝:「綠枝,送三小姐回去,帶上一罐碧螺春,對了,那對景泰藍紅珊瑚耳環也給蘭茵送去。」轉頭又問她:「最近還練字嗎?」
謝蘭茵斟酌回答:「練的,總寫不好,要多練練。」
謝明奕笑得溫柔:「蘭珠姐說你的字越寫越好了,想來是你孜孜不倦的練。我得了一刀的灑金紙,分一些給你玩兒。」
綠枝拿著耳環與茶葉,另一小廝捧著灑金紙,兩人皆走在謝蘭茵身後一道回了暖翠閣。正巧遇見姨娘,見大少爺送來這些精巧的東西,千恩萬謝,又著人送他們出暖翠閣。
姨娘見四下無人對她說:「蘭茵啊,你見大少爺也如蘭珠一樣疼你。加把勁,將來嫁個好人家,讓姨娘也跟著揚眉吐氣一番!」
謝蘭茵已經坐到繡架前,就著窗前日光分線,她聽姨娘這句話皺了眉,忍不住回話:「姨娘,你指望明倫哥哥吧,別指望我。五年前你選了蘭珠姐姐沒選我,就該當我死了。」
姨娘那雙風情萬種的眼眸霎時間盈滿淚水,她見了覺得可笑,她可不是爹,憐香惜玉學不來。姨娘取了帕子拭淚,哽咽的聲音依舊溫柔:「我知道你恨姨娘,從那天回來之後你彷彿換了個人似。可是你也想想,倘若謝蘭珠被抓,被歹人害命,登時綠水山莊所有人都成了罪人,我們母女倆雖然逃過大劫,但是在喪女的主母底下討生活,尤其看到你,難道不是肉中刺眼中釘嗎?」
「在家裡,讓你餓不死吃不飽的過日子,不讓你識字,剋扣你的用度,等你年紀大了,找個嘴甜心苦的人家將你嫁過去,讓你一生操勞,晚景淒涼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姨娘知道你是一個好孩子,本性直心氣高,不屑這些鬼鬼祟祟的手段,可是你托生在姨娘肚子裡,你就要認命!我們倆的命捏在主母手裡,只有你嫡母嫡姐好了,我們才能在她們的餘蔭過日子。」
姨娘拿來黑漆描金的妝奩放在她窗前的小桌子上,掀開妝匣,裡頭有一面精緻的小鏡子,正照著謝蘭茵那張粉妝玉琢的小臉。謝家人長相都不差,正室的孩子更像夫人,珠圓玉潤,天庭飽滿。謝明倫與謝蘭茵都像姨娘,瓜子臉,精緻的五官,脣紅齒白。
姨娘拿了謝明奕贈謝蘭茵的耳環為她戴上,那副耳環典雅高貴,別具巧思,耳勾的部分細細描繪掐絲琺瑯,串著一個金絲鏤空雕花,尾端是水滴狀的紅珊瑚。這樣的耳墜戴在謝蘭茵身上顯得華貴不凡,不太襯謝蘭茵稚嫩的臉龐。
然而姨娘不準她拿下,說道:「你瞧瞧,這樣的耳環最適合戴在當家夫人的耳垂,這是你大哥哥對你的期許,找個好人家將你嫁去,當家作主,光耀門楣!??姨娘這樣伏低做小,就是指望你跟明倫能爭氣,不要像姨娘這樣一輩子只能鞠躬哈腰。」
姨娘拿帕子拭淚,謝蘭茵卻諷刺的想:讓你害了一次沒死還不夠,還叫我繼續爭氣?鞠躬哈腰是你自個兒選,你大可嫁入尋常百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