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
人生,不過是生與死之間的距離。
這他早就知道了。
正因為如此,他的體內(nèi)才流淌著追求冒險刺激感的血液,唯有在身體打顫、手心發(fā)冷、嘴唇發(fā)乾的當下,他才感到他「活著」。
看過隊友被巨人的腳掌踩傷,倒在地上蜷曲哀號,他只能在逃命前終結(jié)隊友的痛苦;見過巨劍直劈隊友的身體,一張臉分裂兩半仍能拼成的驚懼表情,讓他做了一個月的惡夢。
這些都無法阻擋他繼續(xù)踏上冒險的旅途。
他不是沒有幻想過成為眾人崇拜的勇者,輕易打敗怪物,獲得大家的歡呼與崇拜,但他不過二十多歲就了解自己的資質(zhì)——他不知道這是一種幸運,還是一種悲哀——他就「只能」是一位平凡普通的冒險者。
好吧,或許相對其他受傷身亡的隊友來說,他還多了些幸運,讓他可以從事冒險維生直到四十多歲。
當喀什里拉巨蠍的蠍尾刺中他的大腿,劇痛襲來讓他鼻涕眼淚都噴出來的時候,自他為何選擇踏上冒險的旅途到他身為冒險者經(jīng)歷的點滴片段,一幕又一幕出現(xiàn)在他腦海。
夠了。
能度過這麼多精彩無比的冒險,能以冒險者的身分死在這裡,他覺得此生已經(jīng)足夠,但是看著周遭還在奮戰(zhàn)的隊友們,他還是拖著腫脹的腿,想辦法對喀什里拉巨蠍多做一些攻擊。
多一點攻擊,就能讓隊友們更早一點打敗這支喀什里拉巨蠍。
喀什里拉巨蠍左躲右閃,大家跟著左躲右閃避免被牠的身軀撞倒,牠的蠍尾靈活地吞吐,閃著鋒銳的藍芒,大家也跟著不時舉起防具阻擋。
最終喀什里拉巨蠍還是不敵眾多冒險者的圍攻,牠脆弱的枝節(jié)關(guān)節(jié)處傷痕累累,一側(cè)的兩隻足肢彎折,龐大的身軀轟隆一聲傾倒。
可能是確定喀什里拉巨蠍即將落敗,也可能是蠍毒已蔓延至全身,他在巨蠍倒地後揚起的煙塵裡漸漸失去了意識,最後只記得自己眼前一黑倒下。
不幸的是。
他沒死。
躺在床上休養(yǎng)的那幾周,陸續(xù)有隊友們來訪,大家都說他很幸運,被喀什里拉巨蠍螫到還活著,腿也保住,人也看起來沒事。雖然他起身走路的時候動作變得有些遲緩,隊友們也安慰他年紀也不小了,趁這個時候別幹冒險者吧。
他點點頭,謝謝隊友們的安慰,臉上卻只能扯出一個難看的微笑。
他當然知道隊友們說的都是對的:那天剿滅喀什里拉巨蠍的戰(zhàn)鬥死了三個人,他是唯一一個被螫到還活著的人;他也知道以他的年齡來說,還做冒險者真的年紀太大了。
他該退休了。
可是,這不是他想要的餘生,不是他想過的生活。
他從來沒想過不做冒險者後要做什麼,在他對未來的想像裡,他應(yīng)該會在冒險中走向人生的終局,而不是被迫離開冒險者的人生。
休養(yǎng)數(shù)周後,醫(yī)生告訴他,他身上的蠍毒大致都被藥物中和,腿部動作遲緩的影響是當天蠍毒滲入過久的影響,無法再更好了。聽完醫(yī)生的話,他怔怔地坐了一個下午。
他還是想冒險啊!
他掩著臉痛哭,仍無法改變他行動遲緩的事實。他了解冒險者這個職業(yè)的生態(tài),沒有人會想要跟這樣的一位隊友合作,而像他這樣平凡的冒險者來說,一個人又能去哪裡展開一場像樣的冒險。
不言不語了三天,他才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
不管他要或不要,神都做出了安排。他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去冒險,那是送死不是冒險,他也不可能以這樣動作遲緩的身體,加入任何一團冒險隊伍。
他只能退休了。
只是,他很不甘願。
他一個人跑去常去的酒館喝個爛醉,喝到隔天早上發(fā)現(xiàn)自己喝趴在桌上滿身酒氣,也曾一個人跑去冒險者公會枯坐一天,什麼事情也不做,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半個月。
「離開這個圈子,或者,轉(zhuǎn)作後勤吧?!鼓翘?,一位合作很多次的隊友坐到他對面,輕輕地對他勸說。
「我不想?!顾犚娮约猴柡桓实穆曇?。
「這是神的安排?!箤Ψ脚牧伺乃募绨?,沒有再多說什麼。
之後,他選擇轉(zhuǎn)做後勤,準備開一間小店,賣些他過往冒險者生涯中覺得好用的藥品跟道具。
時間不快不慢過著,一切順利地進行。
這天是營業(yè)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