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屬於外傳,撰寫目的純粹只是為了鋪陳,對主線幾乎沒有影響。請見下文)
把今日研究日誌寫完後,一陣疲倦感從骨子裡深深傳來。
看向窗外,外頭只有無盡的漆黑。
也許因為時間太晚大家都熄燈睡了吧,對面大樓也是一片黑,連盞燈都沒亮。
我打開手機看一下時間,早已過了午夜十二點。
手機桌布是一個可愛的黑髮女孩,即使她根本沒在笑也還是很可愛。
她是我的女兒,叫做虹子。今年15歲就讀國三。
每當打開手機看到女兒,總能暫時治癒所有工作上的不愉快及勞累。
然而現在完全沒那個心情想那麼多。
手機中央通知顯示99+條未讀訊息以及十多通未接來電。
反正訊息盡是些日常問候,或是一些愚蠢的問題。
實在不該讓那些沒什麼意義的事耽擱寶貴工作時間。
畢竟,關乎人命的工作可是分秒必爭。
即便如此,我依然點開通訊軟體。
還是可能有一些工作事務需要討論或是緊急狀況。
赫然發現虹子打了十多通電話,時間大約是17:00左右。
差不多是放學時間打的吧。
還有三通未接來電,來電者是東京遞信醫院。
那間大醫院打來不只一通電話,通常都是不太妙的事。
難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撥通遞信醫院的電話號碼後,一邊屏氣凝神等待對方接通,一邊吞嚥口水。
吞口水不是我常有的行為,但一個人在緊張時,常會做出一些反常舉動。(例如咬指甲或搓手)
電話鈴響了好一陣,終於接通了。
「喂?我是源魚高寺,請問...」
還沒說完對方就開口打斷,讓人感覺不是很高興。
「請問是高寺先生嗎?」
「是。」
「您的妻子和女兒今天下午發生車禍...」
後來對方說了什麼我也沒什麼在聽,這麼做實在很失禮。
但是,對方說出的事讓我腦中一片空白,像是脊髓神經突然罷工。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這是騙人的吧?
這些愚蠢詞彙不斷從腦袋中蹦出,根本停不下來。
「高寺先生...?」
大概是太久沒回應讓對方擔心了,可能以為這件事讓我受到沉重打擊而說不出話來,事實也確實如此。
「我馬上過去一趟。」
我說完立刻掛斷,也沒聽對方似乎還打算說些什麼。
匆匆跑出辦公大樓,並在路上隨手攔住一輛出租車。
向司機指定到遞信醫院大門口後,坐在車廂後座陷入沉思。
「您的妻子和女兒發生車禍,對於沒能成功搶救您的愛妻這件事我們對此深感遺憾...」
「那麼...虹子呢?她的狀況怎麼樣了?」
我用顫抖的聲音問。
拜託至少給我一點希望吧,只要有一人還活著,都已經是值得普天同慶的事了。
「經過搶救雖暫時脫離危險,但失血過多隨時可能斷氣...」
我不了解。
為何自己一生中最珍視之人,像抓在手中的螢火蟲,鬆開手掌就驟然而逝?
自己那麼拼命、努力工作,不都是為了讓她們過上更好的生活?
甚至搞到大半夜還回不了家也是常態。
如果大家都走了,失去動力源的我又該何去何從?
稍微回過神來,已經抵達醫院門口。
這裡光線比起辦公地要明亮太多,反而讓我覺得刺眼。
急診室走道熙來攘往,時不時能看到醫護人員推著奄奄一息的患者跑過。
看來東京交通事故真不少呢。
這麼晚了還是有這麼多患者需要救治。
這副情景似乎似曾相識,與虹子出生時的狀況,有著許多共同點。
那天,同樣工作到很晚還回不了家,電話鈴聲打破了寧靜。
得知自己即將有個女兒後,一陣溫暖的喜悅爬上心頭。
但同時想到今後生活也會更為艱難,而有些擔心。
就像愛情總伴隨著悲傷,這世上沒有一樁感情不是千瘡百孔。
聽說父女在前世還是戀人關係呢。
帶著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叫了車前往醫院。
甚至忘記向基茲博士請假,反正那個怪人好像不怎麼在意。
我像個剛入學的幼兒,提心吊膽前往醫院。
護士手中虹子似乎生怕被別人聽見,小聲哭鬧著,聽起來像是在啜泣。
護士將虹子放入我的懷中。
由於才剛出生,她像隻小貓般,沒什麼重量。
惹人憐愛的模樣讓人更想細心呵護她。
虹子到我懷裡後暫時停止哭泣,不安份的黑色雙眼不停四處張望。
我對她微微一笑「以後,我就是妳的爸爸了。請多指教喔。」
虹子瞪大雙眼,臉上浮現難以言喻的微妙表情。
我猜她在笑。
一陣響亮哭聲從育嬰室傳來,聲音尖銳到幾乎是在嘶吼。
聽到其他嬰兒哭聲後,才終於發覺原來虹子的哭聲是多麼安靜、含蓄。
已經過去15年,虹子也從嬰兒成長為亭亭玉立的少女。
虹子從小就相當容易害羞,以致於不敢透露真實想法。
也許在外人看來她就是個難以相處的人吧。
虹子身邊朋友一直都很少,這與學生時代的自己頗為相似。
如果這方面的基因是來自於我,那還真是對不起她。
因此如果想了解她真正的內心世界,常常需要耗費許多時間。
然而虹子身邊的朋友,幾乎都是異性。
這點與學生時代的自己成了對照組。
也許拜外貌所賜吧。
一對漆黑如夜空的雙眼,搭配清秀臉龐與一頭烏黑長髮。
雖然與雜誌封面的模特兒還是有些許差距,但絕對稱得上是個美少女。
在幾次談話中甚至透露她曾被同班同學表白,而且還不只一兩次。
這點已經完全與自己成為對照組,過去可從來不曾有人向我表白。
就連和葉(虹子的母親)也是自己又是甜言蜜語又是獻殷勤,才好不容易追到手。
我真心全意愛著母女倆,兩人都是畢生摯愛。
她們為我帶來的,恐怕將比爾蓋茲所有財產拿來償還,都遠遠不足吧。
自己現在當然拿不出這麼多錢。
於是暗自下定決心,往後一定會更加賣力工作,讓她們將來能過上更好的生活。
我想,這是自己唯一能為她們做的吧。
踏入病房內,幾件家具整齊擺放在房內,機械鐘在牆上不停滴答作響。
一個年紀與虹子相仿的男孩站在病床前,淚水從臉頰滴落。
他的名字是穎川照次郎。
很小就與虹子相識,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
走近虹子的病床,發現她瘦弱的身子纏滿繃帶,臉上插著氣管。
她的呼吸微弱,從一旁檢測機可以得知心跳速度正逐漸減弱,死神早已在門前徘徊。
我默不作聲在床頭坐下,她大概會在夢境中離開這個世界吧。
只要能夠陪伴她走完這人生中最後時刻,這樣就足夠了。
虹子緩緩睜開雙眼,顫抖著握住我的手。
「爸爸...您終於來了...」
她用虛弱的聲音說著,似乎連說話都耗費許多力氣。
心頭感到陣陣抽痛。
但比起女兒正忍受的痛楚,這根本微不足道吧。
「我還以為...您不會來了呢...」
「笨蛋...自己的女兒發生這種事,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不來的父親呢。」
「對不起...明明知道爸爸這麼忙...還用這種事來打擾...真是抱歉...」
原先抽痛的心感到劇烈疼痛。
明明自己都傷成這樣了,卻還在擔心會不會耽誤我的工作。
「那種事算什麼...那都是為了妳才這麼做的。」
「爸爸的夢想...好像沒辦法完成了呢...。明明說好要買一棟靠海的別墅...然後一家人快樂的生活在一起...」
「所以,妳要快點好起來。我們再一起完成那份夢想,好嗎?」
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事,還是強行催眠自己。
欺騙自己過了明天,一切都會有所好轉。
一早醒來,就會回到那勞累卻幸福的生活。
現實就擺在眼前,我卻假裝看不到。
盡用些荒誕想像,矇騙自己的大腦。
「我也很想啊...可惜已經無法完成了...。」
她露出微笑,是那麼的疲憊,那麼的無奈。
虹子平時雖然不愛笑,但是那麼感傷的表情,十五年來還是第一次看到。
「如果我走了...想必爸爸...就不必那麼累了吧...?爸爸也能完成...更多...自己想做的事了吧...。」
一滴淚水滑過臉頰。
起初只是一點,最後止不住往外流,視野漸漸模糊不清。
「笨蛋...無論過去還是未來,我真正愛的...」
我的聲音愈來愈哽咽,甚至忽然沒了聲音。
「只有妳跟和葉啊!只要妳們還在身邊,那些辛苦算的了什麼!」
這是我一生中最想說得一句話了。
由於虹子生性害羞,平時要是突然這麼說,恐怕只會惹得她紅著臉逃離現場吧。
「爸爸...真的很謝謝...您喜歡這麼沒用的我...。」虹子羞紅了臉,笑著這麼對我說。
如果可以,好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哪怕會因此付出代價,我也願意啊。
儀器上折線開始快速下滑,虹子彷彿被人掐住喉嚨,顯得痛苦不堪。
「爸爸...如果我真的走了...請您...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
伴隨著「嗶—」儀器叫聲不斷拉長,虹子合上雙眼。
那雙宛如星空般深邃的眼睛,再也不會睜開。
她那比表情更加千變萬化的眼神,將永遠埋藏在其中,永遠不見天日。
速度,代表時間的流逝。
意味著無法回到的過去,意味著無法復得的失去。
小時候,總希望時間流逝速度能快一點,自己就會更快長大。
那時,總覺得自己長大後,就會無所不能。
會做著喜歡的工作,會獲得大家青睞,會過著自己滿意的生活。
如果別人走過的路散發耀眼美好光芒,那自己身後大概佈滿鮮血與淚水吧。
打從國中開始,自己就對生物這門科目異常著迷。
課後閒暇時光他人總是做著各種放鬆休閒活動,自己則是經常在實驗室中度過。
這份熱忱一直到高中畢業依舊不曾削減。
因此毫不猶豫選讀相關科系的大學。
那時,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想到;
一生中最喜愛的一件事,會將自己瞬間拖入地獄。
在一次自由專題報告中,實驗過程發現一件驚為天人的事。
存在於體細胞中的DNA,也就是基因,能夠利用人為方式進行調整與複製。
DNA是由增強子與啟動子以及蛋白編碼序列構成。
它們之間互相排列造就各種形式的基因,也造就與眾不同的我們。
因此如果能夠控制三個構成DNA的主要因子,也許能夠製造或複製出一個全新人類。
興致勃勃的我立刻將這重大發現製成專題研究報告。
以為世界看到這項研究成果後,將獲得廣大業界青睞,生活從此將一帆風順。
要是事實真是如此,那就太好了。
我得到鋪天蓋地的批評。
有人批評這已經嚴重違反道德基本觀念,有人批評這項研究否定人類存在價值。
這些評論已經算是相對理性的發言,更有人咒罵自己是恐怖分子或是危險思想主義者。
畢生研究心血遭人肆意踐踏,各種罵聲接踵而至,我所相信的世界正在逐漸瓦解。
這件事成為人生一大汙點,它將永遠被世人記住,無論如何擦拭都無法抹除。
大學畢業後五年時間,我找不到工作;
那件事清楚記錄在個人履歷中,沒人會想聘用帶有危險思想的人。
一天晚上,我踏著沉重步伐返回住處。
又失敗了,這次求職申請依然被毫不留情駁回。
次數已經多到數不清,無數次求職都被拒之門外。
長期失敗使自己開始感到灰心喪志,前途一片暗淡無光。
除去生物化學領域,自己完全一無是處。
想轉戰其他行業也只能望塵興嘆。
「這位先生,我有個挺適合您的工作,有興趣勝任嗎?」
原先坐在停車場旁的警衛,突然站起身叫住我。
一個路邊警衛竟主動上前問這種問題,真是件挺稀奇的事。
況且就那體力活,能幫到我什麼?
「是什麼樣的工作?」即便不懷任何希望,但仍在好奇心驅使下開口詢問。
「研究創造新人類的方法。」
那人體格壯碩,皮膚白皙,用不標準的發音勉強說著日語。
「啥?」
自己聽力難道出了問題?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高寺先生,過去你的研究成果非常先進,我受到莫大啟發。」
他遞出一張名片交給我,上面用英文寫著[基茲.漢克博士]。
「你需要工作,我需要人才。我們利弊關係一致。」
他伸出手,過了半晌才意識到他要與自己握手。
「我們都不屬於光明,黑暗才是我們的歸宿。」
伸出的手像是在邀請,誠懇而真摯。
人生在此迎來岔路。
如果自己握了,將面對一片煉獄景象。
不握只會繼續窮困潦倒,餓死街頭是遲早的事。
「加入[構建]計畫吧,我們需要你的力量。」
我握住他的手。
縱使腳下是地獄那又怎樣?就算墮入黑暗那又怎樣?
只要還能夠呼吸,一切都沒有問題。
[構建]計畫的內容是:
將500名克隆人,透過不斷植入人為配套基因,最終創造一副擁有完美肉體的新人類。
生物體內基因一直維持著脆弱平衡。
只要有一個基因促使細胞發生病變,很可能會引發連鎖反應,最終導致該個體死亡。
然而,現在基因配控技術相當不完善,配出損壞劣質基因幾乎避無可避。
結果,那些克隆人紛紛發生病變,在痛苦中被慢慢折磨至死。
倘若一隻實驗用白老鼠死亡,幾乎沒人會對此心生憐憫。
但是,當那些白老鼠變成有感情,會說話的人類呢?
你是否還能用相同眼光來看待?
只要還存在些許人性,我想沒人會忍心這種慘劇發生吧。
截至目前為止,一共有347具個體因無法相容劣等基因而死亡。
每天,實驗室不停傳來那些克隆人的慘叫,他們無法負荷強烈痛楚而叫喊。
他們喊到嘶聲力竭,個個行屍走肉,悽慘模樣令人不敢直視。
而他們之中,又有多少人是由自己負責配套?
又有多少人被自己親手殺死?
身後早已堆屍如山,罪孽將一輩子與我相隨。
自己什麼也做不了,無力改變這一切。
只能盡可能替他們減輕痛苦,求他們走得安詳。
「老公,別繼續做下去了,太辛苦了。我們已經有足夠的積蓄,趕快辭職吧。」
和葉時常這麼說,我也知道她很擔心自己總有一天會累垮。
但是,還不能停下。
如果自己離開,那些克隆人只能在孤獨與痛苦中死去。
「爸爸,今天可以不要去上班嗎?我好想...跟您一起玩...」
出門前被幼時的虹子拉住衣角,臉上落寞神情令人於心不忍。
彷彿一離開,她就會哭出聲來。
我不能。
這是自己造成的悲劇,就算在地獄待個1000年都不足以洗清。
必須讓[他們]走的安詳...哪怕只能多救一人,都必須全力以赴。
而且,若是想讓母女倆過上好生活,這樣還遠遠不夠。
結果到頭來,自己什麼也無法守護。
那些克隆人終將在痛苦中相繼死去,就連女兒和妻子,都化為冰冷的屍體。
這算什麼人生啊!
我拋棄夢想,背上罪孽,只求能擁有簡單幸福的生活。
最後一切都化為泡影,所有付出都毫無價值。
穎川照次郎忽然放聲大哭,將意識拉回現實。
過往一幕幕清楚烙印在腦海中,彷彿一切都在昨日發生。
我拿出手機,撥通基茲博士的號碼。
「晚上好,高寺博士。研究日誌完成了吧?」
基茲博士一如往常,依舊只關心科研相關事務。
「完成了,晚點就給您過目。還有,我有件事相求。」
「說吧,我在聽。」
「我要將虹子跟和葉的遺體,投入[構建]計畫。」
只要存在一絲希望,絕不輕易鬆手。
「你的妻子和女兒...是嗎?」
「是的。」
「我知道了,回收地點在哪?」
「東京遞信醫院。」
虹子...和葉...
這不應是屬於妳們的結局,妳們不該就這樣離開。
我們...還有許多沒做完的夢,要一起繼續奮鬥下去。
「我們會派出相關部門對所有在場人員施行記憶消除。」
我一定會親手復活妳們!
我要給妳們一個更好的來生,我要彌補過去所有遺憾,我要...一切從頭開始。
所有罪過由我來承擔。
即使哪天會遭受上天懲罰,那也在所不惜。
為了妳們,我願意背負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