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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悲予歡:第三章

和楓影子 | 2023-06-03 00:00:11 | 巴幣 10 | 人氣 131

連載中俠之道-同人篇
資料夾簡介
從二創主線架構起始,皆為超出遊戲範圍的腦洞篇。 喜歡就看看。

第三章 身不由己

未明樓仍是清冷高雅,窗外的梅枝往內飄散著香氣,端是君子常在之感。
石崑在案前環胸垂首而立,他比無名晚半個時辰抵達俠隱閣,在山門處被柳心萍引入未明樓等待,在這已佇立近半個時辰,腳邊有他倆的行囊。
楚天碧踏上未明樓二層,看見的便是石崑的背影,石崑穿著長天客棧老闆娘買的淺色儒袍,顯得有些不搭調,但依舊難掩他與生俱來的那種──唯我獨尊的氣質。
「崑兒。」楚天碧清冷溫和地開口喊他,緩步走到石崑身前。
「閣主。」石崑拱手點頭。
「追在名兒身後來的?」楚天碧眼瞼微沉,試探道。
「是。閣主……無名她現在?」石崑乾脆地承認。
楚天碧半轉過身,思忖後開口道:「她與道恆閒話後,接了委託去往各處替俠隱閣查探情報。等所接任務完結,便會直接往京城,去上官家拜訪……當是有甚麼要事。」
石崑神色千變萬化,眼底有無比的詫異:「她沒等我?」
十年來,他們兩人從未分離過。
楚天碧垂眸,平靜地開口:「她說她暫時……不想見你。」
楚天碧重新揚起頭顱,輕甩衣袖,對石崑說道:「你讓她一個人靜靜?還是現在就要下山去追她?」
石崑面有異色,她真的在生氣?為甚麼?就因為衣著問題麼?不……不可能……難道……?
他語帶苦澀,開口說道:「她終於受夠這樣的日子,後悔了麼?」抱持僥倖偷得十年歡喜,他該知足。
楚天碧瞟他一眼,眼底略有愧意一閃而逝。他開始後悔在他倆藝成時鼓勵他們隨本心而行。
若名兒只是他的徒弟,他為她俠者的身分感到驕傲,更為她與石崑快意江湖、同心相隨的經歷感到讚嘆。
可名兒的身分是他的親生女兒,回想起這些,便讓他感到一絲對石崑的不滿。
她完全背離世道對女性的框架,無條件支持石崑,去完成他那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達成的理念,石崑卻連全然的信任都不曾有?
「你認識的名兒是甚麼樣的……現下打算全盤推翻?」
石崑覺得不太對勁,閣主好似不曾用這種以問題應對問題的方式跟他說過話,字句中滿是不協調感。
有些……綿裡藏針的味道。
「閣主……?」他疑惑地看向楚天碧。
楚天碧扯著自己衣袖的邊緣,收斂情緒:「崑兒,名兒不是這樣的人。你與她攜手相伴十年,怎會如此忖度她?」
楚天碧極其護短,只有天下大義能讓他退一步,犧牲小家小愛。
石崑見楚天碧清冷如常,僅以為是自己多疑之下產生出錯覺。
他把在南昌城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楚天碧,希望他給些建議。
他對楚天碧的信任,比對無名的信任還高。
「呵……崑兒,你覺得名兒樣貌可好?」楚天碧淺笑道。
石崑羞澀地點頭,臉頰微微透紅。
當然是美好的,無名的長相在當世可算得上數一數二的美麗動人。
而且她美麗中帶有英氣與純真,那種氣質誰也模仿不來。
楚天碧的笑意增深許多,掛著微笑望向石崑,不再說話。
石崑不明所以,愣愣盯著楚天碧發起呆來……
當窗外帶有梅香的冷冽清風吹過他的鼻尖,他才突然靈光一閃:「她……是為了我?」
他突然傻樂起來,手腳都不知該往哪放。
「沒錯……她肯定是為了我!」石崑的眼珠閃閃發亮。
他覺得無名肯定是為了讓執著名分的他心安,才刻意將自己扮醜。
在閣中修業那三年,她不修邊幅都能招惹一票男女弟子,對她愛慕不已。
若她認真裝扮起來……她好傻,他才不怕這個。
他只怕她醒悟過來,自己帶給她的是艱難苦澀的人生,就此離開自己……
他相信,她不會背叛他……哪怕誘惑再多,她都會陪他完成心願。
直到達成目標,二人便能順當成親,舉辦婚儀。
她應該料想得到,卻還是用扮醜來保護他……?
是因為……他在沒取得名分之時,便要了她的清白?讓她感覺到他心有不安?
可他只是想珍惜二人在一起的時光而已,江湖之險,陪他走江湖更是險中之險,他們隨時都可能身首異處。
這成為他放縱的理由……可給她造成誤解了。
「哈……她好傻……」石崑笑出聲來。
那雙漂亮的黃金色柳葉眼裡滿是喜意。
他對楚天碧拱手彎腰:「閣主,我要先去追她了。之後我會再與她一同來俠隱閣拜訪。不知她所尋情報為何?」
楚天碧微微頷首說道:「只是幾樁祕聞,尚無確切資訊,她可能會先往蒼茫城。」接著抬起右手示意石崑自便即可。
石崑沒再多問,反正追上無名便能得知詳情。
他這便就掛著一臉柔情的笑意,慢慢加快腳步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既然無名已經見過道恆,那當是身體無恙。
他要快些追上那個笨蛋,好好跟她解釋清楚。
見他走遠的身影,楚天碧嘴角不住上揚,這算達成名兒的請求了?看來他還是有機會當個好父親的。
等崑兒發現不對,再度返回俠隱閣,他再換個說法騙他繼續下山尋找名兒。
他跨步走到案前,拿出一疊上好的宣紙,細細磨墨,邊思索著信件內容。
一張寫給笑霜,一張寫給霄烈,嗯,仙風觀那邊道恆應該會處理……也寫給白掌門和煦兒、若昕看看罷。
還有哪些可能會幫助名兒的人……他都一併寫了。
楚天碧的低調,是搞得近乎人盡皆知。
他有些少年心性再起,非常想假借替名兒找人的名義,趁機告訴所有人──名兒與無絕是他的孩子。
他雖憂心名兒,卻也知道一時半刻處理不了問題,便索性將全部精神用在喜悅之上。
他周身的喜氣之感,滿得似乎要漫出整個俠隱閣。
楚天碧振筆疾書,眉宇飛揚……
「閣主,有客到。」柳心萍站在樓梯口揚聲道。
楚天碧掛起毛筆,站到案前,擋住那一桌的書信。
他淡雅清冷地開口問道:「是何人來訪?」
「呵呵……楚兄弟一如當年,真讓人艷羨。」來人笑著與楚天碧說話,看似對他格外熟稔。
楚天碧訝異萬分,瞳孔睜大了些許,匆忙拱手低頭:「聖上來訪,楚某卻未在山門恭迎,失禮之處請聖上海涵。」
柳心萍在楚天碧的暗示下,退到未明樓外面。
來人貴氣無比,眼神銳利,「欸」了一聲,擺手笑道:「你別一板一眼,太子不日便將即位,你就當是個老朋友,來找你敘敘舊。你便……直接喊我由悊即可。」
楚天碧單膝下跪,拱手道:「萬萬不可!」
皇帝扶他起身:「你真不像個江湖俠客,倒像我那些一口一個罪該萬死的大臣……朕命令你稱呼我『由悊』。此番我乃微服出遊,來看看傳聞中我那雙『流落民間』的兒女。」
楚天碧心緒大亂,這傳聞連他都是方才得知,皇帝是從何得知?從京師到江西,可並非幾日的距離。名兒自己都是最近才從石司命口中聽見這事。
他面上平靜地開口:「聖……由悊兄,這僅是江湖傳聞,那兩個孩子,已證實是楚某的親生骨肉。」
他低著頭,拱著手,靜靜等待皇帝發話。
「哦?若我非說他們不是呢?」皇帝瞇眼笑著問他。
楚天碧低頭沉默不語,維持著拱手彎腰的姿勢。
皇帝比他年長八載有餘,當年在師父身邊面見聖上,聖上是個意氣風發的男子,對俠客敬之,對百姓愛之……可經歷過冥宮之亂後,他已無法捉摸聖上的心思。
「楚天碧……他們不能是你的子女,你可明白?」皇帝壓低嗓音問道。
楚天碧心中一沉,仍無回話。
「其中那個女娃兒……是叫……無名?我當初給她取的名字可不是這個……也罷。呵呵……她中毒了不是麼?你不想救她?」皇帝輕笑兩聲說道。
楚天碧通體發寒,霄烈說得沒錯……聖上早已變了……
只有下毒手的人,才知道無名身上的問題。
還有……聖上說,他當初給名兒取過名字?
「我可以命人全力配合俠隱閣治療她,普天之下,也只有我有這個權力。前提是──她不能是你的女兒。」皇帝怡然走過楚天碧身側,往他的桌案走去。
他低頭看向那一桌書信,嗤笑出聲:「呵呵……真難為你寫了如此多的書信。」
楚天碧若不配合,也甭想治她。
楚天碧維持同樣的姿勢不動,完全無法接話。
他說甚麼都不對……他也不想否認無絕、無名的身分。
「這天下到底是我陽家的天下,還是江湖人的天下?楚閣主,你能回答我這個問題麼?」皇帝手一翻,將硯臺倒置讓墨汁流淌到那疊書信之上,弄得桌案一片髒污。
楚天碧雙膝一沉,跪立於地,仍保持低頭拱手的樣子。
皇帝眸光沉沉,哼……這些江湖人都不可盡信,若非有先祖與石家的盟約,石家嫡系之人又都受朝廷密藥牽制,他大陽朝的皇位早已不復存在。
就連上官家、沐家……也都是養不熟的狗。
石家那老頭兒,出了這麼個主意來削弱江湖勢力,他不會讓楚天碧來壞他好事。
不過石家那叛徒……讓他有些在意……姓石的說那不是他親兒,否則他也不會連年派人追殺無盡。
一開始他是懷疑過石司命的說法的,可石家那叛徒,確實未曾顯露過中朝廷密藥的樣子。
那叛徒有些本事,這麼多年悲歡樓都沒能拿下他的性命。
可惜,石家嫡系血脈居然就到石司命那老頭子,他留給太子的江山便沒了石家這好使的匕首。
若非如此,他也不想親自出面來剷除江湖勢力,他年少時曾夢想過,當個像老郎神早年時期那樣的好皇帝……
哼,夢就是夢,現實便是現實。
甚麼也比不過江山穩固。
楚天碧的身子愈發冰寒僵硬了,他的心底滿是悲哀地想著過去與霄烈、人心他們談論過的話……難道他的理想真的是錯的麼?
時間是個既殘忍又美好的工具,它可以抹平一切,安撫所有傷痕痛楚;它可以改變一切,掀起所有駭浪驚濤。
「楚天碧,無生教之亂明明是江湖人的錯,卻要朝廷低頭向江湖人求援方可解,你說,這事……不奇怪?」皇帝掛著微笑走到楚天碧身後,一手按住楚天碧的肩頭。
「明明朝廷規範的律法嚴明,只要百姓按律行事,便可享太平安康……江湖人卻選擇快意恩仇,自行自事,任意評斷他人生死。那是我大陽朝百姓,還是江湖人彰顯功績的道具?」皇帝冷笑起來。
「若非『江湖』,怎會有良田無人耕?怎會四處有流民匪亂?怎會有百姓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皇帝輕輕拍拍楚天碧的肩膀:「朕無數次拋出橄欖枝,望收復這繁亂江湖勢力回歸朝廷,可先有天機閣拒絕在前,後又有俠隱閣堅決不受在後……你那師父,可是個極為硬氣之人。」
天機閣也罷,西域尚不在他大陽朝版圖內,可還是得給那個天機閣閣主一點教訓──所以他立他的情人為后,誘使他的情人親手砍斷他的手臂。
而俠隱閣的拒絕,卻讓他感到始料未及。從那之後,他心心念念想要剷除俠隱閣,可一直沒能成功。
楚天碧終於有了反應,他身體微晃,驚訝地道:「師父他曾經……?」
「你不覺奇怪?蒼鳴子如日中天,怎就突然將一身內勁傳承於你,還匆忙將閣主之位讓你承繼。最後無疾而終。」
皇帝笑容擴大:「他倒是個老實本分之人,南昌城那場小叛亂,也是他出面協助李乾瑾平定的。我記得……你也參與了平定那場紛亂,不是麼?」
皇帝繞著楚天碧走了半圈:「蒼鳴子是聰明人,選擇你繼任閣主……若不然……朕也不會容忍俠隱閣一再冒犯。」
「由悊兄……當年百姓流離失所、顛沛流離,官僚貪婪暴虐無道……皆為真。無生教裡那些人,也不過是聖上治下正在受苦的百姓……他們……皆是逼不得已……」楚天碧艱澀地強制自己維持平靜開口替無生教辯解。
「哦?你可知為何百姓流離失所?官員無德無能,也該由朝廷定罪。你們這些所謂俠客,一再僭越本分,哼……這天下還是我大陽朝的天下麼?」皇帝諷刺地看著楚天碧,沉聲怒道。
「是俠客。俠客僭越,越過律法殺了朕的官員。俠客蠱動百姓,讓他們不肯滿足一方平靜,耕田漁獵。俠客以己見度人,強迫富人散盡家財,滿足他們對名聲的渴求。」
皇帝又轉過身面窗,聲音極低地說道:「朕乃一國之君,卻處處受俠客所挾……」
一室寂靜,空冷的梅香在未明樓中傳開,楚天碧僅能默不作聲,不再對皇帝所說的任何一句話做出見解。
他明白,無論站在哪個位置,另一方都是錯的。
皇帝沒有錯,俠客沒有錯,百姓亦無錯……
「言歸正傳。另一個男娃兒……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運勢不可謂不強……有些麻煩。咳哼,楚兄弟,你就選罷,是對外宣稱他們是我的孩子,或者……讓那女孩兒嫁與太子,為太子良娣。」皇帝回過身,笑著對楚天碧說道。
「由悊兄……名兒她早已……」楚天碧思緒飛快流轉,無絕的遭遇與聖上也有關連?
「你不用說,也別急著拒絕,我知道那女娃兒並非完璧之身,否則給她一個太子妃的位置,甚至讓她為后又何妨?可惜,女子便是如此,眼光往往不甚長遠。」皇帝遺憾地說道。
他倒不覺得俠女在婚儀前失貞不妥,皇帝畢竟也是個曾有俠心之人。
而無論太子妃之位,乃至皇后之位,都不過一個虛位,一個可有可無的名號,給了於國有利的對象,十分合算。
況且那女娃兒姝色卓然、體質特異。
「你不願她成為太子良娣……那便讓她成為皇族之女。」
楚天碧跪得筆直,抬起頭沉著問道:「由悊兄,為何想讓名兒掛著皇族之女的虛名?」
楚天碧間接拒絕皇帝欲令無名入太子後院的選項。
「我不只要認她,我還要你──將這俠隱閣閣主之位,予她承繼。」皇帝漠然回道。
楚天碧一瞬之間便想通皇帝的謀算,拱手低頭道:「僅有此事,恕楚某不能答應。」
只要與皇室沾上關係,便與俠隱閣之主的位置無緣。
俠隱閣閣主的位置,就算給流民乞丐……也不能給皇族之人。
「不樂意?那便讓那個……凌……凌無絕繼任。」皇帝頓了一下才想起無絕的名字。
冥宮之亂後,凌無絕就在俠隱閣的監視下,禁閉種田五年之久,如今重新修習武功不到五年,行事低調,活動範圍僅在俠隱閣管轄範圍之內。
如無名般活躍於江湖,凌無絕可能想都沒想過。
楚天碧頭顱低垂,沉著嗓音道:「楚某不能答應。」
皇帝手一手插腰,一手扶額放聲大笑:「楚兄弟,你看,這也不成,那也不成,我當這個皇帝還有什意思?」
他用力拍了拍楚天碧的肩背後再道:「廬山下集結著錦衣衛九成兵力,皆配有火器,楚閣主──想清楚再回話。我難得來一趟廬山,想自行四處走動走動,一個時辰後,再回這裡,希望能聽見……你給我一個……正確的答覆。」
皇帝並不擔憂楚天碧憤起殺之,蒼鳴子那樣的人,選出的閣主也是他那樣的人。
呵……楚天碧還比蒼鳴子更可信,他從不殺人,更認為一切人事物皆能以理說之。
就算他現在下令活捉楚天碧入獄刑求拷打,楚天碧也只會乖乖束手就縛。
能讓楚天碧動搖的,只有天下百姓,與俠隱閣眾人。
楚天碧跪在原處,遠目皇帝離去。
片刻後,方才自行起身。
他腳步沉重地走出未明樓,輕功一運踏上房頂,疾步往百草廬前去。
他從窗外看見躺在病榻上的道恆,當下眼瞼半闔,輕咳兩聲,走往正門,行至道恆身旁,側立不語。
道恆氣若游絲地出聲,連眼睛都懶得睜:「怎?老楚……這也不到一個時辰,你太心急啦……」
真當山人是神仙啊?治病不用個過程,不需要點時間?
「道恆,名兒人呢?」楚天碧柔聲問道。
「啊?沒瞧見那便是入內室休憩了罷。」道恆勉強睜開眼睛朝楚天碧望去。
「咦……山人沒說治不好,你臉色怎如此難看?」
道恆看見楚天碧半垂眼眸,便知他心中有事。
「道恆,你我都過天命之年了,可有想過這閣主繼承,該予何人為佳?」楚天碧問道。
「你才這年紀,便想著卸任?嘖嘖嘖……為了名兒?」
哪怕是蒼鳴子,也年逾六旬才以楚天碧已可堪重任為由,選擇退位。
俠隱閣閣主之位,從來就沒有人因私情卸任的。
「早年在冥宮之亂受的傷……」
「欸──!那傷早好了,你別拿那傷說事!就算經脈有損那麼丁點,你的武藝仍堪當這閣主之位。」道恆不耐煩地揮出軟綿綿的手,打斷楚天碧。
楚天碧沉吟片刻又道:「我打算以我的全力,導出名兒身具之毒,不必再請他人協助了。」
虎溪三笑可吸納所有類型的真氣,與自身不相容也無妨,只要能導出無名體內的毒素便可。
「你腦子進水啦!你沒見著山人我躺在這,你以為那是容易的事?」道恆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若全力施為,治好名兒要花多少時日?」楚天碧沒管,繼續問道。
「老楚……到底發生甚麼事?你如此匆忙。」道恆坐起身來,一手搭在膝蓋上問道。
「若不治……廢掉名兒內勁,可會造成她過大的負擔?」楚天碧又問。
「廢她內勁!?你方才還跟我一同阻止她犯傻……怎連你也……!?」道恆目瞪口呆,都顧不得方才解毒下痢的虛弱感了。
楚天碧嘆息一聲:「若動搖俠隱閣根本,若動盪江湖……道恆,我無從選擇。」
「你倒是把前因後果說清楚啊!」道恆急得上火。
楚天碧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苦笑,把前因後果說給了道恆知曉。
「呵……道恆,你曾戲言名兒與崑兒莫不是天煞孤星……如今看來,我才是那個天煞孤星。」楚天碧微哂。
少年時他就害了三弟、三弟妹,還有憐容、紫痕,許多的江湖俠客與百姓……甚至師父。
繼任閣主後,又害了二弟、二弟妹……還因此牽連江湖,差點害得竊天塢、冰清劍派覆滅。
最後若非收得名兒入閣,又有人心以身與巧后同歸於盡,連俠隱閣他都沒能保住。
他的道……真的錯了麼?
「閣主……」無名打開內室的門走出來,低著頭搓手。
「我都聽見了……我不是故意偷聽的。」無名抱歉道。
「無妨。本也無瞞你之意。」楚天碧微頓後說道。
「閣主已有決斷?」無名問。
楚天碧點點頭,表情堅決:「我……必須廢了你的武功。」
更甚者,他可能需要破壞無名與無絕二人全身的經脈。
俠隱閣閣主可以武藝低微,但不能沒有武功。
他原本抱持一點私心,曾想過讓無名與道恆出逃,俠隱閣沒了就沒了……可最終,他仍轉瞬反悔,選擇大義。
「嗯,我明白了,那就這樣吧。」無名一臉意料之中。
「等等!甚麼叫『那就這樣』!?你們兩個會不會放棄得太快了!啊!?」道恆拖著軟綿綿的身軀站到地面,朝二人大吼。
那兩個人不過幾句話,就莫名決定甚麼,他都還沒聽懂,到底為何要廢傻丫頭內勁?
「道恆師父不用擔心,下山太久……又總在被人追殺,大夥兒是否都忘了,我除了是個武者,還是個機關師呢。」
漂泊逃亡的日子,讓她已有好久沒有接觸機關術。
沒武功,她還是能自保無慮。
「唉……你以為山人和老木那十年交情是假的啊?他那機關術,只有配合武藝才能發揮最大效用。而且……沒有真氣,光靠源石與磁石配合,極易被敵人奪去機關控制權。你說說……山人說的可對?」道恆搖頭嘆息道。
無名一臉呆樣,張著嘴呆呆看著道恆,被道恆狠狠拍了一下腦袋。
「蠢丫頭,連師父也想騙!」
無名愣愣地,左手按在右手臂上,那袖子裡有木師父當年做給她的袖箭機關,如今只是紀念用,她不曾在機關中放過飛鍠石或傷敵藥粉。
「道恆師父,木師父留下的筆記中,有解決此事的辦法,我不會拿命開玩笑。」無名解釋道。
道恆似信非信,木人心的傳承,只有無名一人看過內容,根本不能驗證她的說法。
「若是真的,一開始你怎麼不說?」道恆抱持懷疑的態度挑眉問她。
「這不是十年沒接觸機關術,給忘了呀。」無名不好意思地摸著後腦勺說道。
「這也能忘?唉……山人真不知道該信你不……」道恆是不信的,無名怎可能忘記木人心傳承她的一切。
哪怕沒用上,夜深人靜時,想到老木撐著最後一口氣,為她斷後的情景……她能淡忘?
楚天碧卻沒有對此做出見解與判斷,只是略顯惆悵地看向無名,淡然地開口對她說:「你……可以有別種選擇的。」
無名笑瞇起眼睛答道:「我另一種選擇……只怕閣主不會喜歡的。」
道恆急忙問道:「有別的選擇?甚麼呀?」
「沒選就不用提啦!道恆師父、閣主,阿凌怎麼辦?」無名歪著腦袋問著。
他們三個私自把事情決定下來,對凌無絕而言,也太不公平了。說不定凌無絕想出不一樣的選擇呢。
「無絕午時末會定時出現在大食堂……可……皇上只給我一個時辰……」楚天碧嘆息道。
「還有一個時辰,那阿凌平時都在哪?我去找他。」無名說道。
「在五老山黃靈峰……可名兒你現在……」楚天碧蹙眉,他不再能維持心靜如水。
「啊……對對!名兒,你千萬別勉強自己!」道恆親身體驗過那毒素,非常人所能容忍之痛。
「不用擔心,道恆師父、閣主,我去去就回。」無名閃身踏上百草廬房頂,沿著屋頂避開耳目,朝五老山黃靈峰飛馳而去。
「名兒……」楚天碧凝視著她遠去的身影,沉重低喃。
道恆見無可挽回,便撐起虛弱的身體,對楚天碧發問:「老楚,她的另一個選擇是甚麼?」
楚天碧卻歛起神情,淡淡答道:「她說的沒錯,另一個選擇沒說就不用提了。」
無名真敢選擇那條路,他會寧可毀掉自己的俠道,親手殺了她……
總之,只能先看看無絕那孩子怎麼想再議。
道恆表情微妙,雙手插腰說道:「別又將我瞞到最後一個才知道啊!」
他是副閣主吧!?雖說他懶得管事,好歹頭銜掛著,也起碼給些尊重。
「不會瞞你。」等等就得跟皇帝斡旋了。
道恆一口氣緩不過,又重新躺回病榻上,整個人軟綿綿,手腳都不像自己的,難以控制。
「那你先說說,你打算如何?那丫頭又打算如何?」
楚天碧斟酌著如何描述,良久後垂下眼眸,平靜地開口說道:「我會拒絕聖上所有要求,等會名兒和無絕歸來,約莫還有小半時辰,你和他們……帶著俠隱閣的其他人走罷。從當年冥宮打上山的那條隱密小道走。我再想辦法點火燒了藏經閣與未明樓,道恆……你帶著他們,找到霄烈,讓他擔任閣主之職。」
他要用自己對皇帝的認知賭一把,若皇帝的初心真的改變到他無法捉摸的地步……他也認了。
將閣主之位給段霄烈,他相信二弟能做出最好的判斷,將俠隱閣的精神傳承下去。
「這怎麼可以!?難道你以為犧牲你自己,其他人就會被放過?老楚啊……你怎麼在這時候犯傻!?」
道恆語氣有點衝,他現在虛弱的身體也沒辦法承受楚天碧這樣的命令和安排。
「我知道方才名兒在內室,我才說要廢她武藝。可我並不願真的那麼去做……不從皇命,為不忠;不護俠隱閣,為不義;不護兒女,為不慈。我該當一個甚麼樣的人呢?」
楚天碧輕輕勾起嘴角,側坐到道恆身旁。
他這一生都在取捨,因他的仁道做出各種選擇,但願,這次他能選擇放棄自己一個就好。
「你的名聲都不要了?」道恆無語。
若楚天碧最後的選擇是如此,他何必從年輕時折騰到老?
楚天碧輕嘆一聲:「唉……可能是時間消磨掉我的氣性與勇氣,我沒敢再像年輕時那樣,將機會都放在虛無飄渺的可能上。」
朝廷的軍隊就集結在山下,無論好壞,這次皇上都沒打算放過俠隱閣。
皇帝給俠隱閣兩種選擇,一是順從帝意,歸朝廷所挾制;二是以死拚搏換取生路,由俠變匪。
楚天碧兩種都不願選,他選擇放棄自己的名聲拖延皇帝,讓道恆帶著無名與俠隱閣的其他人逃走,去找段霄烈,以求俠隱閣存續。
「你的心思,山人我算是弄明白了。你再接著跟我說說,那女娃兒又是如何想的?」道恆直接開口問道。
別再跟他說沒選就不用提,他真心會翻臉啊!
「呵……名兒想挾天子以令諸侯。」
可皇帝原先就要退位了,太子好端端的在皇城,就等著聖上傳位,這招意義不大。
而且她還得顧慮他的制衡。
她肯定是瞬間就想通了,便不可能選擇這個方案。
甚至,楚天碧猜測……無名還動過殺掉皇帝的念頭。
但這種更加大逆不道的話,他不敢說出口,只能保守說無名想捉皇帝要脅朝廷。
「唉,你說那麼含蓄……那丫頭肯定不只想這樣。」道恆一點就通,在榻上翻起白眼。
二人經過短暫沉默,道恆深深嘆了口氣,起身走下床榻,走到藥櫃前迅速替自己配起藥方,也不講求甚麼,就求效率快,只要藥效能立刻發揮便好。
他得讓自己狀況好一些,才能完成楚天碧的請託。
「我帶他們走,仙風觀……」道恆以內力逼出大火熬藥,遲疑地開口問著。
楚天碧還坐在床榻邊緣,搖搖頭:「聖上暫時不會動。」
無論仙風觀、坤龍門還是日月山莊、靈龍鐵剎……以及其他諸多門派,除非是身處俠隱閣的弟子,否則皇帝都暫時不會計較。
若皇帝一口氣要吞下整個天下、所有派系,那肯定會引起所有江湖人的反彈。
唯有一點一滴分化江湖,溫水煮青蛙一般侵蝕收復,才能讓眾人在事不關己中慢慢被朝廷消滅。
唇亡齒寒,可除俠隱閣之外,其他江湖門派從不認為其他門派的生死與自家相關。
亦僅有俠隱閣……會一直無條件幫助其他門派與百姓。
東方祖師創立門派時給弟子們留下的是俠氣,後幾代閣主給弟子留下的是骨氣,而楚天碧收服木人心後,給俠隱閣留下的是底氣。
否則俠隱閣如何能在不重財不重利的情形下,無條件行俠幫助他人?
早年皇帝還有用得著俠隱閣之處,自然不曾動過對付俠隱閣的念頭。
俠隱閣名聲越來越好,越來越讓朝廷難以掌控,俠隱閣弟子又出身五花八門……比坤龍門還盛,皇帝對俠隱閣的疑心與猜忌也愈發強烈。
這次有新由頭能剷除俠隱閣,皇帝怎能不好生利用一番。
道恆可有可無地點頭,一手催動內力,一手拼命攪動甕中藥材,看著大火燒起滾水,逼出藥材中的精華,從透明變成米黃,米黃漸漸轉為褐色,最終如同墨汁般黝黑。
他把這藥方裡的東西,弄成膏狀的藥汁,不待熱度減退,盡可能在滾燙時入口。
皺著眉頭喝下那看似噁心的東西,道恆運行起天清訣在體內遊走,力求恢復健全的行動能力。
這是他照當年五行丹製作的簡易版本,可以短時間內催發一個人體內的五行真氣,爆發平時沒有的力量,而且不需要是五炁朝元之體就能吞服。
不過副作用,比正常版五行丹更嚴重。
道恆說:「山人我能維持這狀態約莫三個時辰。」
楚天碧默默在心底算著,應該足夠他們逃出一段路,之後無名肯定會照顧道恆。
其他師父弟子們,也不會放任道恆倒下。
只是不知道他們走後,多久能找到霄烈。
道恆整理起包袱,又喊來幾個不知內情的弟子,要他們小心翼翼找人傳話,讓所有師生半個時辰內到百草廬會合。
能帶走多少人算多少,沒能通知到的……只有抱歉了。
「老楚……你真的不一塊走?」道恆猶豫地問。
「我不能走。」楚天碧平靜地回答。
他走了誰來拖延時間?而且他不能讓俠隱閣師生死得不明不白。
「道恆……對不住。」把重擔都交給你。
道恆用鼻孔噴出一口氣,忍不住再度翻起白眼:「要不是我那師兄總覺得我懶,把我派來俠隱閣當這勞子副閣主,你看看你哪找到像山人我這麼好的人給你使喚……」
道恆不停地碎唸,楚天碧只是掛起淺笑,看著道恆不語。
如今這世上除了二弟霄烈之外,他最信任的人便是道恆,道恆總嫌麻煩,可從未逃避過責任。
他這樣還算懶,那可真沒幾個人算勤奮了。
偏江湖人還給道恆起了個「懨丹客」的名號,不知內情的人見他總因循茍且,怠惰慵懶的樣子,對他的實力和能力質疑不已。
「嘖……等會兒你怎說服名兒?」道恆見到楚天碧那淡然自若的笑便有氣無處發。
而且凌無絕說不定不同意他們的想法呢。
「她明白的。」不用說服。
聽到這回答如此想當然耳,道恆心底憋的氣越來越不暢。
「行,你們父女都大義凜然,都想殺身成仁,山人我無話可說。」
不是楚天碧要死,就是無名要死,道恆也做出了選擇。
說完,二人不再對話,只靜待眾人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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