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說到進入十月後的日子,對世真最大變過於沒有變化。假日光顧童年玩伴家裡開設的咖啡館,世真拉過琳琳坐到角落的沙發區,攤開學校的補導作業。
琳琳相較起世真慘淡的學習成績,腦袋簡直可以說出奇的聰明,倒也不是刻意考進高中的升學班,但琳琳的成績確實遠勝於世真。
讓世真不羨慕琳琳的腦袋,那肯定是件不可能的事。
既然腦袋不好學習也不好,世真這才索性懇求琳琳的教導。於是,這固定假日的琳琳老師補導班正式成立;幸虧琳琳父母開設的咖啡館,假日客人也不至於到滿坐,還能享用琳琳父母招待的點心,這段過程,莫過於世真每週最期待的時光。
「妳好歹多用點心,妳這整本題都是錯的。」批改過世真幾乎滿江紅的習題本,琳琳扶著額頭無奈嘆出口氣。「喂,我說的有在聽嗎?」
「嗯,有哦。」嘴裡叼著杏仁餅乾,世真滿不在意說。
「最好有啦,再不專心點,我可不理妳了。」琳琳說完,伸手搶走世真嘴裡叼的餅乾,拿進自己的嘴裡吃掉。
「啊,我的點心。」被無情奪走餅乾,世真露出失望面容。
「妳到底是來享福,還是來寫數學的。」琳琳簡直無語。
「都有。」世真嘻笑說。
「妳啊??????」琳琳啞口無言。「算了,妳把這裡到這裡,全都重新算過一遍。」
幾乎每週補導世真學習的過程,兩人相處的模式都是這幅德行,瞧得是店內其餘客人深感有趣,感覺就像對感情非常要好的親姊妹。
若不是每每傍晚結束營業前,世真父親都會特地接送世真,客人們可能都會誤以為世真是這家孩子,她倆女孩相處的模式便是如此自然。
隨著世真的習題本逐格填滿,昏黃色的夕陽折耀過暖光,照進充斥女孩打鬧聲的咖啡館,世真的父親按時推開店門,與吧檯處的琳琳父母打過招呼。
「小真,該回家了。」世真父親鬆了鬆領帶說。
「好哦,再等會。」世真察覺動靜,收拾起桌面東西。
而正當世真喝完桌面飲料,準備揹上包包離開時,琳琳瞧著來訪的世真父親,忽有感想說到:「叔叔最近感覺變得釋懷許多。」
「釋懷什麼?」聽見琳琳沒來由的感想,世真納悶露出遲疑的眼神,心裡想不出琳琳說這話的動機,反倒是琳琳對世真的困惑驚嘆意外。
「就是妳媽媽的事呀。」琳琳提醒到。
「媽媽?」
聽見琳琳的提醒,這讓世真更是不解了。
「小真,再不回去路上會塞車。」世真似乎還想問什麼時,聽見父親在門口催促道。現在是多數社會人的下班時段,再不上路確實會在路途堵塞。
「琳琳,下次再說,掰掰。」
凹不過父親的催促,世真快速告別過琳琳,跟著父親離開咖啡館。而在世真推開離去的門板後,琳琳思索起世真古怪的反應,世真那份始於困惑的遲疑是?
「琳,來幫媽媽收拾吧檯。」
琳琳還在為此思考時,聽見父母在旁的呼喊,琳琳向來是孝順的孩子,隨即停止思考應聲幫忙。至於世真行為古怪的事,只能留到日後再談了。
當晚與父親在外享用完晚餐,世真在房內伸過懶腰躍上床,那淋浴後還略顯濕潤的髮絲,凌亂披散在床枕的兩側,只裹件大條浴巾躺在床頭,世真腦海裡不自覺想起琳琳的提問。媽媽嗎?世真還真想不透琳琳想說什麼。
世真翻身看往擺有家族相框的梳妝櫃,相框內放置著世真全家人合影的相片,裡頭有她最愛的爸爸、奶奶,連不是家人的琳琳都在裡面。世真看著相框不由笑了。
媽媽嗎?世真心底再度唸到這陌生的詞。
這也不能怪她吧,畢竟世真打出生起便從未有過母親。
母親這詞當然會陌生呀,如今才會對琳琳的話感到困惑。
「說什麼傻話呢,我根本就沒媽媽呀。」
世真說著這話,起身摘下裹身的浴巾,瞧了瞧牆面的時間,換過睡衣便就寢進入夢鄉。在這現實的世界裡,世真從未擁有過母親,也不曾失去過母親。
這是世真對自己的逃避,對自己的欺瞞,自己的保護。
距離市中裡有段車程的田野間,有座高聳明顯的樓房建築,那是已逝之人長眠的地方,循著每年固定走過的路,世真數個層層櫃子的方格,找到對應編號的位置。
拿起鑰匙拉開櫃門,裡頭是罈裝飾精美的瓷罈,上面印有相片是位相當美麗的女人,充滿自信的亮麗氣質與世真有幾分相像。世真用布輕輕擦拭過譚面,像是在和相片裡的女人打招呼,面色流露出淡抹的哀傷,隱隱還有些自責與感傷。
「媽,又是我,我來看妳了。」世真對空無別人的空氣說,也不知是否能傳達到,但世真還是希望說些什麼。「我和爸爸都過很好,除了爸爸年紀稍微大點,說話總囉哩囉嗦外,我倆相處都還算融洽。啊,琳琳,也要我跟妳問好。」
生者對逝者傾訴的話,是否能確實傳達到,恐怕永遠是個不解的謎,但對於還活在世間的人,心底對逝者的情感不會消失,正因為銘記逝者才更珍惜曾經過往。
在替母親的牌位打理過後,世真按照禮俗祭祀完母親,離開了安葬逝者的樓塔,外頭正午的豔陽折耀暖光,世真佩戴上防紫外線的墨鏡,坐進駕駛座發動引擎,駛入通往市中心的主幹道。這天世真駕車的目的地,依舊是那間好友經營的咖啡館。
(七年前)
「啊,真是,吵死了。」
午後第六節下課的高中教室裡,不屑來自同儕羨慕的目光,江皓沒好氣咒罵道,離開坐位走到門口,撇見在門口蹦跳的身影,江皓更是沒好啥好臉色。
「別那幅死魚眼嘛,可惜了學弟難得的帥臉。」世真察覺江皓的不悅,但壓根沒打算放在心似說。「放學後賞個臉,和學姊出去走走?」世真自顧自說。
「我能拒絕嗎?」江皓聽見世真的請求滿臉嫌棄,別人與校花學姊碰面羨慕都來不及,這江皓倒好沒半點思考便想拒絕。
「不能。」世真當然沒幾予選擇的餘地,笑容滿溢無視過江皓的嫌棄,隨即趁上課鈴響前,快步返回高年級的教學樓。
白了眼世真我行我素的模樣,江皓內心裡是千百個不甘願,怎麼就攤上個麻煩的學姊呢?江皓這麼想時,眼神若有所思低垂,望過世真跑離的身影。
在那神采奕奕奔跑的身影旁,江皓看見是黯淡無光的思緒能量。
而儘管江皓再怎麼不情願,當天放學仍被世真預謀逮個正著,在世真幾乎是半拖半拉的強迫下,搭乘學校附近通往市區的公車,二人來到熱鬧市區的百貨商場前。
世真剛到百貨商場就左顧右盼,貌似在找尋某人身影的樣子。世真隨即很快發現對方,直接助跑從後抱住那人,而她正是相約在此等候的琳琳。
琳琳被人忽然從後抱住,整個人嚇得差點叫出聲,雖然世真看不見倒好,但尾巴的毛全都炸起。琳琳察覺犯人是世真,面色紅潤趕緊推開世真。
「又不是多久沒見,別老是黏上來啦。」
琳琳滿口無奈唸道。不同於世真與江皓的白色制服,琳琳穿著是有名女校的螢綠制服;整理過被世真弄亂的制服衣裙,琳琳接著注意到世真身邊的江皓。
江皓則點點頭打過招呼,初次見過琳琳的容貌,神情流露過絲遲疑,像是想說什麼似。琳琳對這些微的遲疑困惑,但世真在旁她也不好過問。
世真隨後介紹江皓給琳琳,並挑明邀約江皓的用意。
「學弟,你今天任務就是拎東西,還有以男性角度出意見。」
世真與琳琳今日前來百貨商場,就是為給琳琳這不打扮的傢伙,選購幾件合適漂亮的衣服,而江皓就是負責拎包的工具人與男性代表。
明白世真擅作主張的想法後,江皓當場給予世真斗大的白眼。
「那麼多人能找,為什麼是我啦?」江皓抱怨。
「學弟不是喜歡我嗎?」聽見江皓的怨言,世真刻意調侃語氣說。
江皓得到這世真這等回應,嫌棄可說是寫滿整張臉。
如今江皓哪能說出口,當初會多瞧世真幾眼,是好奇世真身邊詭異的能量呢?說了誰也不會信,還讓他攤上麻煩的學姊,江皓只能摸摸鼻子認衰。
而後進入百貨商場,在間還算名氣的品牌女裝店,琳琳被世真強推進試衣間,接連換過數套風格的時裝。琳琳別緻的容貌與身材,無論替換哪件樣式的衣服,都美得像是模特兒似。兩名女孩在女裝賣場內談笑,唯獨江皓在女裝店內顯得格格不入。
琳琳瞧江皓這幅不自在模樣,趁著世真興高采烈挑衣服空檔,招呼坐到緊鄰江皓的座椅。琳琳此時換穿身純白色的小洋裝,露出性感與可愛並存的肩膀,江皓可不想剛認識被當成變態,眼神頓時還真不知道該放哪裡。
琳琳注意到江皓的尷尬,嘴角淺淺露出了微笑。
「你不喜歡的話,可以先走沒關係,世真那邊由我來講。」琳琳說。
聽見琳琳略感歉意的提議,江皓隨即只是搖搖頭說道不介意。兩人瞧著在賣場內興然挑選衣服的世真,江皓想起世真對琳琳的介紹,便問:
「學姊從以前就是那樣子嗎?就??????不聽人話的部分。」
「是也不全是。」琳琳看著世真說到這話,眉宇坦露全是溫柔。
世真兒時性格差得可多,面對陌生人相當怕生,生性膽怯又是愛哭鬼,小時候總躲在琳琳身後,透過琳琳認識其他朋友。
這事直到世真的父母離婚後,世真的性格才有所變化,似乎為讓家裡人不再擔心,世真變得活潑變得外向,這才造就現在愛笑的世真。
「瞧現在世真的模樣,總比哀傷落寞要好。」
琳琳話語間流露情同姊妹的憐愛,江皓聽出琳琳難以隱藏的悲傷情緒,收斂過輕鬆的面龐,嚴色問道:「學姊最近發生過什麼嗎?」
世真身懷的黯淡思緒,絕不是毫無原因,雖然可能幫不上忙,但江皓仍想替世真釐清原因。雙目對視過江皓認真的神情,琳琳思索好會後應道:
「世真的媽媽最近才剛過世。」
「學姊的母親?」聽見琳琳吐露的實情,江皓蹙眉瞧過面前的世真,琳琳這話說得格外沉重,恰恰與世真的開朗形成強烈對比。
江皓不清楚世真母親離世的消息,江皓認識世真說白也是近期的事,但世真這人性格相當的單純,情緒幾乎全展露於顏表,並非擅長隱藏傷痛的人,在生母過世才沒多久的現在,世真面龐的笑容顯而易見的異常。
或是礙於童年玩伴的關係,或是不希望戳痛世真傷口,琳琳沒能將這股怪異點出口,只是如往常陪伴世真的身邊,作為最要好的朋友,陪她笑陪她玩陪她鬧。
即便不必琳琳主動說出口,從琳琳此刻略顯難過的神情,江皓也能感受出她倆深摯的情誼。為此,江皓內心的疑問也越加放大,暗自在嘴邊喃喃自語幾聲後,江皓重新目光檢視過琳琳,視線落在是常人不可見,琳琳擁有的毛絨獸耳。
「冒昧問下,林學姊是人類嗎?」江皓唐突問道。
「你,什麼意思?」琳琳意外於江皓的質問,深感訝異注目江皓的眼睛,頓時說不出任何話。
「林學姊別緊張,我沒什有惡意,我只是??????」
江皓看穿琳琳的疑惑,旋即解釋起自身的體質。
說也算件難以啟齒的事,江皓自幼便能看見不尋常的事物,能稱是他人喜怒哀樂的思緒能量嗎?江皓起初認為是人們口耳相傳的陰陽眼,但兩者的本質細想過貌似略有不同。
江皓在成長至今的歲月裡,看過無數為思緒所苦的人,又或是因思緒獲得新生的人,江皓只能作為個旁觀者,見證身邊親友的變化,什麼都沒能做到。
琳琳靜靜聽完江皓的解釋,似乎理解到什麼深思點頭。
聽到這裡,琳琳也明白江皓能看見她擁有的異樣特徵。
「我是人類哦,只是長著耳朵和尾巴的人類。」琳琳語淡說。
倒也沒什麼需解釋的內情,琳琳出生有別於人類血統的家庭,日常生活裡雖不易被察覺,但像江皓這般能看見的人,琳琳也並非是頭次遇見,她的母親便是個例子,也正是這個原因,琳琳才得以誕生在這個世界。
「啊,但可別想著摸摸看,這可是種性騷擾哦。」琳琳說完,忽然補充道。
「我還沒那麼沒禮貌呢。」江皓聽出琳琳的打趣意味,面色複雜露出苦笑。
琳琳給出的答覆,說白有說跟沒有一樣,但江皓也沒盤算刨根究底,只是順著這個話題,談論起世真身邊圍繞的黯淡能量光芒。
恰巧正是世真母親離世的幾天後,江皓偶然在校內察覺世真的異樣,這才有被誤認為暗戀漂亮學姊,因而彼此認識的無奈插曲。
經過江皓的幾段闡述後,琳琳的面色漸漸凝重。說句實情,琳琳也早該察覺,或說這麼久才察覺,琳琳反倒深感自責過於親近,使她沒能及時看出世真的變化。
那天假日在咖啡館的談話裡,琳琳才驚覺世真古怪的變化。
只是琳琳沒能確信,也沒膽確信這件事。
撇見琳琳沉默的情緒,江皓也明白不深究得好,尷尬撓了撓面頰爾後談起,過去曾見過許多不同的人,各自都擁有屬於自身的思緒,這裡面影響有好的發展,當然也有壞的發展,但說到所有人的共通點,都是出於對人對事的渴望。
江皓只能看得見,卻無力做出任何改變,但總覺得琳琳似乎不同?
「妳能為學姊做到什麼嗎?」江皓直言問。
琳琳對於江皓提出的疑問,隱露出難以言喻的苦笑。
心裡明白江皓意思,只是??????
在琳琳再度陷入沉思前,世真突然湊到兩人的邊旁,左右各拎件不同風格的服飾,問:「這兩件哪件比較好看?我是覺得黑色這件我也能穿啦。」
忽然被世真攪亂過思緒,琳琳無奈檢視過兩件衣服,同樣直指黑色的衛衣,並打趣調侃道:「不是在挑我的衣服嗎?」
「說這什麼話呢。」世真聽琳琳說出這話,相當不滿鼓起臉頰。「當然是挑選我們出去時能穿的呀。」
「跟妳穿同款衣服?」
琳琳想想就覺得滑稽,委婉拒絕過世真想法,但世真似乎沒想理會的意思,隨後好段時間,硬拖著在琳琳在賣場四處逛,完全忘記負責拎包的江皓。
晚間,三人抵達公車站牌前。
整趟百貨商場的逛街行程,江皓被世真耍得團團轉,徹底被當成免費的行李員,負責拎過大小的購物袋;雖然看在不知情的旁人眼底,江皓像和兩位美麗的學姊共處,但江皓明白這絕對不是好差事。
果不其然,當幾人購物的行程結束後,世真只是隨口說聲再見,便拉過琳琳搭乘進公車,獨留江皓這可憐的學弟站在公車站牌。但這倒也沒折,畢竟返程路線不同。
江皓嘆了口氣,只能坐到等候公車的長椅,暗自埋怨世真的特立獨行。
「我也太好說話吧。」江皓扶著額頭,等候公車時,玩起了手機。
而世真其實倒也沒那麼無情,坐在搖晃的公車內告別江皓,心裡盤算明天拉著江皓進學校福利社請客。江皓相較起異性學弟的關係,給予世真更多是弟弟的感覺。
琳琳在旁看出世真的壞笑,心底默默替江皓覺得同情。
「妳這作學姊還真過分。」琳琳評語說。
「哎,能和兩位學姊約會,那可是學弟的榮幸。」世真反駁。
「妳壓根沒這樣想吧。」
琳琳翻過白眼,想也不想戳破,根本沒見過世真對異性感興趣,而就琳琳與江皓談話的理解,江皓對世真也沒那個意思,這事恐怕世真早就清楚。
「我對我家琳琳可是非常專情呢。」世真嘻笑說。「啊,妳和家裡人說了嗎?」
「有啦。我有說今天會住妳家。」琳琳應道。
「太棒了,今晚我可不會讓妳睡哦。」世真說著,開玩笑熱情抱住琳琳。
「不就是陪妳看劇嗎?」在公眾場合裡被忽然抱住,琳琳標緻臉蛋寫滿盡是無奈,然而世真貌似絲毫未有察覺,拿起手機自顧與琳琳合影。
瞧過世真設在手機桌布的合影,琳琳的眼神可說是兩眼無光。
倒也不能怪罪琳琳了,這世真每月總會挑個幾天,強迫琳琳住進她家通霄追劇;上個月因為世真母親的事耽擱,世真恐怕是真的卯足勁,非讓琳琳整晚不得安眠。
琳琳對影視劇多半不提興致,但身邊有個以編劇為目標的玩伴,琳琳也只能無奈順著世真的意。瞧著公車玻璃窗外景色變換,從市中心到偏市外的老住宅區,琳琳相較世真滿口談論的影劇內容,心裡更多是對世真現今狀態的隱憂。
此刻琳琳依然能在世真的身邊,看見來自負面思緒的黯淡能量。
「我到底該怎麼做?」琳琳輕聲喃喃自問。
琳琳無法體會世真失去母親的痛,但內心仍會為世真感到隱隱刺痛,雖然不清楚世真產生的變化在哪,但世真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肯定獨自承受許多。
位於老舊住宅區的四層樓透天,兩名女孩在入秋的晚間夜色裡,下車走過閃爍未修的路燈,終於在夜色徹底昏暗前返家。
開鎖踏入無人招呼的家,趁著琳琳拖鞋的時候,世真打開走廊微弱的燈源,整個空蕩的家彷彿無人居住,這股氛圍在奶奶住進養老院後越發明顯。
雖然世真不曾當面說出口,但每當琳琳拜訪世真的家時,依舊能感受到不言而喻的寂寞。琳琳無法想像世真幾乎每日,獨自面對空蕩客廳的孤獨感。
當家感覺不再像家,更像是睡覺的地方,那股落寞該有多難受。
琳琳沉默沒多說什麼,跟著世真走進房間。
傷感的氛圍不過數分鐘,旋即被世真的開朗沖散,世真在木質地板鋪過坐墊,興采采按過琳琳坐好,拿出事前準備的光碟,放入櫥櫃裡的光碟機,兩人在投放的電視機前,觀賞起當今挺紅的影劇。
「這《巷弄裡的那家書店》前年挺火,我早就想看了。」世真興奮說。
「哼,真有那麼火?」琳琳興致缺缺應,說白壓根沒感興趣,儘管世真推銷劇情與卡司,但琳琳還是看到途中,偷偷玩弄起手機,應付過世真的話。
追劇是件可怕的事,時間悄悄不知覺流逝,直至兩人紛紛感受飢餓感,世真操弄遙控器停止撥放,然後說道:「我去弄點晚餐。」
「要幫忙嗎?」琳琳倒不是擔心世真廚藝,只是在這閒著也無事做。
「沒關係啦,不然妳先洗澡?」世真提議道。「晚餐我來煮,偶爾也讓我露兩手。」世真說著,自信做出疑似翻鍋炒菜的動作。
瞧世真這所謂小露兩手的動作,琳琳遲疑露出懷疑的神情,但世真畢竟是這家的主人,琳琳也不好拒絕,只能順應世真的意,接過世真遞出的浴巾。
「親愛的,妳可以穿我的睡衣,都已經放在浴室。」
世真把話說完,頭也不回離開房間。琳琳直覺世真準備的睡衣,絕對不是什麼正常的睡衣,而就在琳琳走進浴室,準備脫下穿著的衣物時,世真突然探頭進浴室。
「就知道妳沒鎖,浴室記得鎖門呀,不然我可是會偷看。」世真壞笑說。
「都是女的,我有的妳也有,是有什麼好看?」琳琳忍不住翻過白眼。
「嘻嘻。」世真緩緩退出浴室,離開時玩笑說。「不然一起洗?」
「有病膩。」琳琳話可沒在客氣。
隨後瞧該罵的人離開,琳琳脫去貼身的衣物,露出底下白皙的肌膚,赤裸身子走進淋浴間。琳琳開啟蓮蓬頭的開關,享受熱水浸濕面龐的溫暖,抹開擠在掌裡的沐浴乳,仔細擦拭過身體的每處肌膚,耳邊回響熱水打溼身體的聲音,琳琳隱隱聽見來自廚房的動靜,世真開啟抽油煙機著手料理晚餐。
琳琳不由想到當初連雞蛋怎麼煎,都還要問的廚藝白癡,竟然現在說要弄料理?琳琳感嘆之餘難掩佩服的笑容,世真的改變總出自於她的堅強。
在享受完熱水浴,洗淨身體的髒污後,琳琳拿過浴巾擦乾身體,接著,琳琳注意到世真口中的睡衣,把睡衣拎在手裡瞧,琳琳面有難色皺起眉頭。
「都幾歲人了?還是純粹笑話我?」
世真替琳琳準備的過夜睡衣,是款可愛狐貍的造型睡衣。
心底雖然千百個不願意,但總不能光著身子離開浴室,琳琳無奈折服於世真的暗算,替換上充滿孩子氣的可愛睡衣。
離開浴室回到世真的房間,琳琳為吹乾頭髮坐到梳妝臺,瞧過鏡子裡濕潤的髮絲與耳朵,琳琳眼角撇見放在梳妝臺角落的相框。
琳琳瞧相片有些驚喜,相當懷舊拿起相框,還記得是十二歲那年,世真家族舉辦的聖誕節派對,當時琳琳與世真全家人擠在塊,充滿歡笑回憶拍攝的相片。
即便過去己有數個年頭,琳琳依然記得當時的快樂。
琳琳充滿回憶望著相片裡的人,還記得那時候世真的母親,還未與世真的父親離婚,也還未像現在離開人世??????想到這裡,琳琳頓時疑惑了會。
世真的母親呢?怎麼沒映照在相片裡?
「難不成!?」
琳琳像是理解到什麼,震懾於現實的變化,差點拿不穩相框。
世真母親曾存在的事情,被世真徹底給抹去了?
「琳琳,可以吃飯囉。」
時鐘指針來到夜間八點,客廳準備好兩人份兩餐,世真返回房間呼喚琳琳吃飯,然而,琳琳像是沒聽見世真的聲音,面色凝重坐在床頭邊。
世真瞧過琳琳默不作聲的古怪模樣,接著注意到琳琳手裡拿的家族相框。世真看到這裡,想想明白到琳琳是在念舊,直呼真是可愛的傢伙。
「很懷念吧?」世真嘴角微微笑,回憶往事感慨說。「還記得那個時候,妳為掛聖誕樹的裝飾,直接從梯子摔下來,可把我爸給嚇壞了。」
世真提及起往日的趣文,正當她想繼續懷舊時,琳琳的聲音冷不防打斷她。琳琳的面色變得嚴肅,看著相片裡不存在的某人,聲音彷彿像是在顫抖,問道:
「世真,妳還記得妳媽媽嗎?」
琳琳的問題明明相當簡單,但聽在世真耳底卻深感困惑,琳琳自幼就跟世真玩在塊,對彼此的家庭組成有份理解,琳琳如今為何會冒出這話?
「記得什麼?我根本就沒有媽媽啊,這才幾點妳就犯困啦。」世真說完,明顯感覺出琳琳的不對勁,滿臉擔憂坐到琳琳的身邊,輕輕與琳琳肩碰肩。
琳琳這女孩看著堅強,心底意外相當纖細,也許最近遭遇什麼心事吧?
倘若是這樣,世真想為琳琳出份力。
「親愛怎麼了?有事說來聽聽?」世真溫柔問。
琳琳聽見世真反倒問起她的事,瞧著相框裡不存在的某人,再瞧過渾然不自覺的世真,琳琳終於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情緒,夾雜悲痛顫抖聲音質問世真:
「我怎麼了?我才想問妳怎麼了?妳就這麼忘記妳媽媽的事嗎?」
對於琳琳沒來由唐突的發難與質疑,世真被嚇得神情當場愣住,完全摸不著任何的思緒,琳琳這到底在說些什麼。在世真成長至今的記憶裡,從未有過媽媽身分的存在,這琳琳莫不是洗澡時敲到了腦袋?
「要我說幾次,我就沒有媽媽啊,我家就只我爸和奶奶啊。」世真困擾說。
聽見世真宛如深信不疑,毫不猶豫思考的回答,琳琳還真沒法想像,世真內心遭遇過什麼變化。琳琳把相框放到床邊,情緒激動捉住世真的肩膀。
「妳這是逃避現實,難道還不懂嗎?」琳琳難得失去冷靜。「是妳抹去了妳媽媽存在的事實,是妳不敢面對妳媽媽的死,我說到這個程度還不懂嗎?」
琳琳不斷提及世真根本不存在的母親,世真完全聽不懂琳琳想表達的意思,現在她只覺得琳琳在胡言亂語。「妳瘋了?」世真無心脫口說道。
而世真這無心脫口的話,徹底讓琳琳內心失溫大半,琳琳隨即面色冰冷問了:
「好,那生下妳的是誰?妳爸的妻子又是誰?」
「我爸一直是單身啊,然後生我的當然??????」世真話說到這裡,驚覺記憶格外的曖昧不清,感覺像是缺失塊重要的碎片,世真無法說出那人名字那人是誰。
「是誰?她是誰?我不記得啊。」
世真喃喃自語說,身體驚慌失措發出顫抖。
──!
世真隨即忽然感受到腦門劇烈的疼痛,像是撕裂般的劇痛侵蝕入腦海,痛得世真緊緊抱住頭,躺倒在床邊痛苦的哀嚎。
而眼見世真突然變調,琳琳當場也亂忙手腳。
在琳琳不尋常的眼瞳裡,倒映出是源源不斷湧現的黯淡思緒,那股思緒彷彿強迫世真忘卻記憶般,從世真的心裡具現實體湧出,然後侵襲入世真的腦門。
琳琳瞧見世真痛苦掙扎的模樣,眼角再瞧過床邊相框裡的相片,此刻相片裡被世真抹去的母親,正時有時無閃爍本有的影像。
映照出世真內心的掙扎,不曾擁有便不曾失去過。
世真仍在持續痛苦哀號,琳琳此刻也明白沒得猶豫,雖然琳琳從未實做這件事,但琳琳不忍讓世真繼續受思緒侵蝕,走火入魔變得不像愛笑的她。
琳琳沒時間害怕了,張手把世真按倒身下,強迫世真張開了口。世真源源不斷湧出的負面思緒,雖然龐大雖然無比折磨,但琳琳確實具備吞噬它的力量。
「我會救妳的。」琳琳說完,開口露出鋒利的牙齒。
那是對不屬於人類的獠牙,而與此時侵蝕世真的負面思緒,猶若遭受撕裂被琳琳的獠牙啃食,盡數被世真吞食納入體內。琳琳腦海裡湧入世真的糾結與掙扎,沒能對母親傾訴愛意的懊悔,沒能原諒母親作為的她,但,世真依然是如此深愛母親。
琳琳感受遍世真的思緒,面色露出痛苦的猙獰。
這時後,世真終於擺脫腦門的劇痛,迷糊恢復往常的意識,而在朦朧的視野哩,世真看見是嶄露銳利的狼牙,頭頂異常的毛絨狼耳,面色猙獰駭人的琳琳。
本該是熟悉玩伴的面容,此刻世真竟本能感受到恐懼,再加被琳琳使勁按住雙手,世真面露畏懼不斷的掙扎,過度恐慌流下大面淚水。
「妳不是琳琳!別過來!放開我!」
世真面對恐懼最為真實的反應,讓琳琳本還有些慶幸的面龐,流露過難以言喻的惆悵。琳琳應世真的哀號乞求,果斷鬆開束縛世真的手,以眼角餘光確認相框裡,世真母親的存在恢復正常,琳琳起身離開了床面。
直到這個瞬間這個時刻,琳琳才意識到她做的事。琳琳不自覺看往世真房裡的全身鏡,鏡子裡她鋒利的狼牙外露,張牙舞爪的異樣身影,簡直??????就像怪物。
琳琳雖然早有預想了,但還是忍不住苦笑。
她明白失去摯友的可能性,可還真是百般捨不得呢。
琳琳想清楚該怎麼做,湊身靠近床邊的世真,世真如預想裡恐懼逃開,琳琳見此惆笑說道不會有事,緩緩伸指輕點在世真的額頭。
剎那間,來自琳琳內心的溫暖光芒,藉由指尖點點流入世真的腦海,世真感受過包裹全身的暖流,意識受琳琳刻意的操弄,漸漸陷入深沉的睡眠。
秋季夜晚的房間,還是稍嫌有些寒冷,琳琳溫柔替世真蓋過棉被,瞧著世真安然入睡的模樣,琳琳心底的石頭終於放下,琳琳取起床邊的家族相框,放回梳妝臺該有的位置。只是這回不同在於,換成琳琳從相片裡消失。
琳琳這最要好、最親密的童年玩伴,徹底從世真腦海裡的記憶抹除。
琳琳微笑撫過世真的劉海,黯然神傷替換原先的衣物,緩步離開世真的房間。客廳餐桌擺放兩人份的晚餐,琳琳獨自坐到餐桌前,品嘗完世真替她準備的晚餐。
「廚藝還算有進步呢。」琳琳寂寞淺笑說。
隨後清洗過碗碟的髒污,琳琳借過鑰匙鎖上門鎖,再把鑰匙推進門縫,暗自告別了世真的家。離開住宅區的巷口時,恰恰與剛返家的世真父親擦肩而過。
世真父親沒能認出琳琳,也該從沒認識過琳琳。
「我不是有意想隱瞞妳的,但還是謝謝妳和我當這麼久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