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她又回到了那片雪原。
弟弟就在她身邊,沒有消失、沒有受傷、沒有死掉。
「姐姐,我們走吧?」說著,牽起她的手,離開洞穴。
要去哪?
想問,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只好一直跟著弟弟的步伐。
他們走了很久很久,都沒能離開雪原。
儘管害怕、猶疑、徬徨,可弟弟的手是那麼溫暖、那麼堅定,替她驅散所有不安。
漸漸走著,耳邊的聲音開始吵雜了起來。
她聽見好多熟悉的呼喊。
怪了?我……除了弟弟,還有認識別的人嗎?
可是……那些聲音是那麼溫暖、那麼親切。
她有種欲淚的衝動。
「……姐姐。」走在前頭的弟弟,突然回頭了。
他看著她,笑了。
「 」
冬雪猛地睜開眼。
白色的天花板、醫院的藥水味……
花了幾分鐘理解自己現在的處境,以及回憶在自己失去意識前發生了什麼。
頭部傳來劇烈的疼痛。冬雪抬起手,摸到一層厚厚的紗布。
「嘶……」想起身,卻因那疼痛而動彈不得。
「!妳醒了!?」耳邊傳來一聲驚喜的呼喊。
這是……圭介的聲音?
「等等啊,Mikey剛好去廁所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啊,還要打給真一郎哥和伊佐那哥……算了算了,乾脆發群組好了。」
圭介興奮又不知所措的說了一堆。
冬雪剛清醒,聽得不是很清晰,只隱約聽到了幾個熟悉的名字。
真一郎……?
對了!真一郎!
她猛地抓住正要離開的圭介。
「唔喔?!」圭介連忙停下腳步。「怎麼了?妳現在應該還不能亂動,我還要去叫護理師過來呢。」
「真一郎……真哥哥怎麼樣?」冬雪著急的問:「還活著嗎?有受傷嗎?」
「等等,妳先冷靜……」
此時,Mikey剛好回到了病房。
「雪……?」
「喔?Mikey,你總算回來了,快去叫護理師……」圭介話都還沒說完,萬次郎就直直的衝了過來。
「喂!她頭上還有傷,你別……!」
萬次郎衝過來的勢頭很猛,抱住冬雪的力道卻很輕,像在碰易碎品一般,也沒碰到頭部。
「雪、雪……雪……」他像著魔那般,不斷地呢喃著冬雪的名字。
冬雪雖然還很混亂,可萬次郎的背脊微微發顫,像是害怕,也像是不安,於是她抬起還插著針管的手,輕輕的回抱住萬次郎。
就這樣一下一下的順著,半晌,萬次郎才終於冷靜下來。
冬雪的病服上都是萬次郎的淚痕,他看了後知後覺的感到不好意思,連忙對身後的圭介道:「醫生呢?趕快去叫醫生過來。」
所以我不是剛剛就這麼說了嗎!
圭介有苦難言,只能在心中叫囂。
「嗯……恢復的很好,看起來也沒有後遺癥。」醫生……不,神界的醫官診斷道。
「既然清醒了,就已經脫離危險,家屬可以放心了。」
聽到這話,已經趕來醫院的真一郎、伊佐那等人,才總算放心下來。
待醫官走後,真一郎蹲在冬雪的病床旁,邊哭邊道:「小雪!妳真是嚇死我了,妳知道我看到妳被……被……的時候,心臟都停了嗎?下次不可以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了,知道嗎?」
冬雪微笑道:「嗯,知道。」
「……還有,」真一郎擦擦眼淚,認真地看著冬雪。
「雖然這樣講可能不太好……不過,我還是要謝謝妳,如果不是妳,躺在病床上的就會是我了。」
冬雪愣了下,心裏想的是「不,如果我不去接下那一擊,你就沒法在這跟我說話了」。
「不過!」真一郎又板起臉。「一碼歸一碼,這麼危險的舉動,不可以再做了!」
伊佐那也道:「小雪,雖然我不會干涉妳的決定,不過,以我的立場來說,還是不希望妳去……妳懂吧?」
「嗯,懂的,伊佐哥哥。」
不論這些人說什麼,冬雪都是微笑著答應。
差點就再也見不到這些人了,光是能再次對話,就讓她感到踏實與幸福。
叩叩。
「請進……咦?」看見來人,冬雪愣了下。「阿若……哥哥?」
沒錯,白髮、下垂眼、串珠耳飾……來人正是今牛若狹。
「阿若,你怎麼也來了?」真一郎也嚇了一跳。
「東雪。」阿若一步步朝冬雪的病床走去。
冬雪吞吞口水,莫名的有些緊張。
他要說什麼……?
阿若走到病床前,然後……深深的一鞠躬。
「謝謝妳,救了阿真。」
聽見這樣誠懇的道謝,冬雪微微一愣,感覺從清醒後就一直隱約存在的委屈感,一下子冒了出來。
「……嘿嘿。」她笑了,順帶抹掉眼角的淚。「不客氣喔。」
單人病房的好處就是能夠不顧忌的講話聊天。
眾人確認冬雪沒事之後,搬了好幾張椅子來,圍在冬雪的病床旁,熱絡的聊著天。
冬雪知道他們是怕自己孤單,心裡不由得感到一陣溫暖。
萬次郎從冬雪醒後就一直緊緊握著她的手,像是怕她會消失那般,冬雪也任憑他握著,什麼也不說。
聊了好一會兒,圭介看了下手機,突然道:「雪,妳剛醒,我們在這待太久會妨礙妳休息吧?」
喔?
冬雪眨眨眼,思考了下圭介說這話背後的意義。
想了下還是沒想明白,但知道圭介另有意圖,於是接話道:「是有點累了。」
聞言,真一郎連忙道:「那妳好好休息,哥哥晚餐時間再過來陪妳。」
「不用啦,真哥哥這段時間為了照顧我肯定都沒休息好。」說完,冬雪還問了下阿若。
「對吧?阿若哥哥。」
「嗯。」阿若點點頭。「叫休息也叫不聽……三兄妹都一個樣。」
說起來,沒看到艾瑪呢。冬雪心想。
「艾瑪熬了幾天,身體撐不住,龍堅把她帶回家裡監督她睡覺了。」
Mikey像是能知道冬雪在想什麼般的說。
「她沒事吧?」冬雪擔心道。
「沒事,妳別操心,好好休息。」萬次郎捏了捏冬雪的手,又戳戳她的臉。
「多休息才好的快,我晚上會再過來陪妳。」
冬雪看到萬次郎眼下的烏青,手指輕輕撫上。「你才該多休息呢,我自己待著也沒問題的。」
「我看著妳才安心。」萬次郎固執道:「別說了,直到妳出院我都會在這待著的。」
冬雪說不過萬次郎,只好答應。「好吧。」
大家和冬雪簡單告別,病房轉眼間人去樓空。
冬雪吁了口氣,靠在病床上,看著外頭的夕陽。
的確有點累了。
她雙眸緩緩闔上,閉目養神。
此時,她聽到病房門輕輕滑開的聲音。
是萬次郎嗎?又跑回來了?
睜開眼,卻見到了意想不到、卻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一虎。」
說實話,冬雪對他也不是真的沒有怨言。
方才大家聊天時刻意避開一虎的話題她也有感覺到。
只是現在,看見那明顯消瘦的臉、憔悴的臉色、發白的雙唇……怨氣莫名的就消散了。
一虎就這樣站在距離冬雪病床幾步的距離,看了她片刻,接著、緩慢又堅定的跪了下去。
雙膝著地,雙手平放,額頭嗑地。
冬雪吃了一驚,來不及開口制止,就聽一虎道:「……對不起。」
冬雪看著這樣的一虎,心裡已有決斷。
「……站起來。」
一虎聽話的站了起來。
「後悔嗎?全部。」她問。
他默然著點了下頭,無比沉重。
「過來。」
一虎緩慢踱步到冬雪的病床旁。
冬雪努力的挪動身體,將雙腳垂在床邊,面對一虎。
一虎沒有迴避冬雪的視線,因此冬雪很清楚的看到了他眼底的那份後悔與絕望。
他也很痛苦吧。
就是因為這樣,才要給他一個痛快。
啪!
不是幹架時要把人揍飛的力道,也不是和朋友打鬧時的力道,而是紮實的、飽含怒氣的一個巴掌。
一虎的臉被搧到一邊,皮膚肉眼可見的立刻紅腫起來。
「痛嗎?」
「……痛。」
「你每次揮出去的拳頭,都比這要痛上幾倍。」冬雪平靜的看著一虎。
「既然要傷害人,就要有相應的覺悟,而你沒有,所以,才會發生這樣的事。」
一虎沒有說話,可他的眼神動搖了,強行支稜起來的冷靜崩塌。
冬雪觀察著一虎的神色,緩慢道:「你以後每揮出一個拳頭前,都要記得這句話,答應我的話,就原諒你。」
一虎不敢置信的抬起頭。
「原諒……我?」
「嗯,因為你沒有傷害到我重要的人,所以原諒你。」
「我……妳……」
一虎顫抖著跪在冬雪身側,泣不成聲。
冬雪只輕拍了兩下他的頭頂。
「沒事啦。」
病房外,一個個人頭疊在一起,窺探著病房內的動靜。
「喂阿若,你說,小雪會不會原諒他啊?」
「感覺她心這麼軟,很有可能……」
萬次郎反駁地篤定道:「雪會原諒,但不會縱容。你們等著看吧。」
啪!
「哇靠!」
「噓,小聲點啦你。」
「被Mikey說中了。」
同樣被冬雪訓過一頓的圭介,看著那一巴掌,默默的摀住半邊臉。
感、感覺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