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恐怖描述注意】
《鬼靈精怪》主時代為18世紀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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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薇蕓苑》
(Ros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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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玫瑰之鑰-Ⅴ ─
「精采絕倫的傑作!」
淺棕髮少婦聽聞讚揚後抬起頭來,望向穿著深灰長版外套的幹練男性。對方正興高采烈地翻動手上的緙織壁毯,男子的視線追隨著縫繡在薰衣草色襯托的妖嬈紅花與捲曲綠葉,暢遊花叢間的仙子們身姿曼妙靈動,四周圍繞金線交錯銀線的裝飾框,他禁不住再次嘆佩道:「經由妳巧手的作品隨便都能賣出高價,光想像貴族為此付錢的模樣真叫人開心。」
「真有那麼優秀嗎。」
「妳開玩笑?成品這麼精緻,城裡豈有第二人!」蔻妮莉亞讓丈夫讚美個心花怒放,淺棕雙眼宛如蒼翠森林的橡果被陽光曬得晶亮。他們的愛情始於媒妁連理後,經營棉紡織業工廠的先生在城裡小有名氣,能嫁到衣食無虞的家庭,另一半又欣賞她的手工藝,生活著實令人稱羨。除了緙織壁毯以外,織錦緞布更是得心應手。丈夫以妻子設計的錦緞來裝飾廠房桌椅和店面窗簾,對此禮遇,蔻妮莉亞久而久之磨擦出了情感的花火。
「如果能更加精進,不啻好事。」丈夫陪同下,她見識過工廠內的騾機,相較於擺放家裡需要手動轉輪的珍妮紡紗機,同時推動三百個紗錠的創舉不僅讓紡紗效率加倍,而且棉紗品質更為堅韌。另一半能供應如此優良紗線給自己,若擅長的壁毯織作依舊駐足原點可就糟蹋了。
是,自從她完結梭織機最後的送經打緯──那幅薰香夢境裡仙子們樂遊紅花綠葉的畫面──忽然就失去謬思女神的眷顧。蔻妮莉亞當然明白編織純屬閒暇的娛樂,作為商人的先生僱用許多紡織員,日以繼夜的分工合作,所量產的絲織物才是帶來穩定財源的根基。她的夢幻掛毯能偶得貴婦賞識純粹是錦上添花罷了。
儘管暫時沒有靈感,淺棕髮女子仍為公爵夫人高價指定她的《花仙嬉遊》心生愉悅。才華蒙受欣賞確實令人沉醉不已,然而再豐盈的滿足感總會逐日褪色,尤其城裡憑空出現另一位技藝精湛之女──優蘭妲。
沐浴蒼藍月光的銀髮人偶,從高處窗檯向下定睛觀看勤勞的蜘蛛夫人。彼此間的話題何以起頭早拋諸腦後,夜拉克霓忙碌於織布機前時,訴說了一個簡短沒有續章的故事,與可淪沛的往事同樣沒有後續。「我很介意沒有交代清楚。」誠如針織衣服織到中途隨性放任剩餘紗線捲曲成團,不利收拾亦糾結難解。皚雪試圖令蜘蛛夫人繼續述說,可惜對方的注意力似乎沉溺於長相怪異的織布機裡。
人偶少女四處張望,想自行爬離高處窗檯。
夜拉克霓夫人的閒談八九不離十屬於她親近之人或親身經歷,枝微末節過分仔細,不禁勾起了皚雪的好奇心,與此同時她察覺自己居然會為「故事」而明確表示出對此懷有某種「思緒」。幾小時前與閏歇爾談話被其引導表達了內心感受,類似的經驗這回應該算作第二次。
有溫度的對話,黑髮青年是指話語中富含人類的情感嗎?若果真如此,或許可以推斷對方仍戀棧生前,戀棧身為人類的舊憶,而他可能還保留往昔的價值觀。皚雪暗自高興思考至這點,這將是改日再與吸血鬼對談時的新突破。
人偶少女略感雀躍地移動,未料腳步不如預期踩穩而打滑。「小心!」巨型蜘蛛加速從下方爬升上窗檯附近,及時接住了伸出單足探索下一步而不慎踩空的銀髮人偶。皚雪靜默地聚焦在對方表現出神態慌張,夜拉克霓呵護孩子的心,真情流露。
蔻妮莉亞結束第四次懺悔禱告後,緩步離開莊敬的教堂。兩年飛逝,曾幾何時渴望的靈感早揚長消散,取而代之是因懷孕變得稍顯臃腫的身軀,而她視為競技宿敵的優蘭妲則依舊聲名遠播。坊間盛傳對方曾為倫敦公爵縫製了描繪騎士恭敬捧起聖杯,天使因此降臨世間的名作,致使尋訪其手工坊的中產以上階級絡繹不絕。然而對手愈是聲名大噪,棕髮女子愈是手足無措甚至痛苦。數絲自我貶抑和羨妒他人所交織形成的網,綑緊束縛令她呼吸窒礙。
為什麼竟然喪失自己的才能,
為什麼無法為他人感到愉快?
理當幸福的商人妻子長期擺盪於內心的暗潮洶湧。丈夫曾安慰她壁毯市場隨時代演進已日漸式微,這番話對擅長此道的伴侶雖然不好意思卻也強調了毋須過於擔憂,然而蔻妮莉亞對此耿耿於懷,她在意的關鍵是證明自己卓越又獨特,況且先生正沉溺於即將升格父親的喜悅,實在無心理解妻子的不平衡。
「如果我還有……」愈是埋頭堆積愈是心有不甘,故而逐步滴釀成驅動力。禱告再也無法撫慰救贖心靈,面對創作的失望感與日俱增,令企圖改變現狀的棕髮女子決定捨棄對天主的虔誠。她遵從二手市集購得的禁書所記載,以子夜儀式召喚異世界的存在:一句又一句咒語、一件又ㄧ件祭品、一圈又一圈陣法。
「聽說公爵請優蘭妲為夫人設計週年紀念禮物。」
我願意貢獻所有努力,
「蔻妮莉亞不再被賞識了嗎?」
為賜予我力量者侍奉,
「人外有人,山窮水盡自然贏不了人家吧。」
我甘願付出任何代價但求超越對手。
棕髮女子模仿殘舊書頁描述的佈陣方法,月黑風高時廢棄農莊裡,悄聲往數夜前刻劃在粗劣地板的深紅褐魔法圓中央跪坐。腐朽木材混雜腐爛肉類的惡臭充斥四周,她呢喃著語意難辨的經文,再拾起刀子割斷幾撮頭髮,撒落於羔羊屍體上。拿著骯髒銅杯呈擺面前,蔻妮莉亞深呼吸了口氣,快速劃破手腕。
「我願意貢獻自己付出任何代價,侍奉賜予我力量者!」
「以蔻妮莉亞?泰勒之名起誓,與之締結契約。」
此話當真?
空蕩屋內霎時溢出的低吟惹得棕髮女子身子一縮。她徬徨又悚懼地尋覓音源,只見光線投射不入的陰暗角落,不知何時有位披戴破舊斗篷的佝僂老者安靜佇立。對方再度以沙啞嗓音重述相同問題,蔻妮莉亞才意識到是應允呼召而來的異界訪客。
她緩慢點頭,表示了同意。
惡魔原地沉默,脖子突然飛速伸長到女子面前,容貌滿是皺紋遍布。惡魔朝向害怕的許願者吐息道:「得到技藝後,妳不再需要子宮,為吾獻祭、為吾侍奉。」於是撲鼻而來一陣硫磺濃嗆的氣味,迫使蔻妮莉亞強烈暈眩便不省人事。
「……然後呢?」紫羅蘭色雙眸目不轉睛地凝視說故事的夜拉克霓,此刻人偶像極了期待母親說完床邊故事的女兒。
「試穿新衣裳吧。」蜘蛛夫人遞出華麗墨黑短禮裙,各層綴飾著同色荷葉邊並錯落黑白相間的飾條。皚雪由衷讚嘆著縫紉進質料裡的紫玫瑰蜘蛛圖案,顛覆了常態對節肢動物的避諱印象。褪開被馬車刮擦毀損的衣物,夜拉克霓協助她重新更衣梳妝。對應禮服的亮面皮鞋配飾了蜘蛛造型的交錯綁帶,銀髮人偶禁不住觀察起來。持續為己身張羅的蜘蛛夫人則指稱這是未來將再次掀起新潮流的瑪麗珍鞋,雖然靈薄獄的時間流通等同人界,事實上此地居民偶爾能碰觸到過去或未來的裂縫。
「時間裂縫……所以您會知道未來發生之事?」
「魔非斯特先生沒提過嗎。」仔細為對方配戴迷你皇冠的褶邊髮圈,夫人繫緊了皚雪耳畔的紫玫瑰蝴蝶結後,滿意地瀏覽銀髮人偶整體。彷彿為自己的成品、為自己的玩偶、為自己的子女贈與最誠摯的祝福。
「夜、夫人,故事還沒說完。」人偶少女心裡浮現多重疑問,經過考慮依舊決定優先聽取人類女子與惡魔的交易。蜘蛛夫人有何用意、魔非斯特是何方神聖、時間裂縫意味著她能藉此覓得蒂芬妮抑或雕刻師的線索?這些問題難敵皚雪先選擇探究結局的決心。
「聽完妳有何打算?」
「……聽故事必須有目的嗎?」
「原本是我工作時的排遣,再說聽完妳會有很高機率後悔。以往顧客可沒把閒聊話題當回事。」
「我願意聽。」皚雪斷然在夜拉克霓的周圍找空間坐定位。「請放心,我不同於其他生物那般脆弱。」人偶少女不容拒絕的態度催促著蜘蛛夫人接續述說。
蔻妮莉亞在半夢半醒中載浮載沉,覺得頭部猶如遭受重擊,還殘留餘韻似的隱隱作痛。意識如夢似幻之間,有位女性正與其夫交談:
「準備好了嗎?」
「我們的孩子還沒回家……」
「公爵派人馬要接應我們渡往英格蘭,沒時間等了。」
「那兄妹倆怎麼辦?」
「戰爭蔓延到蒙多維(Mondovì)邊境,不能再拖,快走!」
「你怎麼可以、這麼冷血,竟然要拋棄他們!」
「這也沒辦法呀。」
「……我再去找他們!」
「別去!」
昏黃燈光渲染的屋內這對夫妻發生爭執,場景卻緊接著轉換成馬車直奔關隘,公爵的辦事員出面向衛兵應對通關,爾後又轉往海船行駛的畫面。船艙一隅擔心兒女的妻子發瘋般唸唸有詞,丈夫則分身乏術於安頓打點,無法再分神多安撫伴侶。不久夫妻倆遠渡重洋,最終安身落腳於倫敦郊區。
遺落孩子的妻子漸趨平靜,似乎生活穩妥讓她弭平精神傷痛。蔻妮莉亞屏息觀看這些影像片段,見這位母親緩慢地紡線織綢,見這位母親安靜領受當地頌揚,見這位母親隻身到廢屋擺設陣法,對方鋪排好祭品便往腕上劃下一刀。
「我願意貢獻自己付出任何代價,侍奉達成我心願者!」
「以優蘭妲?德薩托之名起誓,與之締結契約。」
此話當真?
沙啞聲線、腐敗氣味、佝僂老者,每件事如此熟悉,她所妒嫉的優蘭妲居然同樣進行惡魔交易。蔻妮莉亞緊盯著惡魔走近發狂的母親,當老人用手遮蓋住女人的眼部,她的雙眼立刻溢流鮮紅血淚。「得到孩童後,妳不再需要肉身,為吾獻祭、為吾侍奉。」
迴盪低啞聲音的空間令棕髮女子發暈,她忽然感覺四肢疼痛並抽搐,聽見了體內的骨骼與肌肉喀嚓分裂開來,體內有某種東西即將向外衝破表皮。爾後惡魔呢喃聲裡加入優蘭妲的驚聲尖叫,那是實行交易的女人四肢與軀體溶化所發出的淒厲音色。兩個又黑又深的血窟窿和變形肢體分解成肉泥,蔻妮莉亞旋轉在身體痛楚與無限驚駭中陷入昏厥。
「啊!」宛如從噩夢中驚醒,蔻妮莉亞驚恐無比地挺立起身,卻用力過猛因而撞到上方偏高的破敗橫樑。她查看四周依舊是那棟廢棄農莊,自身個頭卻高出了幾英尺,此刻女子才驚覺下半部已變成巨大蜘蛛,皮膚在崩壞天花板的月光下呈現青藍。
蔻妮莉亞驚恐萬分,雙手撫摸起臉頰,察覺口鼻以上部位變成奇形怪狀的層疊──某種類似多層次冠狀肉瘤──她嚇得連綿發出哀號,直到隱約聽見其他窸窣聲響才又安靜下來。
「…媽……媽……」
頹敗牆角有某種生物正以稚嫩聲音呼喊,並遲緩地壓著地板爬行。蔻妮莉亞戰戰兢兢地杵在原地不敢動。侷促間才意識到優蘭妲許願小孩而她懷有身孕;她想要傑出織藝而優蘭妲捨棄了人生。如今兩個女人的願望迫使她們的命運綑綁,融合不全的靈魂裝進一具變形軀殼。
「安傑羅、安潔拉!」化為巨型蜘蛛的蔻妮莉亞,擁有了優蘭妲的記憶,繼承了優蘭妲的技藝。發出呼喚的生物是蔻妮莉亞懷胎而優蘭妲殷盼的孩子,蔻妮莉亞無法控制自己以優蘭妲的思念呼應對方,儘管即將面對面的生物令她懼怕不已。
青藍皮膚的巨型蜘蛛女呼吸短促,凝視著爬行生物匍匐至光線下。雙胞胎的安傑羅和安潔拉,頭頂相連位於正中央,兩個孩童的頭部為圓心,各向左右呈九十度橫擺,兄妹倆的眼珠猶如煮熟的魚,翻白而眼神失焦。他們共用身體壓地爬步。「媽、媽……」爬行生物擁有跳脫了一般常理所知的可怖形貌,致使理智徹底崩潰的蔻妮莉亞使力朝地面輪番蹬踏。
遭踐踏所摧殘的血肉濺起紛飛。被刺穿的怪物發出尖銳呻吟,孔洞洩出深紅體液。劇痛使得雙胞胎發狂般抱緊巨型蜘蛛女的足踝啃噬,鋸齒狀利牙不停戳刺蔻妮莉亞,於是她更加恐懼忿恨地攻擊對方,蜘蛛足最後幾個踏步將之踩成半碎肉醬。
幽暗中她尖叫、抗拒、再親自毀滅不願接受的事實,與此同時那顆迫切愛憐孩子的心隱隱作痛。當狂亂暴動漸趨停歇,蔻妮莉亞深陷懊悔,為兀自向惡魔求助自責,為再次失去了孩子自責,為葬送曾經擁有的平凡幸福而自責。
蜘蛛夫人陷入沉默不語。
銀髮人偶見狀,輕巧並沉靜地倚靠蜘蛛的八足。
「不害怕嗎?」
「為什麼要害怕?」
「故事的主角──」蜘蛛扭曲了午夜色唇瓣。
「不可怕。」
與人偶少女對視,蜘蛛夫人沉吟片刻:「……事實為何,我心裡有數。」
皚雪默讀著夜拉克霓的語句。人偶雖然擁有與人類相仿的樣貌,然而終究是不具備其價值觀的表面複製。銀髮人偶希望且學習身為「人」的概念和認知。只是目前情況,無論旁人如何述說,她並未能真正體認到何謂懼怕、悲傷、痛苦或絕望,對無畏、歡樂、甜蜜和冀求亦同樣僅能猜測著感受。
月光下蜘蛛夫人沉浸於某種情緒裡的模樣,令皚雪十分熟悉。憶起夜闌人靜,睡不著的蒂芬妮經常隔著窗檯玻璃窗眺望明月,懷裡緊抱著她。銀髮人偶安靜地聆聽蒂芬妮訴說的每句話:瑣碎的、關鍵的、委屈的、愉悅的、憤恨的、哀戚的,還有不敢當眾明示的。
人心複雜。
倘若故事為真,曾經是蔻妮莉亞和優蘭妲的夜拉克霓,擁有的經歷和心思絕對遠超越皚雪所能想像。面對這些情感能量,人偶僅能作為聽眾。不會逃、不會怕、不會批判,只有陪伴,這是人偶存在的最大意義。人偶之於人類,皚雪自行意會所推導出的道理,理應對於任何還存有人類之心的對象通用才是。
她起身走至午夜青藍的巨大蜘蛛面前,雙手拉著裙擺朝對方屈身行禮:「夫人,請聽我說。」那雙紫羅蘭色眼眸凝望著對方,人偶少女字句清晰地吐露:「我不懂您的痛苦也不懂您的悲傷,即使如此,仍然依循著自己的思維努力去體會。您至少能夠免於擔心,我不害怕並且站在這裡。」
「傻孩子,妳身在此處又如何呢。」
「……確實不能做什麼。不過或許我、」
「我向妳的心意致謝。」夜拉克霓移動起來,輕柔將佇立面前的人偶少女捧起,朝門口的方向前行。
「我以為您向我訴說過去,正需要一位傾聽者。」皚雪眨動眼睛,神情不解。
「今夜足矣,親愛的。妳還有更重要的事,快去吧。」夜拉克霓將重新妝扮後的人偶少小心翼翼地送達門前。「我無法離開這房間。若願意,我歡迎妳。」
眼見蜘蛛夫人乾脆地鎖上房門,銀髮人偶只是一頭霧水。她對夜拉克霓做了什麼嗎?對方婉拒了陪伴,卻願意保持日後的互動關係。起碼並非被對方完全拒於門外。蜘蛛那驚悚的舊日回憶讓皚雪覺察有她追求的事物──「故事與人們」,於是人偶決心擇日再來訪。
吸血鬼的鞋跟踏進廳堂的頃刻,名為可淪沛的水精少年周圍漾出漣漪將自身裹住,化身成水馬凱爾派的樣貌朝對方橫衝直撞而去。身形比普通馬矮小,跑速卻是二至三倍以上,金馬鬃毛飄揚且不停冒出水泡。黑髮青年反射性閃避撞擊,而後他趁隙拔取牆壁掛飾的護手刺劍,計劃抵禦下波攻勢。
究竟要如何防禦凱爾派?根據蘇格蘭傳說,一旦接觸到他們的身體會被牢牢黏緊,直接拖往水底溺死後嚙食。霎時閏歇爾猶疑著是否取信於他生前聽見的故事。依目前狀況判斷,姑且不言真假,手上掌握的情報獨剩傳聞可試了。
碰觸水馬會被黏住,觀察那周圍漂浮著氣泡的半透明海藻綠身軀,吸血鬼猜測對手說不定還能穿過目標物,將獵物困進馬體裡溺斃。黑髮青年很快意識到刺劍不可能有作用,要怎麼使對手被現有環境限制住行動,才是他迫切考慮的要務。說到底這匹馬是那名金髮水精少年吧?為何突然不分青紅皂白展開攻擊了……
「…魔……」閏歇爾立刻住口。
實在太糟糕了,此刻他怎麼會想起那戀棧地獄的墮天使。魔非斯特頻繁阻撓自己的求死之路,現在巧有達成願望的機運,閏歇爾卻意外想躲避這場危機。不行,專心。黑髮吸血鬼即刻奔出大廳,凱爾派見狀則緊追其後。對抗抵擋不住的棘手水馬,閃現黑髮青年心中的最佳辦法是地面陷阱,陷阱深度必須足夠牽制凱爾派,縱使變回人或變成水均難以脫逃,那麼有個地方很合適,只是仍有條件需要先排除。
吸血鬼分明是具屍體,疾走速度卻如此快捷。閏歇爾自嘲拜行動輕盈的軀體所賜,否則普通人類大概已被撕成肉片餵飽了敵方。「……魔非、魔非斯特!」黑髮吸血鬼呼喚著不見蹤影的雙翼惡魔:「來交易吧。」
「用什麼交換呢,吾親愛的孩子。」藍髮惡魔倏忽間優雅地現身,亮金緞帶紮妥馬尾,白黑對稱的巨大羽翼和與之顛倒相稱的黑白裝束,從容端起枯骨瓷杯享受著來自地獄的龍膏冰露(Longoabelu)。
閏歇爾轉眼從視線中消失,可淪沛焦急地四處奔查目標的蹤跡。縱然自身是可流動變形的水屬精怪,然而藍髮惡魔輕易就能固定他的形態,這意味著本體被惡魔揉碎很輕而易舉。原以為乖巧配合對方較容易從靈薄獄獲準離開,反正凱爾派對擅長操縱水三型態的惡魔而言理當無足輕重,但冷峻惡魔拐彎抹腳出了道「向吸血鬼對話或對決」的謎題拋給可淪沛傷腦筋。金髮水精顧慮到安全選擇了後者,然而從方才極短的戰鬥攻防中,他發現對手只採取防守並沒有決戰的企圖。
「『門』一旦開啟便無法再回頭。」
惡魔此話不正是指「對話和對決」兩扇門選錯其中之一,就再也無法回頭嗎。皚雪的軀體並非實際肉身,因此不太在乎被吸血鬼視作獵物,畢竟沒有血液可以供給;可淪沛則自知是具有體液的「生物」,不過他實戰力應當比新生的閏歇爾游刃有餘,再者隨時能轉換水形態,並不足以畏懼。凡黑暗生物尤其血族,應該沒有不對即將到手的「血庫」垂涎三尺的成員吧。眾所皆知扣除異次元的惡魔,血族是所有黑暗生物中最工於心計的種族,惡魔給出「門」的提示頗為合理,吸血鬼時時刻刻是鮮血口慾的狩獵者,黑髮青年當下肯定亦這麼作想。
可是黑髮吸血鬼……難道自己想錯了?「獲得足夠情報量後,吸血鬼再拿他當作糧倉。」這項假設從初始便不存在?血族會願意放棄嗜血渴望讓獵物脫逃?可淪沛搖頭想否定這條思維。假若果真如此,那麼藍髮惡魔稍早刻意的「提示」根本玩弄別人於股掌間。他就這麼輕易被煽動,二話不說先下手為強進攻了。
所以到底現在如何轉圜?早知道不答應血夫人委託,擔任託運人偶少女馬車的馱獸──可淪沛身為水馬,同樣具備陸地馬匹的功能──因為躁進又貪圖冒險,只為叛逆被耳提面命的警訊才會落得這下場。無論猜想的是否正確,黑髮吸血鬼目前都已是敵對。當務之急只能先獵獲對方再來尋求解釋……
莫非這才是惡魔的本意。
凱爾派陷入「不停質疑」的困境。
─待續─
??備註 1:緙織壁毯(緙音同刻,Tapestry)、織錦(Brocade)、重織錦(Brocatelle,中文為我流譯名)、織錦緞(Damask,字典常見為「綾」)、刺繡(Embroidery),這幾項為不同絲織品。
??備註 2:Iolanda,優蘭妲。原希臘語意思是紫羅蘭,用作女子名。Iolanda是義大利、葡萄牙及拉丁文版,英文常見拼音是Yolanda。優蘭妲?德薩托 Iolanda del Sarto是裁縫師優蘭妲的意思。
??備註 3:騎士與聖杯,傳說中最純潔的圓桌武士加拉哈德尋找到聖杯,於是天使們降臨迎接他。19世紀知名的英國傳統紡織藝術和生產方法復興的主要貢獻者──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在默頓修道院 ( Merton Abbey ) 復興了中世紀風格掛毯工藝,其中包括聖杯壁毯系列。本篇虛構的優蘭妲作品是建立於這件事前的雛型。
??備註 4:蒙多維(Mondovì),位於現今義大利西北皮埃蒙特大區的城市,1796年蒙多維戰役失勢,拿破崙進而佔領皮埃蒙特區。
??備註 5 :瑪麗珍鞋,此鞋款歷史悠久但直到1902年才開始風行「瑪麗珍鞋」稱呼,如同”vampire”一詞至18世紀起才用來稱呼吸血鬼。
??備註 6:凱爾派(Kelpie)與水馬(each uisge),基本上是兩種具些許差異的傳說生物。兩者外型相似且習性雷同,傳說中描述的凱爾派善惡兼具,水馬則多半兇猛,有些地區視作同一種幻獸。不同傳說裡的凱爾派有馬頭魚身的樣貌,也能化作普通馬匹和人類,依獵物來變換性別。部分創作中將凱爾派畫成以人魚Merman的型態登場。
??備註 7:龍膏冰露(Longoabelu),寒雪獄盛行的高級飲品,普通生物喝下會瞬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