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切嵐鬼
「那時候我還只是個派出所菜鳥?!顾詰雅f的口吻娓娓道來,在一次的中秋夜晚的烤肉聚會上。
這名幾乎頂上無毛、滿臉皺紋,喜歡穿著白色背心與內褲在村子走來走去,每次見到他總是形影單隻的老人,這一天他也很理所當然的出現在外婆家的院子裡,那也是我們一家難得回到故鄉的日子。
其實直到長大後的現在我仍不知道他的姓氏,也可能是忘記了。從外婆和阿姨口中可以知道他是住在附近的獨居者,過去曾是一名警察,跟村裡不少人都很熟稔,因此當哪戶人家有聚會他想參與時,大家幾乎不會拒絕。
長輩們通常要我們這群小孩稱他為「阿伯」,這個阿伯也特別喜歡跟小孩子互動。
阿伯很喜歡跟我們講故事,大多是他以前的風光偉業,有時也會詢問我們學習狀況,那自然是最討厭的話題,不過我們都很喜歡聽他講一些「鬼怪奇譚」,特別是在盛夏秋涼的夜晚。
他是個很會掌握故事氣氛的老人,所以只要一入夜,又覺得氣氛到位的時候,就會拿出壓箱寶般以種種怪奇故事吸引我們的注意;當然也可能嚇小孩就是他的樂趣。
他曾講過千奇百怪的民間傳說,其中不乏真實故事或是一些迷信幻想般的情節,不過只要夠有趣刺激,小孩子是不會太計較背後的考究是什麼。
所以那一天趁著烤肉餘燼未消,一群大人又在旁各聊各的的時候,阿伯再度抓到了機會,向我和兩個表弟講述那段他親身經歷的故事。
「那時候我還只是個派出所菜鳥。」
簡短的開場後,他以懷念的口吻娓娓道來,院子口的路燈光源描刻出他被陰影襯托的蒼老臉龐。
阿伯說過去自己還是菜鳥警察的時候,曾被派到某座村子擔任派出所駐警。
若是胸懷大志的警察肯定是對被發派至窮鄉僻壤感到焦慮,不過阿伯倒是很滿意這樣的安排;畢竟警察也不是他的理想,他只是要一個穩定的飯碗。
阿伯善於社交的性格很快就適應了村子且和不少人打好關係,過去的傳統村莊人情味濃厚,所以一些小道八卦自然也互通有無,因而讓他才到當地沒多久就得知了一件有趣的事物。
「當時我是覺得挺有趣的,畢竟那種迷信故事聽聽就好,幾乎每個地方都會有一些傳說,前提是你沒有親身經歷過?!?/div>
阿伯貌似在腦海中重新想起當時的事情經過,臉上褪去了一些血色。
他說村子的一切都好,更可稱得是無聊了,只是他比較意外的是那座村子竟然會有一樁詭異又血腥的傳說故事。
「記得半夜的時候不要經過平交道那裡,會死的?!?/div>
這即是阿伯口中所稱的那件有趣的事,只不過第一次耳聞並非出自村民之口,而是同身為駐警的學長。
那名學長在他任職的第一天就正色道出這件乍聽之下跟警務有關的事,畢竟牽扯到「死」。
所以阿伯第一時間聯想到的是村子曾發生過什麼兇殺案,兇手至今還未落網,可是對方談及至此時反而欲言又止了起來,隨後他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學長指出,那座村子唯一的平交道口已經不止發生過一次殘忍分屍案,時間通常在半夜至凌晨時分。
根據紀錄和村民們的回憶,死者隔日被發現時往往不是身首異處,就是全身被切割成數塊散落各處,現場宛如戰亂的屍橫遍野現場。
受害者有外地人也有村人,也因為這樣,這件事漸漸被傳說成是鬼怪神魔的作祟。
學長另外又說,這件事曾經驚動地區警方,進行過幾次大規模搜查,然而,將近一甲子過去了,總是理不出什麼頭緒;重點是期間仍有犧牲者不斷出現,其中亦包含埋伏的警察人員,最終在束手無策以及日趨高漲的怪力亂神氛圍之下,於村民們請來神明處理後便不了了之。
從此村人互相告誡,也會提醒外來客夜半時不要靠近那座平交道。
「最能根本解決的方法還是封閉那裡吧?」
「要是可以的話會這麼麻煩,還變成村子的特產嗎?」
據阿伯所說,當時那座平交道並非是廢棄的舊行駛路線,而是一直有在使用的,所以要徹底封閉起來根本沒有辦法,公務單位對於民間傳說更是不可能買帳。
後來阿伯有向村民們求證這件事,眾人倒也沒避而不談,反而加重警告力道提醒他晚上絕對不能靠近那哩,該期間阿伯亦只能將其安排入白天的巡邏路線。
不過該來的還是來了。
「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晚發生的一切,而且之後還讓我萌生辭去警察的想法,得了一段時間的厭食癥。」
事情發生的那一天傍晚,在經過村口時,阿伯有注意到一臺沒見過的車輛。
他一眼便看出那是來自村外的車,畢竟當時一臺老賓士車稱得上相當搶眼的,要是村中有誰擁有此動產,他肯定不會沒有印象。
考量到自身職責與村子安全,他馬上謹慎的上前了解。
結果映入眼中的是三名年輕面孔,分別是兩男一女。
根據了解,他們是從市區開車來這裡遊玩兼兜風的,從光鮮亮麗的衣服與鞋款,可以看出是富家子弟攜伴出遊,進行了一會兒的檢查後,發現沒有異常的阿伯想到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我就問他們,喂!你們打算待到什麼時候?然後開車的那位說天黑前會離開,還嫌棄那裡是窮酸的小村落,後悔跑了這一趟,聽聽那語氣就知道是個傲慢的少爺?!?/div>
那時候我還不懂什麼是「傲慢」,不過想像得到有錢人的嘴臉給人的感覺。
確定對方不久就會滾出村子,也沒發現其他異樣後的阿伯提醒了幾聲後便目送車子離去。
直到晚上在與派出所學長一邊吃飯時才聊起這件事,但他卻沒想到學長聽完卻臉色突變,無視手上的筷子掉落。
只見學長又無奈又惱怒的提到,自從平交道口殺人事件不斷傳出後,最難防範的就是那些想要到村子探險的人,儘管那些人都沒來得及告訴更多人探險收穫,幾乎九成都死在了當場。
而幸運活下來的少數幾位不是瘋掉就是不久後莫名猝死。
對此,阿伯表示當初年少輕狂的自己只感到不以為意,認為那是那些人自己的選擇,反正他有盡到警察的職責就好了,不過學長卻是神情嚴肅的指出上頭最注重的是結果,假如這次再包肯定丟了飯碗。
於是晚飯過後阿伯便與學長重新巡邏起村子各個角落,只是直到晚上十一點多都沒找到那群小夥子。
「聰明的我這時候靈光一閃,想到如果他們是為了那件事而來,肯定會在接近午夜的時候現身吧?他們一定事先做了探聽,所以光靠我和學長兩個人是很難找出他們的。
不過,這也就說我得冒險。」
阿伯說得沒錯,這意味著他得親臨現場才行,冒著被鬼怪殺害的風險。
儘管有著害怕情緒在,不過阿伯說那時候更多的應該是興奮。
有一股聲音在告訴他:「不如就趁這個機會好好會會那傳說中的『平交道之鬼』。反正他手上有槍,假如對方不是鬼而是人那不是更好?」
眼下阿伯已經把驅趕外客這個主要目的擺至第二,揭露鬼怪真身為第一,躲入了平交道旁的矮樹叢中。
很快的,時間來到午夜,果不其然那輛搶眼的老賓士車出現了。
車上同樣是原班人馬,在上頭有說有笑的,只是愉快的氣氛很快就被見不到預期結果的失望所取代,富家子弟是最先離開車子到外頭踢石頭的。
「然後其他兩人也下了車,他們的抱怨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什麼破村子、假的鬼故事,無聊死了等不堪入耳的話都說了,雖然當下我也是蠻失望的,但這時我總算想起自己是來趕人的,只是沒想到──」
阿伯說自己好在沒有馬上起身,因為就在此刻,平交道的警示音響了,這一瞬間,他感覺好像全身的血液被抽乾一樣。
因為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在於阿伯記憶中的火車班次,午夜凌晨這期間根本就不會有車班,見狀的他迅速湧現不祥的預感。
沒想到在他蹲回草叢剎那,周遭竟颳起了一陣狂風,不待他定睛一瞧,身上還有臉上已感覺到液體沾黏上的觸感,當他再一次打算仔細打量現場時,卻發現一顆圓形物體正隨緩坡滾入草叢來到自己面前。
「那是少爺的頭。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還掛著訕笑表情,顯然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那個少爺跟其他兩個同伴全身被切開來噴過來的血,則噴得我全身都是。
只是我那天才知道原來人的頭斷掉後不會馬上死,因為少爺的頭滾到我腳邊的時候還轉動眼睛和我對看了幾秒,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阿伯講述這段場景時畫面如歷歷在目,搞得我和兩個表弟頭皮發麻,那也是我第一次學到人斷頭還能活幾秒的冷知識。
接著,阿伯說他等待那班古怪的午夜列車完全經過後才終於鼓起勇氣起身,然後透過不斷捶打自己的頭和捏身上的肉來確認眼前不是夢境;遺憾的是,現場濃厚的血腥味,四處分散的屍塊,地上、車體上頭被利刃切割開來的痕跡都說明那是現實。
當下他只想趕快透過無線電聯繫學長,可是他卻發現空無一人的車子卻突然搖晃了起來。
查覺不對勁他的舉起槍來,很快就發現搖晃來自後車廂,廂門一打開卻驚見裡頭還有一名年輕男子。
經過詢問才知道原來他也是和富家子弟相約來這裡探險的,只是這傢伙聰明了些,選擇要同伴事先把自己藏在後車廂中,可惜的是他沒料到同伴們竟然連求救的時間都沒有,各個成了不忍卒睹的屍塊。
小夥子自然無法承受眼前的畫面,不但當場嘔吐了起來,來尿了一褲子。
但真正令人驚駭的是……這時平交道的警示音又出現了,隨後一列火車疾駛而過。
由於幾分鐘前親眼見證慘劇發生,這次阿伯果斷抓住那名年輕人想直接躲入後車廂中,沒想到隨後一陣大風席捲而來不過幾秒的時間,竟只留下一條胳膊隨他鑽入陰暗的空間裡。
這時阿伯才真正的感覺到死亡的恐懼。
「我得承認那時候我哭了,又哭又叫的躲在後車廂,然後外頭那些聲音、大風跟車子好像都發狂了一樣,搖搖晃晃、乒乓作響,一切亂七八糟的,等我回過神來,外面已經沒有一點聲音了。
由於害怕出去丟了性命,這次我索性就一直躲在裡面,但這也是我最後悔的決定……」
阿伯說,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時間過得很快,直到他被外頭窸窸窣窣的聲響吵醒。
醒來的他先將車廂微微開啟一條縫,才發現已經早上,只是當他想要施予更多力氣推開廂蓋時,卻感覺到有股重量壓在上頭,這時他才發現有一道人影正站在後車廂外。
阿伯馬上便認了出來,那個人正是學長。
緊接著到他打算完全將車廂打開同時,外頭一連串的叫喊竟接連傳入耳中。
──不要打開!
他認出那是村民們的聲音,可惜卻來不及了。
「我用力推開車廂蓋,卻也聽見了一種黏膩……像是肉塊被拉開的聲音,然後我發現學長竟然不見了,外面只是不斷傳來呼喊跟尖叫,直到我出去後才發現……原來我剛才正好活生生的撕扯開學長原本就被腰斬的身體,而僅剩上半身趴在車廂蓋上的學長也在那沒多久後斷了氣。
那時候我才知道,學長是在我睡著那段時間來到車子旁的?!?/div>
阿伯作結這故事時臉上充滿了落寞與哀嘆,當年的後悔穿越一甲子的年歲重回到他身上,繼續執行未完的精神凌遲。
當時這個故事也為我們的童年壟罩上一段時間的陰影,每當經過平交道,我便會想起故事中最血腥的那一幕。
之後隨著年紀增長,我也從一些文獻資料中找到類似的鬼怪故事。
例如日本的妖怪,鐮鼬。
只是對照阿伯那一晚的經歷似乎又與鐮鼬的故事不太一樣,唯一的共通點就僅有鐮鼬出現時會颳起旋風或以旋風的形態出現,以此傷人。
某一次我更憑藉自己的推敲,從本國鄉鎮地圖上找到條件相似的村子,遺憾的卻只有荒廢的平交道口場景與故事中的描述相似,附近則有幾間荒廢的房子,沒有實際的村莊。
那是阿伯隨意編造出來嚇我們這群小孩的鬼故事嗎?
又或者由於時空的變遷,人事物早已與當年大相逕庭,儘管我也沒從什麼歷史資料中找到相似的傳說。
不過,倒是有一篇從圖書館找到的距今約莫一甲子前的老舊報紙中有提到,某座村子曾發生過一連串的平交道口殺人案。
手法是隨機殺人的兇手,狡詐趁單獨出現的被害人等待火車經過之際,將其連推帶拉的送入地獄。
當然,這種殺人手法似乎比鬼怪傳說聽起來還更加不可思議,所以很快就沉入我的記憶深海之中,也不禁猜測那是否為為了掩蓋真相杜撰出來的。
另外,阿伯說雖然當時自己想辭去警察的工作,最後卻還是被長官慰留了,當然他也被調離該村,就這樣幹到退休。
要說那個阿伯是個充滿神秘色彩又傳奇的人物,似乎也不為過,至少在我們這群晚輩心中他就是這種形象。
而這個故事只是他給我們帶來驚嚇的其中一塊拼圖。
如今,我偶而也是會思考那天晚上阿伯他們到底歷經了什麼,那隨著虛幻的午夜火班與狂風出現的無形殺人鬼怪又是什麼東西呢?
實在是使人富饒趣味。
註:
鐮鼬「かまいたち」,傳說為日本甲信越地方妖怪,亦曾發現於日本中部與近畿等冬季較常有積雪覆蓋地區。常以旋風型態出現,使被害者皮膚被劃開傷口卻不會感到疼痛,據說是因鐮鼬鐮刀般的爪子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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