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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記〈七十五〉在疫中

十六夜郎 | 2022-09-19 04:27:17 | 巴幣 1370 | 人氣 529

  島內疫情又再次到了新的流行期,上回雜記已是四月份,該時破千例已是讓人惶恐,接下來上萬例使得人們陷入更大的焦慮,而今卻似乎已漸無感。

  自己卻是不曾擔心過確診,似乎是停滯的生活導致自己以為事情總會踏入安定,無論過程是怎樣的動盪。這種安穩的心境導致自己這段時間裡,除了在場外發表了些關於兩性情感的文章,還有動態寫點的文字外,就再無其他了。

  可是,在這樣的沉默裡,又有些躁動在習以為常的縫隙間鑽出。我想將其訴諸文字,或者一天只有一句的產出便很寶貴,寶貴得有些卑微。

  然而當自己真的新冠確診後,面對本就日漸遲鈍而今又更為茫然的腦袋,那點寶貴成了罕見,過去不時出現的靈光一閃,以及硬擠出的汁液也都不剩,這樣內在的焦慮激起了我的愁悶、焦慮與憤怒。我唐突地預感到,我是寫不出好文章了。

  我將那些稍好的字句貼到記事本,預備著將來做投稿的用處,可是,那些好的字句總是不夠好,像是父親看待自己在旁人眼中還算出色的兒子,總還有可以再更好的地方。

  即使這孩子當初多麼被你盼望生出來。好像他一從母體分離,他就立即圓滿似的——孩子健康即可,莫不要去管功成名就——可事實是,他一生下來就不圓滿,正如文句,一旦存在,就留有評價的餘地。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金剛經》

  最常在腦中顯出這段話的時候,往往感知到一切正在流動。然而這種流動還未抵達好與壞的境地,單是過程便叫人難以忍受。

  這時我的我執便會變得相當嚴重,有什麼流逝著的心境讓我困擾,進而對一切聲音感到厭煩。至今我還是只能用自我覺察以及個人的悟性來阻擋執著心不斷腐蝕我的內心。

  我將心思投入在工作、閱讀與戀愛、交友,空閒時間去健身享受純粹的體力揮霍,結果還是要讓寫作者的身分回歸過來,於是憂鬱與浮躁成為這時段的主要基調,而寫作上的不順就直接影響到我心境的不順。

  平時,我很樂意多用時間來陪陪愛人或者情願多加班,或是認真回應別人發給我的私訊,我變得極有耐心,願意在聽每個人每一句抱怨的話以後,逐一回覆各種溫言軟語,對愛人傾訴所有我能想到的情話。我認為自己可以承擔所有挫折。開口就是要成為尼采的超人,不斷在自我超越的路上進行更新,看社會就用魯迅那一套來改革,收尾不是自己奮鬥就是解放他人。

  但在另一時候,我只希望能有寫作的時間,其他時間都是為了寫作而存在。我會意識到自己真正該做的事是寫文章,就算自己的正妹好友發來訊息跟我表示她想跟我喝酒,或是我朋友的老婆說她老公很少陪她,我也只會要她們閉嘴,要她們自覺一點乖乖把煽情照片發過來以後就趕快滾,不要妨礙我做正事。面對他人,除了感受不耐以外,就是無限憐憫,因為他們既吵又可憐。這時我不會成為超人,我只是比普通人再爛一些的普通人。

  可要是我寫出哪怕一百字不錯的文字排列,我便覺得自己一定能寫出純文學領域的頂尖作品,並且自己會因而成為可以流傳後世的作家,感謝上蒼。

  只是大多數時候當我在鍵盤敲下第一個字,我就知道一切都結束了,我不只沒成為優秀作家,我可能還沒資格寫任何東西,一切的一切都結束了,這個世界沒有信仰,上帝已死,然後我就會去睡覺,畢竟明天還是要上班。

  這使我想起,心理學家羅洛·梅在《焦慮的意義》中提到:「當個人所認同的存在價值受到威脅時,焦慮便油然而生。我們不妨這樣看,威脅以及個人存在所認同的價值對立衝突時,其結果就是焦慮。」

  個人存在價值導致的焦慮的動搖,可能比試圖摧毀我們價值的事物的恐懼更能造成深遠的影響。恐懼具有的特定指向性,可能由於有明確投射負面情緒的目標,從而激發我們內心的勇敢,即便沒有,恐懼也會隨著事件遠去而停止;然而焦慮是對不確定性的茫然,它沒有明確對象,也沒有明確的抵抗手段,它只會激發無助,持續時間瑣碎而恆久,最終有機會在頻率與強度增加時,誘發對個人存在的本質性焦慮。

  當然我們都知道的是,在存在主義的觀點中,焦慮具有較為正向的意義。因為焦慮是直指存在根源的,它逼使我們面對真實自我,只在我們的存有面對焦慮無所遁形之際,我們才可能打破被焦慮壟罩的迷霧——不過克服它畢竟是很困難的,你多半要不丟下自我離開迷霧,要不就是跟自我共同面對焦慮的迷霧,感受焦慮的氣息不斷灌進你的體腔。

  我們從來都曉得的是,許多人連面向自己的內在便已很艱難,但堪稱欣慰的是,我們永遠可以逃避自由,擺脫無助去擁抱逃亡,畢竟面對社會、安撫社會、迎合社會要比面對自己、安撫自己、迎合自己要簡單得多。

  至今我還在想辦法尋找一種手段去克服,或者說,適應。我忍耐著焦慮爬過我的脊梁,讓它攪亂我的腦袋,它在我尚未落筆前使我迷惑,在落筆時發出尖叫,在我寫完時告訴我將來會是一片愁雲慘霧。

  再來,當事情真符合焦慮的預期,它所具有的實感會打碎腳底的堅石,讓我找不到下腳的地方。

  所以,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我才會想起,原來所有焦慮都是愛別離,是怨憎會,是求不得,是執著心,是貪嗔癡,是一念生萬念的念念無明,任何一秒鐘的相都有一千六百兆次生滅。得到的是暫時的相,失去的也是暫時的相,因緣而聚合,也就因緣而別離。

  將近一千年前的波斯詩人安瓦里在《蘇哈里》中,就給了我們該如何看待世界的建議:「如果你失去一個世界,不要為此悲傷,因為這是微不足道的;如果得到一個世界,不要為此高興,因為這是微不足道的;苦樂得失都會過去,都會離開這個世界,因為這都是微不足道的。」

  於是,愛人是會變化的,公司的職務是會變化的,肉身是會變化的,寫作是會變化的,我的存在也是會變化的。最終,我突然可以很冷靜地旁觀,旁觀愛恨,笑與淚水,寫完與未寫完的稿子,來得及與來不及的事,因為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

  幸而沒有遁入虛無,還有點什麼在支撐,寫到這裡,我覺得自己好像「好了」,心裡很平安,沒有任何吵鬧的聲音。

  失落的事物就讓它失落,因為它必定會走向失落;過去多年來不時浮現的棄世念頭,對無希望的慘澹未來的恐懼想像,都讓它們全部被消除,把所有的遠方拉到眼前,將所有的曾經帶到現在,連同自己的追求與奢望盡數止息,一瞬間盡吞在寧靜安詳的黑洞虛空。

  這時候就會變成另一個狀態,不是超人,也不是作家,更不是普通人,我什麼都不是。我不是誰的父母、孩子、愛人、仇敵、領導、下屬、英雄、敗類,因為這些身份都是假的,世上所有的父母、孩子、愛人、仇敵、領導、下屬、英雄與敗類,它們都是一樣的面容,追求的都是一樣的事物。

  終於覺得自己有點幸福。反而可以乖乖地打開記事本文件和網站,一面核對不同報社的稿費與徵稿條件,一面開始去寫核心觀點,往前後拉伸劇情或細節,潤色,分層次,再重頭刷過一次,最後收在最適合結束的地方。即使老實完成所有步驟,結果仍是平庸。

  但已經沒有執著心了,因為它們都是暫時的,即使我深知這個心境也是暫時的,它只是焦慮到頭的一個調和物,就像我們在人類史上終究只是過渡;在情緒奔流以後,它會繼續醞釀,直到下一次我忘記一切皆空,直到我忘記本來的我並沒有名字,直到腳踏著的地面再度坍塌。

  暫時的,屋外紛擾依舊自門窗的縫隙間湧入,但它們已經沒有聲音,烏俄戰爭、浮屍、升遷、中共軍演、死刑、柬埔寨、殺警案、文學獎、地震、廖老大與館長、英國女王逝世……除此之外還有好多,而無辜者繼續用愛與真誠自我安撫,無知者繼續純良而理所應當地間接殺人。

  我已經不屬於它們了。只有這時我才能在調取我所能感受的一切苦以後,把焦慮吞沒,因為這些造就愛仇與執念的一切都在失落,而我也正在失落自己,終於可以祝福同樣失落的眾生。

  我知道自己寫完這樣一篇文章,發完一則新的動態以後,回過身去,一個夜裡就又重生了一回,隔天起床又能成為一個好人,繼續著迷於人間的一秒鐘一千六百兆次生滅的相。

  即便我們知道一切健全都是扼殺,即便我們可以得到幸福,卻仍然要在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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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淹雖然從小家境貧寒,卻極為好學,年少時就能寫出很好的詩和文章,在文壇上享有盛名,大家都稱他為「江郎」。但到了晚年的時候,江淹在文學上的表現大不如前,文筆變得平淡乏味,毫無特色。傳說在他辭退宣城郡守後,有一夜在冶亭獨睡時,夢見一個美男子,自稱是東晉時的著名文人郭璞。他對江淹說:「我有一枝筆放在你那兒已經很多年,現在應該還給我了。」江淹伸手到懷裡一探,果然找到一枝五色的彩筆,他便將這枝筆交還郭璞。從此以後,江淹便文思枯竭,再也寫不出好的詩句。當時大家便都傳言「江淹才盡」,也就是說江淹的文才已經用盡了。後來這個故事被濃縮成「江郎才盡」
2022-09-19 08:39:08
十六夜 月光
不過....才能也不見得是一個完全美好的東西。它能讓你覺得自己所想之事都可以「做得到」,但它不會告訴你代價,最終被理想所化成的慾望吞噬,失去好友、名聲、愛人、至親,甚至是:自己。
2022-09-19 08:44:26
十六夜郎
是啊
2022-09-19 11:58:31
司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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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19 12:15:54
十六夜郎
我看不到圖耶
2022-09-19 12:5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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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文,我彷如躺在病床上,一下子身體離開床面,一下子重重摔下,腦中不斷重複許多人的內心想法,太多了,多到擠不進去,既使在一個狹小空間,思緒仍然不停的回轉。
2022-09-20 01:11:23
十六夜郎
願妳的心裡能感到平安
2022-09-20 01: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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