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魔術師(二)
星之型。宙之型。神之型。吾之型。天體為空洞??斩礊樘摽?。虛空有神。
在腦中低語著迴路的七句啟動詞的前四句,迴路伸展開來,狀態良好,幾乎沒有受損。
這麼想來,理所當然。雖然回憶不起交戰的細節,但對方想必一定是追尋著這雙眼睛(魔眼)而來。
如果對下了毒,傷到魔術迴路,哪怕眼睛的迴路是獨立的,也難保證不會影響魔眼的性能。
引動魔力,凝視十二試煉英雄之下,杖尾的一等亮光。
遙想那串連星,哪怕矇起天體魔術師(克莉絲汀)的知識,我也認得它。建構那浩瀚星海的靄珠,並不是毫無意義的這件事情,在朦朧的意識中,在我小小的手掌、輕輕地捧著的童書上,三流的塗料打印著它——
武仙座、蛇夫座、獵戶座,用圖案引導、用文字講述,再用故事將神話連結到現實,化為星座。
我曾想,如果瞭望天際,就能望見「英雄」,觸及它們,那會是一件非常厲害的事情。
現在想來,這確實也是一件很厲害的事情。
像極了奇蹟,卻廉價許多。我不經懷疑起這份奇蹟是否人手可及,奇蹟的代價——背負著不合身的理想,攪進不屬於自己的棋局,最後得以重現英靈的偉業;不再能望見「生」,得以斬斷「不死」,給予其應有的「死亡」。
與他們的「奇蹟」相對,在相似的世界中,只單以魔力(Odd)引動的這份奇蹟,真的沒有與之相對的代價嗎?
從天際灑落的流星,跌落凡塵。
杖尾滑落的亮光澆灌在身上,渾身沁涼。
哪怕心有疑慮,依然忍不住地伸了一個懶腰。身上的傷已經漸漸不痛了,取而代之地,隱隱搔癢著——勉強仔細瞧去,可見的外傷都慢慢被身體的癒合機能,痂給覆蓋住,發癢的原因估計就藏在那下面。
眼球也發癢著,光影如墨水般暈染開的模樣逐漸收束……細看的話有點噁心,還是閉上眼睛好了。
癒合的樣子,由外人看起來的話應該會蠻恐怖的……可惜我不能得證,芭婕特女士沒有輕呼,我想她也不見得沒見過類似的魔術。
星座魔術,是以這雙眼睛為基準,才得以實現的魔術。它的強悍超越了現代魔術師的理解,我可以這麼斷言——這份魔術的「神秘」基礎,是眾所皆知、卻難以定義與考究的事蹟,是人類知曉、卻難以觸碰的「逸話」。
醫神的復活藥。
哪怕那只是未完成品,也還是縮影,但想治療一位其實並沒有傷及性命的傷勢,僅僅只是需要靜養很久的年輕魔術師,綽綽有餘了。魔術師或多或少都比普通人強壯,從普通人角度來說,這種傷勢或許致命,但想置我於死地,只能說還差了一點。
別的魔術師沒有辦法使用這個魔術,單單只是因為他們「不知道」。
而能知道這「逸話」的魔術師,也沒辦法像她一樣知道那麼多。
沒有辦法如同親眼見證一樣,自然也就沒有辦法引動那份「神秘」,理所當然的,哪怕得知了也是「局外人」。
只有引動得了「神秘」,才能用克莉絲汀的魔術性質,固定並強化它……就像,從星座中滿載「神秘」,然後一錨子拋到現實,貪婪地把那船滿載的「神秘」全都給搬下來。
當然,這份前提是,「知曉」。
知識便是力量,擁有不輸頂級魔術師輸出的幼女,同時也擁有頂級的「知識庫」——隨手將銘刻在意識間的過去如翻閱書籍一般抽取出,如親身經歷般再次重現在腦中。
我可以把這個認定為天賦才能吧?
和奇蹟相對,天才多半是「理所當然」的,所謂天妒英才,其實也根本沒有這回事。
既然這樣,多少能夠心安理得一點……一點點!
視線重新聚焦,睜開雙眼,模糊的地方已經差不多消散了。
「……我可以認為是預期的工作量增加了嗎?雖然,本來就是額外的工作?!?/font>
目睹了魔術的作用和運作方式,當代最強的封印指定執行者,輕嘆著拉緊了手套。
紋上盧恩符文的特製手套,上頭幽暗的赤紅如藏起鋒頭來的神器長槍,哪怕棲伏於黑暗後,仍不減其鋒芒,有種被盯上了的刺痛感。
我的假設成立,只不過——接下來才是關鍵嗎?
這並不是告知、也不是真正的問句,而是試探——
然而,我看向她的雙眼,澄澈深邃的酒紅,潛藏在其中的卻是一抹笑意。
「……芭婕特女士?!?/font>
我想,我的愕然應該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不過,今晚我所見到的、足以被封印指定的魔術師,只有威爾斯.特雷斯而已?!?/font>
威爾斯.特雷斯——完全沒聽過的名號……但,今晚,有資格被「封印指定」這個名分束縛的,有超過一位魔術師,卻是能從她口中證實的事情。我猜,可能有兩位,而且多出來的那位,多半就是克莉絲汀。
看來芭婕特比我想得更加……更加近人情一點,不是傳統的魔術師,也和充滿私慾的魔術使有一些區別。
相對的常識人,懷有矛盾、渴望,且不吝於分享善良與關懷的人類。
在正篇當中,她早早就在前夕退場了。同時間點退場的,還有亞特拉姆.加里亞斯塔。
……既然相逢了,是否代表我有扭轉命運的機會?
心底的躁動,想必是那份妄圖作為主掌者轉動命運齒輪的,所有觀眾都有過的,「如果某某某不遭遇……」,這種簡單的,在腦海中曾經思考過的幻想(IF線)劇情。
只是,有著近乎未來視的情報,卻要親手增添變數,讓它失效——這種事情,是不是很蠢?一定很蠢吧?
搖曳在這之間,留給我考慮的時間,卻不多。
畢竟,在對話中無端陷入沉默,是很致命的呢。
我表情中的愕然轉為笑容。
「……那個,女士,非常感謝妳?!?/font>
然後,再轉為猶豫。
我猶豫著,該怎麼開口——事到如今,我想,到了可以一鼓作氣,一鼓作氣徹底參和到聖杯戰爭的時候。但,事情一直都不是攤開來講就能講明白。
這個時候必須裝作不知道未來的發展。
「叫我小姐吧,我還沒有對象呢。也不用感謝我,畢竟我也不是一個看著小孩子掙扎求生會無動於衷的人。」
眼角一點痣,被視為遠播聲名的麗人普遍擁有的痣相,美人痣、淚痣。
英氣煥發卻又不失柔和的臉蛋,筆挺的酒紅色西裝,再搭配上豪爽的笑容。所謂顰笑間奪人心神,或許很接近了吧。
那怕是女生,也會被她的帥氣給惹得心神蕩漾吧?像是克莉絲汀就——呃啊,好好好,不說了。
對生活在網路世代的我來說,只是漂亮而已。不過,這個意思是,在被大數據篩選過的,幾千萬的用戶中,稱得上漂亮的程度。
順帶一提克莉絲汀的評價是很漂亮,所以可以放過我了嗎……別在我腦袋裡大叫……
幸好沒有失態。
「今天的事情呢,欸——我怎麼路過撿了個小孩子回家?」
如果在平常聽到這句話,我肯定會吐嘈,笑出來用故作驚訝的語氣說,「太巧了吧,怎麼會這樣!」。
只是,現在不能這樣說,有想講得想法的時候,就會突然覺得這好像不是我會做得事情。
這到底是不是我會說得話?其實,現在我有一點不太清楚。
幸好,我有更清楚的事情。
就是不能跟著她起鬨,否則會錯過把自己的立場和她綁在一起的機會。
「……芭婕特小姐。」
嚴肅的抿起嘴來——態度很重要,不能馬虎。
「我能夠……在妳身邊待久一點嗎?」
致命的沉默,來了。
片刻也是長得令人窒息,但也短得出奇。
「來吧,我泡杯紅茶給妳暖暖胃?!?/font>
跟著她走入客廳,映入眼簾的是略嫌單調的擺設。從二零二二年的人類角度來看稍嫌貧乏,從二零零四年的人類角度來看也好不到哪裡去。
現代化的程度挺高——這個意思,便是不夠「古典」,不夠「神秘」。
不過,那也只是客廳的部分而已,芭婕特並非是魔術使,既然這樣她也絕對會有魔術工房。
所以說,這裡大概只是住的地方?
我並不清楚,但這裡看起來的機能倒是真的挺簡陋的……而且,客廳乍看之下很整齊,茶幾上卻完全暴露了,上頭的擺設完全就是上次用完沒有整理的樣子。
當然,這不是我觀察很久才得出的判斷,只是一眼掃過去後下意識的感受。
待客用的座位一目瞭然,在芭婕特的指引下,我平靜的入了座,不失禮節。
她翻出一只電熱水壺,很正常。
兩個茶杯裝熱水,嗯,也很正常。
「好了?!?/font>
茶具擺放在我的眼前。然而那輕輕搖曳的茶水,不知道為什麼讓我有些躁動。
看著棉線與標籤,泡在熱水中的茶包。嗯,茶包,放進去的話等個幾分鐘也——欸?欸欸?怎麼就直接開始喝了?
給、給我跟紅茶道歉??!
「小妹妹,我想妳是魔術協會的魔術師,應該沒錯吧?」
髮色鮮紅的女人,芭婕特一邊品嘗著茶水,一邊說道。
——好危險,差點就失態了。
我抿了抿唇,微微頷首。
「克莉絲?。栭T特——階位「末子」(Frame),您說得沒錯,我確實是魔術協會所承認的、體制內的魔術師?!?/font>
「……對了,妳知道我是誰,對吧。」
我點了點頭,但移開了視線。移開視線是以免受到靈魂的拷問……不論是對於一個普通高中生,還是一個英國人來說,這個場景都太過震撼。
看著蒸騰著熱氣的紅茶,從半成品逐漸轉為成品的模樣,我抬起頭來,重新對上視線。
「雖然不是不行……但是,我雖然時時與危險共舞,卻不一定要多添增一個危險來源吧——更何況,我應該更像獵人一點。」
「為什麼我要帶上妳一起?」
沒錯,為什麼呢?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比起團隊行動,像芭婕特這等強大的魔術師,更加適合輕兵銳卒的特種行動。
她與克莉絲汀是不同種類的魔術師——她的魔術研究多半是只針對提升她自己的戰鬥力,因為那就是她的業務內容。
然而克莉絲汀的魔術研究,更多體現在鑽研,鑽研星的可能性、天體的運行。它的一小部分會回饋到魔術師自身,但很大一部分,這個知識本身就是價值。
克莉絲汀更像個傳統的魔術師,魔術的知識和知識本身是她的武器,魔術工房是她的主場;而芭婕特不是如此,比起魔術師,她更像個戰士。
我不會說我們需要互相補足弱點,因為真正的戰士是沒有弱點的。
真正的戰士需要的是完全屬於自己的價值,不需要累贅。而我展現給她知道的,正好就是無比的附加價值,她不可能不知道。
但凡她只要有些許動搖,就會必然帶上我——只是,她對自己很有自信。
或許是因為她還沒遇過武力無法解決的危機,而這多半是直接導致她早早就在聖杯戰爭裡落敗的原因。
那麼,我該怎麼讓她動搖呢——
我擁有的資訊,就相當於預測未來……預測未來。
突然,靈感跳了出來——對耶,其實我不一定要假裝不知道,只要我能夠圓回來就好了。
我可以說更多,「劇透」更多,只要在邏輯上沒有重大疏漏就可以了。
而,我有一個超級必殺,絕對不會出錯的藉口可以用???為什麼不用?
想到這裡,我坐得筆直,雙手自然的互扣,置於雙腿之上,感覺自己的姿態都自然了許多。
「……您要到遠東出差了,對吧?」
聽見我的提問,芭婕特拿著茶杯的手近乎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
「……風聲走漏了嗎?不過就算妳知道了,也構不成理由吧?」
我的視線不閃不避,直面著她的質疑,茶面映照著我微微發著光華的異色雙眼。
如果拿面鏡子來看我自己的話,一定……像極了神棍!
「如果,我說……我剛剛觀察星象,您在出差、正式工作的第一天,便會身受重傷、身陷險境的話呢?」
當然,是騙人的——畢竟克莉絲汀,沒有同時處理兩種複雜術式的演算(施術)能力,這只是單純的預知(劇透)而已。
據說阿特拉斯院的煉金術師,能夠自由自在的將思考分割成數等分、並行處理。優秀的魔術師也可以稍微做到分割思考,只不過並沒有煉金術師們那麼變態的運算能力罷了。
對於並非煉金術師,而是魔術師的克莉絲汀來說,雖然並非辦不到,但只能處理簡單的事情,同時處理兩種複雜的術式還是想想就好。
但是這是很好用的藉口,畢竟芭婕特也不知道,說不定克莉絲汀真的可以同時使用兩種術式,同時又用天體魔術來占卜、又用星座魔術來恢復傷勢啊?
「那,就算這樣也是我的事情——」
她這麼說著,話題結束了。
我默默的把紅茶包拿了出來,拿起茶杯,如貓咪一般小啜上一口。
……這才是紅茶!雖然是茶包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