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沒能完成對於名望貴族的貨物交付,又失去了賴以維生的貿易船,娜塔亞在付出一筆數目不小的賠償金之後,從星區貿易業中退出了。也許現在退出正是時候,因為隨著帝國在南方星區剿滅失敗,中央對於各星群的控制力大幅度衰減,現在在各星區間航行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安全了。不少娜塔亞熟識的商人們,在一次次的星區貿易輸送中消失了蹤影;現在,即使星區貿易得到的利潤是以前的數倍,也鮮少有人願意接受委託。
娜塔亞用剩餘的一部份存款買了一艘小型飛艇,改做陸地各州的運輸貿易,收入雖然減少了很多,但日子還過得去,相較之下也比較安全;狄西在告訴他真相之後,離開了她的生活,而她也沒有阻止他。對於她來說,還得需要一段時間來調適自己如何重新看待狄西,以及如何與他的互動。況且,現在不從事星區貿易,也不需要兩個人來輪班共事了。只是洲際貿易的話,她一個人就能勝任完成,就像是過往那樣,獨自一人,誰也不親近,誰也不相信。
只是,在得知她母親還活著之後,她的生活就有了新的目標。
「你母親為了保護你,對你隱瞞了很多秘密,娜塔亞。」回憶起那一日,狄西是這樣說的。「帝國的政權核心當中,有一場陰謀正要上演,而你的母親和其他人則是奉命調查與阻止這場陰謀。由於這樣,你其實在很小的時候就被特務給盯上了,即使你母親沒有再跟你聯繫,那些特務也一直觀察你,這也是為何我沒有直接跟你接觸,而是要裝作不小心熟識的原因。」
狄西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誠懇認真,是娜塔亞不熟悉的他。
——所以,一切都是謊言嗎?一切都是算計好的?這句話埋藏在她心裡,並沒有說出口,因為她害怕可能會聽到她不想要聽到的答案。
「你母親在一場很嚴重的背叛事件中受了重傷,從此在某個祕密的地方接受長期的治療,而這個地方,就在普朗蘭克航線的附近,這也就是為何我要特意製造意外,好讓我們不小心到這裡的原因。當然,海盜的事情真的是一場意外,我沒有預料到,對不起。」他愧疚地別過頭去。而娜塔亞知道並不能怪他——他已經做得夠多了。
四個月過去了,當初狄西因為有海盜介入的關係,沒能成功帶她到達她母親的藏身處,因為他們能夠探測以及識別訊號的原始貿易船已經被毀了。狄西給了她一個座標,以及另一套識別與探測的晶片。「你仍然在被監視著,要小心。」在與她分別之前,狄西這樣說著。他走向前,像是要前來給她一個道別之吻,然而在最後,他似乎是忍住這衝動,轉身擺擺手離去。就這樣,她與她的第五任男友道別,她又恢復單身了。
如今,她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把過去那些母親留下來的東西都仔細探查了一遍。這些如今不再是遺物了,她想到這一點,握著文件的手就不住發抖。充滿暗號的筆記與信件,以及一個精緻雕琢的徽章;那是一個上面有著金黃色翅膀以及長劍的徽章,上面刻著一段格言:「竭盡一切,奉獻一切。」
她母親就是因為這樣才疏於對家庭的關愛,導致他們家庭的破碎;然而,在最後與她相處的一段日子裡,她母親卻是完完全全地以她為重,將她視為生活中一切的重心。無論是班上的同學會,她在學校的表演賽,或是各種大小節慶日子裡。即使有過數次的失約,對於當時的柯緹莉亞的而言,娜塔亞在她心中的地位,確確實實地凌駕了所謂的大業與其它的一切;在那個短暫的時光當中,柯緹莉亞的身分不再是黃金使節團的一員,而是娜塔亞的母親。
「母親……不,媽媽,這次換我去幫助你,把你找回來吧。」
那日晚上,她又做到了那個夢。她望著熟悉的那個窗口,天色漸暗,一位褐髮的小女孩正在從窗戶眺望著街道,期盼能見到某人熟識的身影。
女孩等著等著,等到倦了,爬上床睡著了。她將家裡的燈光都打開,唯獨留下她自己的房間維持漆黑著;因為,她將她心中認為最重要的一盞燈,留給她心中最重要的一個人開啟。這樣,她就不會再感到黑暗,也不會再感到寂寞以及恐懼。
不過,這一次不一樣了。女孩從床上起身,擦乾眼淚,換好衣裳;她手上提著一盞燈,朝向大門走去。如今她已經長大,再也不用總是被動接受母親的救助,這一次,她將打開沉重的大門,走出自己卷縮躲藏的龜殼,親自去找尋自己心中最重視的那個人——即使是要走向危險詭譎的黑暗,她也在所不惜。
歷經了十年的輪迴,夢的最後終於不再是漫漫長夜,而是她手中燭火傳來的光亮與溫暖,取代了冰冷絕望的黑暗。
在某個地圖上沒有座標的地方,一個偏遠、地廣人稀,並且到處都是傾頹建築的城鎮裡,一位婦人正在眺望著天空。
未經打理的褐髮披散在背後,從容貌看出她曾經是一位面貌姣好的人,只是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痕跡;曾經像是鷹一般銳利的雙眼,如今卻顯得沉靜以及柔和。她的穿著打扮就像是一般鄉下的農婦一樣,只是那些過往的戰鬥經歷,讓她偶爾會在旁人的眼中高大起來,只有一瞬間,隨即又像是個洩氣的氣球那樣攤扁,好似剛剛的堅毅和威嚴氣勢都只是錯覺。
「她的記憶還是沒有恢復嗎?」遠方的山丘上,戴眼鏡的男子向一旁的金髮女子詢問,臉上滿是關切。
「遭受了這麼嚴重的衝擊,能活下來已經是萬幸,就不要指望她能復原了。」金髮女子看著婦人的眼神滿是不忍與惋惜,但是仍然雙手交叉在胸前,擺出一副自信的模樣,就像是婦人過去習慣擺出的姿勢那樣。「她付出的代價已經夠多了,剩下的事只能夠靠我們自己完成了。」
婦人忘記了過往的一切,忘記了自己曾經救助過的少年,也忘記了自己有個親愛的女兒的存在;她現在只是像是普通的農村婦人那樣生活著。只是,她三不五時就會拿著自己的錢,到當地的食材店購買材料,回到家裡做蛋糕;做了蛋糕之後,她就拿著蛋糕出門去,但是走到一半就會四處張望街道,像是在找尋甚麼印象中的地標一樣。
反覆試了幾次之後,她就會略帶失望地回家,然後隔天再次出門,重複這一個舉動;直到蛋糕快要過期了,她才將蛋糕贈送給當地的孤兒院,讓那些流離失所的孩子飽餐一頓,她就會心滿意足地回家,然後過個幾天又上演一次。
有一次,當婦人提著蛋糕出門,又在街道上面四處張望的時候,一名女子叫住了她,向她詢問這個蛋糕是要送給誰的。女子有著金色的捲髮,穿著時尚,像是出自於富貴家庭的人,這種人出現在這個破敗的城鎮是奇怪的,但是婦人毫不在意,只是不斷張望著旁邊的街道,並且擔憂日落的到來。
「我答應過她,說今天會早點回去。我要在黃昏前回去,因為今天是一個重要的日子。」
婦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笑得很溫和,像極了一位寵溺孩子的母親一樣,如此平凡、樸質無華;又如此偉大、珍貴耀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