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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AREVEAL 第一章 兩人(六)

虎藍道夕 | 2022-08-07 03:34:42 | 巴幣 0 | 人氣 102

完結??第一章 兩人
資料夾簡介
奇霧迷航 探索未知的冒險喜劇 愛與希望 鍥而不捨的追尋物語 當所有的走向皆歸一之時 人們將要面對的是湮沒於無知的過去 在邏輯的境界線上 挑戰(zhàn)夢與現(xiàn)實交錯的大冒險

※ ※ ※ ※ ※ ※ ※ ※

 最近陰晴不定,今日的陰鬱天空也飄落著毛毛細雨。

 滿臉鬍渣的男人回想起之前的事情仍舊心有餘悸,他所害怕的並非眼見的事實,而只是自身的直覺與想像。但是,由於事發(fā)之後貧民街外頭的警備巡察與探訪,以及自周圍聽到的風聲傳聞來加以推測,他可以斷定事實和自己的想像八九不離十。

 盤點全身只剩下一枚邁爾銀幣與兩枚古倫銅幣,一天一餐至多也只能撐一個星期多一些,在這裡一直躲下去絕不是辦法,而要離開吉魯?shù)侣〉脑挘绾纬鲫P便是個大問題。

「大叔……你在我家旁邊幹麻?」

 家?鬍渣男本來背部靠牆,縮著雙腳坐地並趴於膝上假寐,聽見了詢問的聲音他謹慎地抬頭看向男孩。僅僅一瞬之間,鬍渣男的注意力被男孩的右眼緊緊吸引,回過神來才意識到男孩所說的家指的大概是左邊身旁用破布所搭起的棚子。

「啊!抱歉,我只是累了剛好在這休息一下而已。」

 正當男孩小心翼翼地盯著,並取巷內最大距離,像螃蟹一樣橫步要繞過眼前的鬍渣男時,不遠的巷口處剛轉過來的另外兩人,因為角度及雜物的遮蔽只看見了螃蟹步的男孩,所以好奇提問。

「哈哈,海爾你在幹麻啊?」

 海爾揚揚下巴向發(fā)問的男孩示意,兩人隨著腳步往海爾接近,也才發(fā)現(xiàn)坐在他家旁邊的鬍渣男。

 面對三人之中的兩個小鬼特別警戒的眼神,鬍渣男有氣無力地舉起雙手,五指併攏與臉同高。

「好、好、別那樣看我,我離開就是了。」

 說完,鬍渣男舉著一手,另一手撐地站起。

 咕嚕────

 鬍渣男一起身,手便摸向肚子。

 男孩聞聲,從斜背身上的小包中,拿出一塊略大於自己手掌的壓扁麵包,盡量不要靠近,伸長了手要給他。

「等一下,法比歐你幹什麼!」

 身旁的女孩試圖阻止法比歐,鬍渣男也因他這舉動愣在原地。

「幹什麼?給他麵包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利爾德神父不是說過,遇到人有困難的時候可以幫忙就幫忙,現(xiàn)在不就是那個時候。」

「呃、是沒錯啦……」

 鬍渣男看著法比歐和女孩對話的景象笑了出來,伸手進去口袋摸出僅剩的家當,從掌中挑出了古倫銅幣打算和法比歐交換。

 三人原先對鬍渣男的所有動作都有所戒備,不過當看見他手中的貨幣後,轉而覺得不可思議因此面面相覷。

 雖說不是全部,但在這種地方,絕大多數(shù)的成人都不太可能認真地與小孩交易。

「啊!」

 海爾驚覺一聲急忙跑進家中,掀起兩個腳掌大的石板,撥了撥底下的沙土拿出個木盒,打開確認了裡面的東西還在,便倒轉似的將東西埋了回去,外邊只聽見裡頭鏗哩哐啷。

 埋好後海爾走出家中,外面三個人正盯著他。

「看、看什麼,你們繼續(xù)啊!」

「嘿嘿,大叔他懷疑你偷他錢。」

「閉嘴啦!妳很囉唆欸。」

 面對女孩告狀,鬍渣男就做了個無奈的表情,並用兩枚古倫銅幣換取了麵包,可拿到麵包後法比歐並沒有馬上取走手中銅幣。

「不是用銀幣喔?」

「你搶劫喔。」

 對於鬍渣男的反應法比歐開懷地笑了笑,便取走兩枚銅幣收進身上的小包中,同時鬍渣男也在徵得法比歐的同意後,原地靠牆坐下立刻咬上剛買的麵包。

「喂!不要隨便同意,這我家欸。」

「海爾你有夠囉唆。」

「對啊,小氣。」

 女孩瞬間的回嘴及法比歐的附和,讓鬍渣男聽了邊嚼邊笑,吃下一記悶棍的海爾則整個臭臉。

「對了,大叔你叫什麼名字?我是菲娜、法比歐跟海爾。」

 手指兩人介紹過,鬍渣男一口吞嚥便回答。

「克拉漢。」

 望著克拉漢狂奔遠去的背影,查德並沒有馬上追上去。從須臾的訝異之中回過神來的他顯得有些焦躁,右手撓撓後腦,左手插腰,左腳腳跟黏地不停地拍擊地面。

 從那個男人看見了羊皮紙上內容時瞪大雙眼的反應,一定是知道些什麼,那麼接下來就是找出那個男人再來看看要如何交涉。動頭瞧了瞧周圍心想,一堆雜物,一個破棚子,眼下的兩個小鬼,破棚子、小鬼──等等!剛剛那個男人從那個破棚子裡出來?也就是說──

 菲娜和海爾納悶地看著思考中的男人,忽然,就見一物在他的手指之間游動,兩個精明的小鬼自然不會錯看那個東西。

 擺弄手中物,男人也八字開腿踮腳蹲了下來,左手前臂橫放在左大腿上,右手肘抵右腿舉於鼻前,手中活靈活現(xiàn)的那一枚邁爾銀幣眨眼遭捏停在了食指與拇指中。

「我叫查德,查德.登格勒,你們兩個能告訴我名字嗎?」

 他從低處看向兩人說。

「告訴你就要給我們銀幣嗎?」

 男孩不客氣地問。

「哈哈!怎麼可能,只是交易的開始罷了。」

 兩人相視並同時點了點頭。

「海爾。」

「我叫菲娜。」

 查德笑了笑道。

「你們對這裡比我還熟,而且應該認識那個跑掉的男人,希望你們能告訴我他會去哪裡,或者乾脆幫我找到他。」

 從那個男人逃走時的慌張程度看來,人會躲在貧民街而不是逃離吉魯?shù)侣。顺墒且蚬食霾涣岁P口。而關口的人理所當然都屬這裡的領主卡柏拉爾麾下,這樣推想甚至可能跟軍方沾上邊,儘管不能直接肯定,但有很大可能是軍方在追捕他,查德心想。

「我不要!」

「欸?」

 查德與沉默的菲娜看向海爾。

「誰知道你想怎樣,我們如果幫了你搞不好會害死克拉漢。」

「猴── 原來他叫克拉漢啊!」

「笨蛋!」

「……。」

 菲娜則一臉不可置信,查德則表情掛著奸笑。

「我只是想拿回屬於我的東西而已,沒有其他──」

「剛剛克拉漢撿到紙的時候,雖然只有一下下但你是不是想拔劍?」

 僅僅是用拇指推出腰間長劍,這都被她看見,查德皺了皺眉,閉起的兩眼與抿起的嘴平行,心想這個女孩觀察敏銳,說不定有當冒險者的天賦。

「沒、沒錯!你一開始還想攻擊我們,我們不會因為這點錢相信你!」

「那再加一個怎麼樣?」

 月光凝聚在一手一個的銀幣上,閃閃發(fā)亮。

 海爾雖然故作表情嚴肅,但暗自吞了口口水,心中也漏了幾滴「不知如何是好」出來,所以看向菲娜。

「這不是錢的問題,是──」

 鏗啞──

 換查德打斷了菲娜說話,不過不是用言語。左手的那枚銀幣一躍去到了右手,一前一後交疊在指握間,隨之空出的左手掌中跳出了一枚盧冬法金幣到手指上。

「也太奇怪了吧,那不過是一張紙而已!」

 相對於海爾變得有些呆滯的眼神,菲娜反而提高了警戒。

「我不能保證找到人之後結果會怎麼樣,但是我猜他身上有我想要的情報,可以說比起交易,和他打鬥的機率斷然不高。」

 機率差不多像在平地被雷打到,查德難得露出誠懇的表情並催促。

「快一點,時間寶貴。」

 菲娜明顯無法決斷地看向海爾,而海爾只想了一下。

「成交!」

「等一下!海爾你──」

「就算真的打起來也不一定會輸啊,這傢伙比克拉漢更矮。」

 學了學眼前這個大人剛才的奸笑,海爾手指查德言後,隨即翻過掌心朝上。

「到時候我們沒站在你那邊沒關係吧?」

 查德站起身,把兩枚邁爾銀幣交到他手上。

「確定找到人後再給剩下的,沒意見吧?」

 兩人點頭同意。

 託賢者大人的福,勞倫斯帝國於其所在大陸之上乃當今鍊金術最為發(fā)達的國家,藉由吉魯?shù)侣∵@樣的邊陲城市便可窺見一斑。人們從貫穿城市的薩可可德河引水,建置起四通八達的水道,或從山林崗高之處引流,疊石架設起高架的水渠,就連車行得過日夜的遠方郊外也都能夠設置給水所,使得人們就算遠離自然水源,依然可以省去長途跋涉,方便取得潔淨的日常用水。

 吉魯?shù)侣∫驗闁|方的不遠處就是難以跨越的哈坎大裂谷,沒有東向行商的必要,使得用水便利一事,直接成了東方關口現(xiàn)在處於半荒廢狀態(tài)之主因。原本東關近郊沿河的居民幾乎全數(shù)搬遷,有能力者乾脆搬入吉魯?shù)侣⊙e,其餘的人或者遠遷石前市集,或者就是定居相連的路上,相比過去水陸與陸路的進出需要,如今可謂完全停滯。

 趁菲娜離開去找法比歐的這段時間,海爾簡單向查德介紹了這個不在場的朋友。並直言倘若真的如查德所推測,他認為克拉漢大概會躲到東方關口的附近,那裡是最容易不被檢查就能出入的關口。不過海爾也只是聽法比歐這樣說過,詳細的方法時間並不清楚。

「所以那張紙的內容到底是啥?藏寶圖嗎?」

「這不是契約內容吧?」

「呿,小氣。」

 等到菲娜與法比歐一同前來,查德也和法比歐互相認識。

 薩可可德河自西南穿進圍繞吉魯?shù)侣〉某菭潱儆蓶|穿出,所以東關與西南關也稱為大口,和其他三處純陸路的小口不同,大口的建築更為高聳,本身也成為橫跨河面的橋樑,稱為關橋,並於河流南北岸的關橋下各設有陸路進出之關道。

 排除船桅高度過限的大型貨船須在西南關口外的河港卸貨,檢查後再由陸路運輸進入城市,中小型船可以先於關外的河港停泊,給士兵做俗稱「跳船」的入船檢查之後直接航行入關,再於適當河段的集散地靠岸卸貨,轉成陸路。

 卡柏拉爾軍的基礎編制今承帝國中央所規(guī),六人成一班,二至四班成一隊,二至四隊成一大隊。以南方的小口為例,如非特殊時期,進出檢查各一班,並另設一班待機支援,共十八人為一隊,一日由三隊輪替,共五十四人成一大隊。

 而大口光是南北河岸陸路就已需要兩個大隊,加上跳船與大型貨船卸貨先檢的人數(shù),以及關外貨物集散地的額外治安維持人數(shù),最少總共也要四至五個大隊。

 當然如今只有西南為實質大口,已然荒廢的東方大口,其南岸因接近貧民街,為巡視半荒廢的集散地以防走私,尚設有兩班一隊的三十六人大隊。北岸則多為一般商家與平民住宅治安較佳,連大隊都沒有必要,一日僅三個班輪流而已。

「我知道北岸關口的附近有間酒館,士兵都會翹班去那裡喝酒,早上至少還會留兩個人,晚上有機會一個人都沒有。」

「克拉漢知道這事嗎?」

 法比歐搖頭。

「我只跟他提過東口士兵比較不認真看守而已。」

「也就是說,就算假設他知道,想出城也必須繞中央區(qū)過河到北岸關口。」

「嗯。」

 為減少東關北岸的治安問題,其關橋及貧民街以北的橋樑,早在查德上一次來到吉魯?shù)侣〉母熬鸵呀浳锢硇苑忾]了,故最近的路徑只剩繞走中央區(qū)一途。

「假如他不知道,那人很高機率會在南岸。」

「我想最有可能躲的地方,是已經半荒廢的集散地,那裡有很多廢棄的倉庫。」

 法比歐年紀較另外兩人稍長,也可能是他天生擅長,查德在與他的對話之間或多或少,感覺像和熟悉當?shù)氐匦蔚睦暇毭半U者對話。

「那接下來兩人一組,我跟菲娜,海爾和法比歐,希望天亮前找出他來結束這件事,沒問題吧?」

「等、等等!為什麼是你跟菲娜?你想幹什麼?」

 海爾突然如此質問,因而三人一同看向了他,其中菲娜更是張大了眼眨了眨。

 查德面無表情且手摸下巴,慢了一拍才回答。

「只是直覺性的戰(zhàn)力平衡而已,如果……你很需要菲娜在身邊保護你的話,我也不反對。」

 噗──

 另外兩人聽見回答抿嘴憋笑。

 之所會如此分組,只是單純判斷比起菲娜,感覺法比歐所說的話海爾會比較容易聽得進去罷了。

 海爾對兩人的笑聲沒有反應,只是一臉認真,用不慍不火的聲音繼續(xù)說。

「我才不用保護,別把我當笨蛋。」

「那還真是抱歉。可是我不跟菲娜,你也不跟的話,就只剩你跟我一組了欸。」

「……。」

 噗噗──噗──哈哈哈哈──

「笑什麼笑,我只是怕他亂來而已。」

 海爾一臉吃鱉樣越說越小聲,法比歐則已經笑到蹲下。

「菲娜妳決定吧。」

「就照一開始的分組,我相信查德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小姐好眼光!」

 查德對菲娜比了個大拇指,菲娜也同樣比了回敬,海爾的心中則揚起了一絲自己也不知為何的落寞,或許該說他藏的很好,抑或其他人的注意力並不在他身上,在場無人發(fā)現(xiàn)。

「好了,出發(fā)吧。」

 對還蹲著的法比歐說。

 叩、叩──

 敲門聲響起,裡頭毫無反應。

──翱翔的金鷲館──

 位於頂樓最高貴奢華的頂級客房,光是入住一晚就要價八枚盧冬法金幣,超過每日僅能兩餐餬口的低收入勞動者整年的薪資。

 一進門是寬敞不亞於貴族宅邸的私人會客廳,會客廳的左側附屬了兩室臥房,床褥皆為綢緞。實木床身之躺面圓弧下凹,下凹中放置了符合凹陷形狀,塞滿羽毛的扁球形墊,上面再鋪設一層稍薄的,同為內含羽毛的柔軟平墊,讓躺上床的人感受猶如漂浮著那般輕鬆舒適。

 臥房對面的房間作為文書工作用的書房,書房的中央擺放有張方形木桌,桌面光滑如鏡,桌身雕刻精細,由整塊原木一體成形。座椅也不遑多讓,入住時會由專人選擇合適的椅腳,量身調整高度,椅背亦由鍊金術士與匠人合作,於木質之中巧工嵌合金屬齒輪,得以調整並固定在最為舒適的角度,最後,再於坐面與椅背上鋪設羽毛絨墊。

 會客廳整體的採光良好,打通了幾乎一整面牆,並採用了因製作技術而價格高昂的材料──平板狀且透明通亮的大塊玻璃,嵌入木框中製成如門大的落地窗,木框上下再刻以溝槽合於牆口內緣壓嵌了金屬長條的軌道,令落地窗可以左右拉開方便進出。

 如跨過落地窗外出乃立於簷廊,下廊出簷是望天的小型花園,順廊而去則是全天候供應熱水的私人獨立浴場。

 拜賢者大人教導,帝國的商人帶來由最先進的鍊金術所打造,以水蒸氣驅動的奇妙金屬製機關進入了吉魯?shù)侣。摍C關可以經由管路大量將水從低處引流至高處,便於送熱水到高樓層的獨立浴場,這樣奇妙新穎的鍊金術機關在引進的當初,一度於吉魯?shù)侣〉纳狭麟A層之中蔚為風潮。其後帶來鍊金術的商人更與本地的數(shù)個商家行會合夥,拿新時代的便利當作噱頭,共同建立了金鷲館。

 不過,對於新的事物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欣然接受,排斥者理所當然地跟隨出現(xiàn),尤其以教會的勢力為甚,其中一些較為保守的派系更是直接將鍊金術視為異端邪說。

 叩、叩──

 身著金鷲館制服的男性回頭,看往身後幾步的那個如同貴族的侍從男人。該名男人的衣裝得體又不顯奢華,哪怕理了一頭過於俐落的短髮並有著深深的黑眼圈,其舉手投足所自然散發(fā)出的高雅氣質定是長時間浸淫在上流風雅之中方得擁有,騙不了人。

 正當制服男性伸手準備敲門第三次時,門開了。

 伴隨門開,黑眼圈的男人頓時感覺到一種難以形容言說,極其細微並難以斷定有無的異常。門後所佇立的中年男人黑色斗篷通身,按理講這種類似長袍的無袖外衣只是在外用以遮風禦寒,入室後便會脫下才對。是這個原因嗎?黑眼圈的男人持疑。

 不過,隨門內的中年男人毫無防備地把門大剌剌地打開到底,開門的那隻手亦同時揭開了斗篷,展露出底下的衣物,黑眼圈男人的注意力很快地便挪用到了評估及鑑識上。

 底下布料也近乎全身漆黑,不沾染一點塵埃的深邃。

 以衣物原始的本質來說幾無意義的四條鉛直金絲裝飾,均距分佈於正面,兩兩夾著中央一排金黃鈕扣,鈕扣表面的紋章與周圍雕紋極其細緻。皮革腰帶上則鑲有複數(shù)大小有別的小型寶石,從中看得出曾深慮間距與位置之配置,用以點綴出高貴,而非硬是塞滿導致俗氣。其他褲子、鞋子,所有的材質、樣式亦皆有講究。

 門開之後制服男性即退到一旁,由黑眼圈的男人上前取代,並朝房內的人優(yōu)雅鞠躬。

「打擾了,可否先容敝人自我介紹。」

「請說。」

 黑眼圈的男人抬頭看向門內那溫和微笑著的中年男人,接受了他的授意繼續(xù)。

「吾名為文森特,乃侍奉吉魯?shù)侣≈鳎ò乩瓲柤业墓芗抑弧!?/div>

 透過大開的房門,外面也可以清楚地看見會客廳的中腹,藍色長髮的女孩看著空無一物的桌面呆坐椅上,搆不到地板的兩腿交叉,時不時前後搖晃。

「現(xiàn)今為收穫季節(jié),卡柏拉爾家正欲舉行年度的盛會,也如往常邀請了帝國其他貴族共襄盛舉,以迎接接下來吉魯?shù)侣∽怨疟S械闹x神祭典。克萊亞.卡柏拉爾大人特派小人前來迎請兩位。」

 語畢,中年男人當下沒有任何回覆,但見廳內女孩從椅上跳了下來逕自走來門邊,抵達時給了文森特一個甜美的微笑。

「那就麻煩你了。」

 中年男人的聲音,令文森特從失神之中驚醒,那遭女孩清麗微笑吸住魂魄似的情境宛若虛幻霧散,徒留文森特深深的一鞠躬同時隱藏起自己的笑容。

 領兩人上了裝飾奢華的馬車,文森特在車外恭請兩人稍候,自己再度返回旅店的迎賓大廳,於大廳中東張西望過後,上前抓了和他一起去敲門的那個制服男性並小聲地詢問。

「喂!也太簡單了吧。我準備了好幾組說法跟套路全沒用上,難道他們都沒有保鏢或是護衛(wèi)嗎?」

「來的時候聽說是有一個同車的,像僱來當護衛(wèi)的冒險者啦,不過他說他不是,所以之後就把他交給櫃檯了。」

「什麼鬼?所以那個人是誰?」

 制服男性聳了聳肩搖搖頭。

 方才領中年男人與女孩行經大廳時,大廳一旁喝茶聊天的坐客有不少都被兩人那好似王公貴族的不凡氣息所吸引,坐客們不時看向兩人且私下品頭論足的樣子,現(xiàn)在尚且清晰地映在文森特的腦中。實在令人好奇這樣的兩人為何會沒帶護衛(wèi)?但這疑問倘若出口,便形同自打嘴吧,像是在說自己不值得信任一般。

 尤其那鈕扣上的紋章,文森特一直想不起來在哪裡看過。

 制服男性左顧右盼,手肘頂了頂文森特,然後拉他到梁柱之後避人耳目,拉開衣襟隔絕周遭,要他看從衣襟內袋中摸出的一枚硬幣。硬幣與之前尼克秀給他看的差不多,幣體大致完好之下圓周有些細小凹陷或是缺損,撇除浮雕因素,厚度還有所不均甚至輕微變形,通常來說這都是金幣本身含金量較高時會表露出來的徵象。

 忒明諾思舊金幣。

 金幣正面雕刻的是勞倫斯帝國主要信仰神 忒明諾思的頭像。

 當今帝國皇帝努爾哈曼.勞倫斯於集權登基那一年,以穩(wěn)定國家發(fā)展為由,聽從賢者大人的建言推行了貨幣改制,不但強硬地將鑄幣權統(tǒng)一收回中央,各地領主更發(fā)現(xiàn)中央有著進一步的計畫,欲逐漸把握各領地之中鑄幣原料礦的產權。

「帝國戰(zhàn)事方休,正處改革最佳時機。固然有人認為這對國家來說是雪上加霜,但是請仔細想一想,既然到處都是厚重積雪,那不也差不了這一點點霜嗎?應該趁機積極,屆時春天來到,這些霜亦會跟著積雪一同融化,將增加滋潤大地的水分,令大地將更加充滿生機。」

 賢者大人如是說。

 此話當初傳到反對派的耳中時,簡直令他們啼笑皆非。這是什麼爛比喻!怎麼不說成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就連如何權衡內容再說出口都不懂,擺明只挑有利的講,讓反對派貴族們嘲笑這個被稱為賢者的傢伙簡直智力堪憂,更藉此質疑先王的用人。

 改制理所當然地受到各地諸侯強烈反對,甚至就連皇帝派內的部份人士也頗具微詞,可即便如此,努爾哈曼仍舊排除眾議強力推行改制。

 拿黃金為例,同體積下純度越高自然越受喜愛,然而純度越高的金幣自然也越是柔軟容易變形,也更容易可以削減幣身偷料,甚或熔毀重鑄來增加枚數(shù),導致時間一久貨幣的信用越來越低,行商買賣前還要先秤重驗幣極其麻煩。

 故在全面回收舊幣之後降低了含金量,依新調的比例混入更多其他的金屬,如此一來雖然純度降低,單枚金幣的價值也跟著降低,卻強化了硬度令幣體難以變形,亦更能讓幣面長時間維持精細的紋路和圖樣,也大大地增加了仿鑄與重鑄的成本及難度。外加傾帝國中央全力作為後盾強勢保證新金幣的面額價值,以致更能長時間並穩(wěn)定地維持貨幣的信用。

 縱觀帝國當今整體的經濟情況以及未來後續(xù)的長遠發(fā)展,可謂當初的確是做了好的選擇──至少有許多的商人這樣認為。

 舊有的忒明諾思金幣,和其他各地方自行發(fā)行的金幣,於那一年的改制下,逐漸被盧冬法金幣所取代,盧冬法金幣也成為了現(xiàn)下帝國全土流通的主要金幣。

 而原本的神明頭像被更改為開國英雄盧冬法.勞倫斯的頭像,傳聞令教會與帝國中央產生了嫌隙,且傳言中舊幣回收時,有不少忒明諾思金幣直接流往了皇帝派系的諸侯手中,也引發(fā)了其他派系不滿。

「讓我看看,幫你確認一下真?zhèn)巍!?/div>

「少來。」

 制服男性轉身以肩抵擋手來,遭擋的文森特笑著拍他肩膀兩下便自行離去。

「讓您久等了。」

 恭敬地向車上兩人致意後,上了駕駛座示意身旁駕駛出發(fā)。

 呼嗚──呼──

 數(shù)十幢內容空蕩的長型建築如肋骨並排,除一條條橫向夾巷,左右兩排之間還隔有相較寬敞的直向幹道。長型建築或屋頂塌落或斷垣殘壁,風兒自由高歌進出,部份地方甚而草高及腰。

 克拉漢於其中一條夾巷之間,背部靠牆蹲著喘息。

 周遭有士兵巡視,不過看樣子只在外圈晃晃並沒有很認真,問題在於剛才他視線彼端的關口之中,能見士兵明顯盡本份地把關駐守。

「法比歐那小子唬爛我。」

 他低聲自言自語。

 忽然,身旁感覺有一物在動,轉頭定睛一看,克拉漢迅速地摀起嘴巴身體還像要跳起來那樣大大抖了一下,並非因為他害怕動物,而是該「動物」幾乎沒有任何前兆就無聲無息的現(xiàn)於身旁。

 一隻比穀倉的肥老鼠稍大,不含尾巴長度大約成人手腕到手肘的黑色生物,正看著自己。

 其四肢如貓一樣站立,不過胴體異樣細長,前後肢的距離感覺有點遠像是蜥蜴。長長的尾巴的末端好似平面貼著地面閃動,頭尖如鼠或者可說像是狐貍,三隻紫紅色的圓眼在黑色的身軀中游移不定,分不清究竟是眼睛在晃還是身體在動,眼後應該是脖子的位置上有著七個不規(guī)則排列的突起物,各個形似犬貓尖耳。

 「核影獵犬」,係由探索哈坎大裂谷的前人行至深處時所發(fā)現(xiàn)的一種「自然棲息有謎樣暗影生命體的可透光晶石」作為魔法道具的主要材料,進而發(fā)展出的一項魔法,雖然爾後歷經了多數(shù)的研究,但人們對於這種晶石之中的生命體依然所知不多。

 一般市面上的寶石商取得這種貴重晶石的時候,晶石上無一例外都已經刻有符號,刻有符號的晶石色澤個別有異但大體呈現(xiàn)深紫紅色。

 寶石商們多將晶石加工成為角錐,或者圓錐狀,並且會小心地保留符號位於錐底面上,再把錐尖如同劍收入鞘那樣合於金銀所製的空心小錐中,錐底面以上述同材質金屬造型後鉗夾封住,製成耳飾、項鍊等吊墜形狀的魔法道具。

 當月光透過了晶石變成紫紅光映於地面時,持有者藉由調整晶石與地面的距離,令紫紅光的周遭被晶石本身的影子包圍,並在此狀態(tài)下施法後,晶石本身的淡淡灰影會逐漸變得濃厚進而包起紫紅光,最終將立體化而成獸形。

 依施術者能力及道具本身的作工良劣,或者晶石原料的差異而有所分別,一般情況此魔獸聽命於召喚時的道具持有者,並於一定程度上與持有者共享視、聽、嗅、味、觸等五感。倘若施術人的能力較差導致共享程度低劣,那最起碼也可藉由持有者手中的晶石指向,來確認魔獸的所在方位以幫助尋物。

「噓、噓──」

 克拉漢不是很懂魔法,故不知道眼下的生物是什麼,只是噓聲甩手想趕走牠,但換來的只是牠如水波似地些微晃動與持續(xù)關注。

 此時此刻,克拉漢的心中揚起了類似、或莫名更甚當初從礦山逃掉之前,那種「繼續(xù)待下去似乎很不妙」的感覺,所以他趕緊站起身來賊頭賊腦地探頭看看幹道,打算盡快甩掉這隻詭異的黑色傢伙,再次回到貧民街躲藏,並祈禱期間與追兵相錯而不要相遇。

 就在他注意腳步,壓低身形,快走似跑於幹道上往南,即將過眼前那個轉角之際,突遇人影快一步從轉角之中走出,因而緊急煞停。

「糟──」

 定睛一看,認出了該人影是菲娜。

 菲娜將吊繩纏於手指,手心上捧著一個如指針般跳動著的紫色錐狀墜飾正指向自己,該墜飾可透光但卻沒有透光,亦無在她的手上映出任何的陰影。自然,當下的克拉漢並不會察覺到這麼細微的事,認出菲娜手捧異物指向自己之後,下一秒便注意到了隨之走出轉角的那個男人,該男人嘴角還掛著奸巧的笑容。

 當機立斷,轉頭要跑,但身體還沒轉完方向就瞥見了堵在身後的另外兩人。

「法比歐你這傢──」

 喊到一半克拉漢的雙手交疊堵住自己的嘴巴,前前後後的四人也全都急忙地把食指抵在嘴上。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有嗎?風聲吧。」

「我過去看看。」

 巡邏的士兵走來,往南看向幹道上,停留了一會,覺得沒什麼特別正想離開。

「不過去看嗎?」

「我才不要,等下遇到幽靈。」

「哈哈!你怕這種的喔,那只是流言而已。」

「關你屁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乘風而來的對話聲逐漸遠去,查德與克拉漢中間夾著菲娜,三人成排,背貼牆壁。

 男人手指了指,再四指併攏連續(xù)幾次勾向自己。

 克拉漢舉起羊皮紙捲,男人即刻猛點頭。如果是軍方同夥,那剛剛他大可呼叫支援,如此判斷後克拉漢放下了大部分的警戒心,不過還是存有猶豫地看了看一旁的菲娜。

 奇妙的黑色生命體從腳跟、膝蓋、屁股游到背後,然後跳出來站在菲娜肩上,她欣喜地伸手逗弄,牠也回蹭手指。

 菲娜已然失去四周,注意力全在那奇妙的小東西身上。

 於是克拉漢交出紙捲,男人接過手馬上拉開查看。

 剛才躲往了相隔幹道的對側,現(xiàn)正朝三人前來的海爾跟法比歐見男人拉開紙捲,也加速衝了過來跳著表示要看。

「先、回、去。」

 終於放了心的男人沒有理會小鬼們,自顧自地把紙捲收入錢包中好好栓緊,才細聲地要大家先回到海爾家再說,並拍了拍叫醒沈浸於互動之中的菲娜,主動帶隊回程。

 路上,在牆緣探頭往北查看之時,正巧見到路的另一端經過了一輛裝飾奢華的馬車東走關口,男人趣味濃厚地注視著。

 文森特與關口的稽查官緊緊地握了握手後,稽查官瞄往車廂,昂貴的平板玻璃所隔的窗內拉起了簾子,不過他沒有深究,寒暄了幾句便讓文森特上駕座離去。

 出了關口,馬車朝遠離河岸的方向行駛,順此方向一直走去將會與一座小樹林相遇。

 良久,馬車停下。前方樹林邊緣有棟占地略廣的大型木屋,裡頭一部份亮著燈光,外面不遠處有個女人一腳伸直一腳屈膝地坐在一塊上半露出地面約到成人胸口高的大石塊上,石塊邊還站著一個細眼的青年男子。

 木屋和大石塊之間,有群高矮胖瘦的男人或蹲或坐圍繞篝火,火上煮著肉湯,男人們吵雜飲酒。見馬車來到,男人們各個起身拾起放置身旁身後的長刀、棍棒、手斧等武器,或舉火把或提燈,一一走向了車廂。

 此外,原先靠坐在木屋門外的圍欄上,身著長袍,手持長杖,典型魔導士裝扮的一男一女也於馬車停下後走近了大石塊邊。

 駕駛跳下車,直直走往靠來的群人。

 文森特隨之也下了駕駛座。

「這次蠻快的嘛!范杜爾。」

 笑了笑恭敬地拉開車門。

「目的地已經到了,兩位請下車,大家都很歡迎你們。」

 女孩見狀毫不猶豫率先下了車,中年男人隨後。范杜爾對兩人行禮後逕自走到了大石塊邊,女人的身旁。

「喂喂喂,尼克那傢伙沒有騙人,真的長的很可愛。」

 群人之中傳出黏膩的聲音稱讚起女孩。

 下車時原來面無表情的女孩,在掃視了眾人之後的此時此刻,才開始表現(xiàn)出害怕的模樣並想要遠離靠近的男人們,躲往中年男人的身後緊緊拉住他的黑色斗篷。

「把金幣……不對,先把那個女的交出來!」

 一個身形肥胖的男人說著說著,視線也從中年男人的身上移往他身後的女孩。

「你呀,這樣會嚇到人家的。」

 一個身體瘦長的男人說。

「喔!抱歉抱歉,為了表示歉意,我會好好安慰她的。」

 哈哈哈哈哈哈──

 眾人隨著笑聲圍上兩人。

 「啊……?」

 眼前的中年男人側身,出手抓住並扯開女孩拉著斗篷的雙手,不顧女孩的害怕顫抖,粗魯?shù)貙⑺У缴砬埃词古u著頭回看他也沒有住手,向前躬身並用力地推了女孩一把使她跌向前去,然後就抬起頭來臉上掛著微笑面對男人們。

「喔?挺老實的喔。」

「你這麼粗暴,受傷了怎麼辦啊?」

 哈哈哈哈哈哈──

「真香,我來驗貨一下。」

 肥胖男舌頭在自己的嘴邊舔著舔著蹲在了女孩的身旁嗅了嗅,便伸手摸上了女孩的肩膀,一碰到女孩便害怕地縮起了肩。

「檢查一下而已,妳這樣閃來閃去很不乖哦。」

 語畢隨即從女孩的身側熊抱,將之整個抱起。

「不要──」

「叫聲不錯不錯,我很喜歡!」

 女孩雖然掙扎,但是身子連同手臂全被肥胖男給圈住,以兩人的身形差距根本無法撼動掙脫,細白的雙腿也遭另一個男人緊緊抓扣防止她亂踢,身體瘦長的男人則藉機出手撫摸。

「不要,不要碰我,嗚嗚……快放手,嗚嗚……」

 她就這樣動彈不得地被那群男人搬走。

「你不去參一腳嗎?」

 遠遠站在大石塊旁看著一切發(fā)生的尼克自鼻孔長嘆一口氣,然後瞥了一眼往盯著自己問的米麗安特。

「我對小女孩沒有興趣。」

「那不正好,幫我去看著那幫傢伙,可別太超過弄壞商品了。」

「我說啊,既然怕會弄壞,叫他們住手不就得了。」

 沒有獲得回應,所以尼克看向了米麗安特──只見她正打趣地微笑看著自己。

「別傻了,不好好教育一下,萬一傷到客人那可怎麼辦?」

「這樣不是會傷到價錢?」

「說什麼外行話,我們的客人都嘛寬宏大量,流的是血還是果醬根本就不會在意,只要演的夠好就行了。教育才是重點知道嗎,教育,嗯呵呵、哈哈哈哈──」

「是,是,我知道了。」

 尼克搖了搖頭,允諾後走去。

「這樣好嗎?不如我去。」

「喲,這次的貨色確實不錯,連你都想試試了嗎?」

「妳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呵呵。要幹這行就得習慣,這也是為了他好。」

 范杜爾聽了就此打住,沒再繼續(xù)說下去。

 女孩被帶到了木屋後方的樹林裡,因為在外面比較刺激。前方的樹木枝頭勾有破布殘衣,樹根的周邊亦有不知待了多久沾滿了髒汙的內衣褲,樹幹上的火光之下更見紅色黑褐交雜。

 肥胖男熊抱著女孩,背靠樹木坐下,同時把懷中女孩放到了自己的跨下上,抓抱女孩雙腿的男人也就放開了雙手,自腰後抽出短刀。

 女孩見狀雙腳夾緊蜷縮不敢反抗。

「求求你……不要……」

 嬌淚縱橫,已經泣不成聲。

「喂!米麗姊要我警告你們不要弄壞了。」

「放心啦,我們很溫柔的。」

「是啊是啊,我們會好好負起責任,讓她開成漂亮的花朵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

 豆眼男和肥胖男說。

 尼克搖搖頭離開,打算走去看不見現(xiàn)場的樹林口,而現(xiàn)場的一個壯碩男人見了,則跟在尼克身旁向他搭話。

「我說你啊,別那麼死板試一次如何,以後會輕鬆很多喔。」

「不用你管。」

「別那麼兇嘛,我也是為你好。」

 短刀割開了女孩的上衣後,男人隨即將刀丟到一旁,用力撕裂割破的衣口,手伸了進去抓撫女孩的胸部。

「嗚嗚……不要……不要……」

 肆意妄為不出幾秒時間,男人的身體冷不防地顫了一下。

「還不快住手!」

 查德從一旁義正詞嚴地大聲訓斥。

「我將在此替天行道,懲罰禽獸!」

 隨訓斥他也各只折起了兩手的中指和無名指,以該手勢交叉擺弄出各種姿勢。

 喵嗚──

 爪抓撐起破棚子的木枝,正磨著爪子的三毛貓聽聞正義之聲抖縮了一下,轉頭看看,並回嘴似地叫了一聲後,慢條斯理地離開。

「你是在發(fā)神經喔。」

「我擔心海爾的家會垮掉嘛。」

「啊是喔,那還真是謝謝喔。」

 辯駁了菲娜的吐槽,身旁的海爾則毫無誠意的道謝。

 回到貧民街的克拉漢其實一路上心中很是迷惘,說實話也不知道該不該跟回來。過去,他與多數(shù)懷抱夢想的年輕冒險者沒有差別,來到吉魯?shù)侣”緛砭褪窍霃倪@個地方出發(fā),一步一步在現(xiàn)實之中構築出腦海裡未來的自己。

 起初也順利地找到了開缺的小隊並加入。身高以平均來說略為高大加上平常有自覺性的鍛鍊,他的高壯加上直覺敏銳總給人一種可靠的感覺,平時在小隊中多負責一些冒險時的必須行李,戰(zhàn)時則見機擔任次要打手或支援。一段時間後小隊也小有所成,故偶而能獲得簡易的護衛(wèi)委託,但也還是以承接郊外村莊的生物清剿工作居多。

 聰明但又不夠聰明,哥布林這種四處遍布的類人形生物身高大概就成人膝蓋左右,小孩子都能輕易戰(zhàn)勝,甚至脆弱於普遍可見的中小型犬。但其麻煩的地方在於有群居性又會模仿人類運用工具,地盤意識高並且會主動襲擊人類,數(shù)量一多容易造成郊外居民的財物損失甚或身體損傷,農休時期尚有餘裕對付,農忙時期就只能集資或不定期以個人委任冒險者們搜查掃蕩。

 如果要克拉漢持劍砍向眼前的人類,那他八成下不了手,不過哥布林可以。夜深人靜或露宿守夜時他也曾獨自思考,究竟是異種間的鬥爭本能?亦或是自己的內心深處其實藏匿著殘殺暴虐?始終得不到答案。明確的只是隨經驗增加,不但可以幫助他人同時賺取金錢,又能夠體會到自身以及小隊正一點一滴的成長。

 很快的瓶頸到了。

 一般冒險者小隊的成員職任可以粗略地分成三種,抵禦、攻擊、支援,對手如哥布林這種小型生物基本上都以攻擊為主,三者的界限非常模糊,可謂沒有。而一旦面對體質強於人類的中大型生物時,分工的必要性便會明顯浮現(xiàn)──抵禦手必須盡全力吸引對手,藉由收集對象的注意力及其攻勢,來減少小隊整體可能分得之傷害,讓攻擊手更能心無旁鶩專注於收拾對象以間接反饋抵禦手,達成超越各自為政的高效率正向循環(huán)。

 而所剩下的支援手,則在該種生死鬥爭的極限之中扮演了關鍵的保險腳色。失誤、意外、運氣不好時能用魔法給予治癒,以求小隊能迅速恢復前述的正向循環(huán)機能,才有能力抉擇繼續(xù)戰(zhàn)鬥或是逃跑。

 比方說被哥布林用小刀劃傷手臂,儘管是這樣的小傷口,不予理會的話,在戰(zhàn)鬥這種激烈的運動中非但難以自行癒合,更甚會反覆撕裂並隨時間不斷失血。倘若小隊裡沒有會治療術的支援手,那就只能拿鍊金術製成的藥物暫時止血,然而,僅帶如是的應急手段卻以期能與中大型生物戰(zhàn)鬥甚或長時間探索未知的話,斷然只是花式自殺。

 治療術對於個體相較弱小的人類冒險者而言,於續(xù)戰(zhàn)存亡,未知領域的長期探索上皆能顯著地提高容錯率。容錯率提高,任務的成功率也自然跟著提高,甚至可以更加嚴格地說會治療術的人才是真正的支援手,身負鍊金術草藥、藥水的傢伙不過就是聊勝於無的職任替代。

 遺憾的是能夠行使治療術的人,就如同來自東方大陸的直立蜻蜓那般稀少,他們大多不是被延攬至教會或魔法學會,就是已於皇室貴族之軍受獲冊封任職,願意作一個冒險者的支援手是少之又少。

 新鮮感與成就感隨著時間變化成為了作業(yè)感與倦怠感,怎麼也兜不出圈子,小隊終於解散了,之後也不乏再相遇其他志同道合的人,但終究難敵現(xiàn)實。克拉漢也曾抱怨乃至妒忌並非自己沒有努力,可惜反反覆覆的分分合合所帶來的消磨,終究令他不知不覺也逐漸放棄當一名冒險者,並找起了其餘更為普通的工作。

「……我斬斷了怪物噴出的火焰,刺向牠的咽喉,不但保護了倒下的同伴,接下來拔劍一個轉身帥氣地跳砍宰了眼前的怪物!然後──」

「聽你在唬爛!」

「我覺得你看起來沒說得那麼厲害。」

「對呀。」

 或許是那卷羊皮紙可能蘊藏的祕密,或許是返回途中查德的長舌故事與嘻皮笑臉,或許是路上小鬼們的吵鬧與對未來的幼稚期待,種種的或許全都化作了利爪彎鉤,刺破了他心底那名為成熟,用來阻擋夢想的瘡痂,勾扯著要他趕快跟上。

 破口裡滲出的雀躍不斷告白哭訴,世界上哪來什麼成熟的大人。

 只有妥不妥協(xié)而已。

 眾人一回到了海爾的家,查德就如同先前他自述的英勇那般,擊退了眼前拿海爾的家磨爪作惡的三毛貓,而後也履約拿出了金幣,並要菲娜還他錐石墜飾。

「這孩子好像很喜歡我,金幣……可以不要嗎?」

 查德?lián)u了搖頭,揚下巴示意她看。

 菲娜直覺地先伸出手指,才看向自己肩上,黑色的小東西身體輪廓一閃一閃地崩壞著,原來很多的耳朵仔細看也只剩一隻。

「牠怎麼了?會死掉嗎?」

「不知道是不是能叫做死掉,不過對我們來說意思大概差不多。」

「不能想辦法救牠嗎!」

「我的能力就只夠維持這段時間,對我來說已經夠了,需要的話只要在叫新的出來就好。」

 在兩人對話的短暫期間,獵犬的身形已所剩無幾,最後牠像是要回應菲娜般輕輕地咬了咬她的手指,便融滅於周圍冷冽的月光之中。

 消失不見。

 菲娜的神情清清楚楚地表現(xiàn)出無法掩蓋的失落。

「抱歉,我不知道妳會這麼在意。」

「再、再叫一隻不就好了!金幣我們不要了,換──」

「少來,這個很貴。」

 查德打斷了不知道在緊張什麼的海爾同時,拇指也彈出金幣,海爾慌上加慌急忙接住。

「雖然我沒有證據啦,但就以前的經驗就算叫了新的也可以感覺到個性有點不同,我想也不是錯覺,應該不是原來的那隻了吧。」

 菲娜聽了之後老實地交出墜飾且語帶冷傲地說。

「海爾真是笨蛋,明明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接手墜飾綁掛在頸子上,並將錐石收進上衣中。

「蛤──?為、為什麼罵我!所以是怎樣?」

 短暫的時間裡很快擺脫了負面,菲娜並沒有過於沈浸在失落當中。

 查德看著鬥嘴的兩人一面笑,一面伺機觀察著克拉漢,從頭至手到腳,這讓他很不自在。然後查德便突然走近,空握拳頭默默直接敲了敲他的胸膛,接著拳頭化掌一路往下摸到腹部左右。

 眼睜睜他人摸完了自己克拉漢才起反應,上半身大抖側縮且下意識退了兩步,還用兩手護住身軀驚恐地看著出手的人,一旁海爾見狀表情更是帶著不解,菲娜和法比歐則同樣眨了眨後瞪眼大看──不過兩人心中所想的應該不一樣就是了。

「你、你幹什麼!」

「拔腿就跑反應也不錯……」

 查德拳頭抵嘴思考自語,沒有即時理會。

「你很適合擔任抵禦手呢。」

 雖然姿勢還維持抱護胸膛,但聞此言克拉漢臉上的驚恐消失了。

「接下來就是大家期待的時間囉!」

 查德指示孩子們搬拉附近的破木箱等雜物,在海爾家旁邊確實地隔出一個空間,然後率眾蹲靠其中。

「你看過內容了吧?幫忙把風吧。」

「嗯?啊……喔。」

 鏘鏘──

 要克拉漢把風,查德拿出了羊皮紙捲在三人的面前拉開,拉開時還自己配了音。小鬼頭們全都興奮地注視著,拉開後的羊皮紙片寬約兩三指,長度大概是成年男性的手掌掌底至指尖。

「欸,這什麼東西?」

「旁邊這個是外國字嗎?」

 菲娜安靜注視紙面,法比歐則指著符號問。

 紙面上畫有一個圓形,圓內有著四條以四十五度拐彎,直曲又直的線條,並有數(shù)條斜線從圓中不同位置拉出後打橫,打橫的線末接有密密麻麻的怪異符號。

「不知道。我有找過熟悉文字方面的人問過,他說他沒見過。」

 語畢查德即抬頭看向站著把風的克拉漢。

「所以可以推測你應該看過畫在紙上的圖樣,或看過實際的東西,對吧?」

 他點點頭。

「那接下來就是情報交易了。」

 查德話完,克拉漢看了看四周後便一起蹲了下來,直接說起了距今大約一個半月以前的事情。

 男人顫了一下,緩緩地抽出那本該蹂躪女孩胸部的右手。

 右手深入衣物內的部份已然成了白骨,手臂上肉與白骨的交接斷面處更是像被燒焦一樣。

 當下一時之間無法理解,無論是手變成白骨的男人,還是抱抓女孩的肥胖男,骨手男背後所站的那兩個男人亦同,右手抽出來的那一瞬間現(xiàn)場就像時間凍結起來似的,直到男人盯著自己的右手看了又看才開始認知到疼痛。

「呃……蛤?」

 男人向後跌坐,左手抓掐斷面?zhèn)冢荒槻豢伤甲h地看看右手再看向女孩,看回右手再看向女孩,看向女孩時他也注意到了眼前的女孩不知何時開始,那對被身後肥胖男抓住的雙手重獲了自由,在臉上擦拭哭泣不停的淚水。

 看著淚水看著淚水,骨手男也像要抱住心愛的東西那般,左手掐拉自己的右手慢慢貼往自身。

「喂!搞什麼?怎麼回事啊?」

 骨手男身後隔兩三步距離的那個身體瘦長的男人質問。

 沒有回答。

 眼見骨手男左手掐著自己的右手貼往自身且低頭像要緊抱,瘦長男便與自己身旁的豆眼男一起靠近了他,一人拉肩一人扯臂欲分開他的上半身與右手看個仔細,分開後明白見到了其右前臂的前半段與手掌確實只剩白骨。

「不──不、我不知道……痛、好痛!好痛……好痛……」

 骨手男開始哀叫,臉上也逐漸顯露驚恐。他轉過了全身呈現(xiàn)出跪趴在地的姿勢,並把右手變成白骨的部份縮在胸前,左手撐地慢慢爬走穿過瘦長男與豆眼男之間。

「不要……好痛……好痛……」

 不斷喊痛,似乎企圖離開。

「喂、喂!你說清楚到底發(fā)──」

 瘦長男盡力保持住理性大吼想要確認,卻遭女孩的哀言打斷。

「請、請你們……鼻要……太蘇暴……」

 女孩一面啜泣,一面口齒不清地說。

「我會……乖乖聽襪、讓你們……看──」

 淚流滿面的女孩雙手順衣物破口左右拉開,將破口開解至肩,上半身毫無遮掩地讓前方的兩人盡收入目,兩人盯著盯著眼球亦漸漸地充滿了血絲,血絲如蛛網織起,直到眼白的部份全紅。

 啊啊啊啊啊────────

 ………………
 …………
 ……

「你身上應該有不少金幣,快交出來!」

 不久之前,五個男人才剛帶走了女孩,米麗安特立刻要尼克跟上監(jiān)督商品品質,並與范杜爾交談過後,開口揚聲向中年男人下令。

 話一出口,一個身形高挑長相秀麗的嘍囉手握匕首,一個身材矮胖地中海禿頭的嘍囉扛著斧頭,一前一後往馬車邊的中年男人走去。

 中年男人聽令,從黑色斗篷中摸出錢袋交給了先到的秀麗男,他接過錢袋渺無興趣地看了看,便轉身交給了禿頭男。禿頭男接過錢袋秤了秤,隨手就把肩扛的斧頭砍向地面固定,回頭跑向了米麗安特所在的大石塊那。

「大姊頭、大姊頭,妳快看這個重量!」

 米麗安特接過錢袋,范杜爾也湊過臉來,拉開袋口。

 哦哦哦──

 裡頭裝了金閃閃的全是忒明諾思舊金幣。

 噗喳──碰──── 馬哈哈哈────呼呼──

 秀麗男將匕首深深地刺入了中年男人的胸口,被刺的中年男人無法做出太大的反抗,而遭力道推壓撞上了背後的馬車車廂,碰撞驚動馬匹發(fā)出叫聲,不過牠們沒有因此拉車跑走。

「喂!幹麻擅自動手,別弄髒車子啊!」

「反正,就是遲早的事情嘛,哈哈,哈哈哈哈。」

 手中還緊握著插在人體裡的匕首,秀麗男歪曲上半身,扭頭回望米麗安特應答,且伴隨笑聲身體還興奮似地癲抖。

「那些傢伙什──麼都不懂,刀刃插進肉裡的這個握觸感,比用老二爽、多、了……呵呵,哈哈……」

 正當秀麗男自言自語間轉正面面對被刺者,逕自高潮時,從模仿生物交合前前後後而緊握的匕首上,異常地感覺不到血液的溫暖。

 就在他打算低頭看向與匕首與死屍的交合之處的那一剎那,眼角的餘光竟收到了高過眼前車廂上方的那更遠處的景象,所以他忘卻了正在的高潮,不可置信地抬頭盯望,於是無意間放開了手,中年男人的屍體也順滑車廂表面坐倒。

 不可置信因而無法理解,無法理解因而感到恐懼,秀麗男轉頭跨步就跑,跑呀跑呀,想要跑向大石塊的米麗安特等人那邊,米麗安特等人看他忽然跑向自己自然也覺得奇怪。

 跑呀跑呀,卻又跑沒多遠,就跌前撲地。

 哈──呼噗──哈呼嚕嚕嚕────

「救、救我!哈──呼嚕嚕──」

 眼見秀麗男腹趴面地,四肢奇怪地扭轉滑動,並不斷從口中發(fā)出怪聲,一下子單手扶地撐起上半身同時另一手高舉過頭,下一秒又自己鬆了身子跌趴下去,跟著又猛然跳高空翻,摔落背部著地,繼續(xù)扭轉滑動四肢,看起來有些像放在盤子上跳動的活蝦。

「你搞什──」

 禿頭男靠近了詭異的秀麗男問,問還沒完就自個兒跌坐地面變得和他一樣。

「哈──等、噗──啊啊──呼噗嚕嚕嚕嚕──」

 詭異的兩人一會躺著挺腰,一會又自地上坐起,一會甩扭四肢拍打地面,一會又伸手挺頭像是在求救。

「史蒂芬,山德森,你們兩幹什麼東西!」

 米麗安特溜下大石塊對兩人大吼。

「魔、魔法造成的幻覺嗎?你們兩個──」

 在側的范杜爾急下指示,要長袍法杖的男女前去解除幻覺。兩人聽聞雇主之令先是接近了秀麗男,正當女子欲詠唱咒文時,卻遭掙扎著的他一把抓住了長袍。

「住、住手!我不會游──呀啊──」

「啊啊──」

 女子被拉倒地面之際因為緊張,順勢拉了身旁男人的長袍,所以他也被一同拽下。

 四個人不斷掙扎,彷彿有大水沖走了他們,像是溺水的人那樣四肢不斷打水,盡全力朝上伸手出頭,時而又沉入無法呼吸──可在米麗安特與范杜爾看來,他們只是朝著同一個方向,如同毛毛蟲在地上移動那般縮起身子又伸直、縮起身子又伸直、縮起身子又伸直罷了。

 劈啪──嚓啦──喀咔──啵咑──

 聽見的聲音,是四人拼命掙扎時手腳「拍打流水」的聲音,他們遭沖走的身軀也在流經的路徑上留下了班班血跡,血跡混合了泥沙斷毛石子肉屑成為了異相濁流。

 米麗安特與范杜爾啞口無言,睜眼看著在地面上溺水的四人,剛剛才見到僱來的兩名魔導士只是被拉就跟著下水的模樣,故也不敢貿然靠近,只得束手呆望。

「大姊頭──要哈噗──救嚕嚕嚕──」

 最先被大水沖走的秀麗男眼看就要撞上浮出水面的石塊,伴隨最後的求救聲,他自己兩腳一直,迎首撞上,撞的頭破血流攤倒在地,自此不再有任何動作。

 啊啊啊啊啊────────

 木屋後的樹林間傳來慘叫。

「發(fā)、發(fā)生什麼事!」

 在樹林口閒聊的尼克聽到大叫嚇了一跳脫口而問,之後就與壯碩男奔進林中。

「哇──蝴蝶,呀哈哈,別跑,蝴蝶別跑,呀哈、呀哈哈。」

「哦哦──好、好多金幣……再撐一下,再撐一下!哥哥馬上、馬上就拿錢回去了……」

 身體瘦長的男人雙眼流下兩行血淚,手舞足蹈欣喜若狂,活像個換上漂亮新衣的小女孩般,輕盈地舞動著身軀,原地附近繞圈輕跳追逐起空氣。另一個眼大如豆的男人則兩眼血紅嘴巴唸唸有詞,感動狂野地蹲靠樹邊,朝浮出地面的粗大樹根之間瘋抓猛挖,抓到指甲剝落斷裂,樹皮上都是血痕,也還不停地挖。

「喂!他們都在幹麻?到底怎麼了!」

 壯碩男率先一個箭步向前,兩手搭上眼前正面對著來路,跪趴在地的男人肩上,搖他詢問。

 男人抬起頭來,隨首亦揚起上半身,自然地露出蓋於上半身之下的白骨手,著實令壯碩男驚愕。

「媽媽拜託你,我不要再去那個叔叔家了,每次都屁股好痛,右手也好痛,嗚嗚嗚……嗚嗚嗚……」

 骨手男淚流滿面哭得像個孩子。

 是因為正思考著眼前不可解的情景,或是恐慌之中不能自已,壯碩男與尼克不知不覺間理所當然地看向了深處的樹下,肥胖男正陳坐於樹腳邊,雙手掐住自己脖子,指節(jié)入肉溢血,左眼突出由筋肉細吊位於鼻高之處,右眼球徑不減地變形拉長並如蛆蟲蠕動,開口吐舌,舌色深黑,淚涕混著血水看不出死活。

 尤其兩人「明明沒有親眼看見卻親眼看見」那已然有了結果的右腳正逐漸捲成螺旋紋樣的棒狀肉塊,猶如一條擰水之後的毛巾。左腳則膝蓋反折,小腿以異常的角度整個插入肥胖的肚子內,那粗壯帶肉的小腿不合理地猶如利刃般合理且漂亮地劃開腹部,肝腸流地,臟器各個如心跳顫,腸子似蛇昂首晃看。

 兩人這才想起了女孩,混亂之中轉首晃頭四方,卻遍尋不著,驀然正首,驚見女孩正處抬膝可碰之處。壯碩男已經搞不清楚究竟女孩是突然出現(xiàn)還是從頭到尾就站在自己的身前,故低下頭,欲確認的時候與女孩恰好相視。定睛細看,見女孩全身衣服完整毫無污損,別說剛剛才慘哭過,臉上一點淚痕也沒有,就只是微笑、微笑、微笑……笑到壯碩男心底發(fā)寒,與尼克不謀而合地緩緩退了腳步。

「好痛……好痛……」

 兩人如貓輕輕地步步退後之時,白骨的手一把抓住了壯碩男的腳踝。

「放、放開我!」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啊啊啊啊──痛、好痛!」

 他顧不得昔日同夥情誼,用另一腳連續(xù)地踩著,越來越用力地踩著那白骨的手。

「好痛──喔……」

 咕嚓──

 手一踩斷,兩人轉身拔退就跑。

「蝴蝶、蝴蝶,人家是漂亮的公主,蝴蝶是王子……」

 孰料跑到樹林口的當下,方才追逐空氣的瘦長男正好附近。

「王子、王子、王子是,蝴蝶!」

 瘦長男從旁撲身一抱,抱得連同壯碩男正面趴倒在地,因此撞了個鼻血流滿下巴。

「好大的蝴蝶。」

 趴倒在地的壯碩男趕緊揚起上半身,側身不顧一切地肘擊瘦長男的腦袋,連續(xù)重擊直到濺出的血都不知道是哪個人的,直到瘦長男像死了那般動也不動,正想縮腿將其踢開之際,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腿已軟而不聽使喚,遑論踢開纏身爬起。

「尼、尼克,救我!」

 壯碩男左手肘撐起上半身如在地面劃船一樣想要前進,同時伸出了右手求救。

 尼克遭恐懼壟罩,渾身顫抖,抖著抖著也變成了搖頭,因為看見女孩漫步而來,走入了視線。走入視線的那一霎尼克清楚地看見了「花朵」,所以他也顧不得壯碩男哭著求救,一手抓壓著自身的腹部另一手緊緊按壓嘴吧,極力壓抑住嘔吐的衝動回頭狂奔。

「尼克、尼克!」

 趴在地上的壯碩男嘶聲地叫喊,也感覺到自己的上半身正慢慢被往後拉,側眼一看女孩明明就沒有任何的動作,只是呆呆佇立在自己的右手邊眼看尼克逃走而已。心想或許這是最後的機會,他咬緊牙關兩手用力推地,努力地要起腰站直身軀,但卻也因為努力進而意識到了自己根本就做不到,原來蔓延心中的恐懼就此爆發(fā)。

 不是自己被往後拉,是身體自己在往後彎。

「嗚啊──啊──」

 趴地的壯碩男開始乾嚎,自己就沒有要動自己的腰,自己的腰卻像自己要動那樣一點一滴往身後折去,左手也看似被拉的木偶般,自己沒有下意識卻又以自己的意識直直伸向上空,同樣地自己下意識扭轉起自己的右手來。

 啪嘰──噗嚓──

「啊──啊啊──」

 感受到自己的右手扭曲到了常人無法辦到的角度時,驚訝竟帶來了一絲發(fā)現(xiàn)新事物的快樂,這絲快樂亦令他的恐懼衝上了頂點,因旋扭而破斷的手骨片朝向四面八方慢慢刺出,刺出於已扭成螺旋狀的右手臂上如同樹幹快速地展出枝椏,其間赤紅如注,注出結葉,沐浴極度的恐懼裡,他連開口求饒都做不到。

「會好好地讓你開成漂亮花朵的。」

 清純甜美纏有一縷撫媚的嗓音自一旁響起。

「嗚────」

 女孩動聽的聲音一停,他的胸口馬上翻攪了起來,宛若拿粗圓木撞擊城門那樣,胸腔之中由內向外連續(xù)於不同點被撞地凸起又凹回。

 咔嘰──啪嘰──

「嘔嗚──噁──嘔────」

 痛楚讓他淚流滿面,照理說已臻失去意識的程度才對,但事實並非如此,腦袋異常清晰地感受這一切,壯碩男只能在嗚咽作嘔間,等待無法親手掌握的未來。

 咖啦──

 脊骨向後攔腰折斷,幾乎同時他的胸口含血炸開,肋骨從破露的胸腔中開展,沾黏破開的胸腔皮肉似花辦綻放,綻放的那一刻朝上吹噴的血霧一點一滴全都鑲在了穿透林間枝葉的月光上,血紅帶紫閃閃放芒。壯碩男動起自己的左手,從胸腔的破口深入腹中攪弄腸胃,伴隨微弱的苦痛嗚唈,左手自胸腔抓掏腸子而出於血肉骨花中高舉,五根手指各自向下撕分手掌,螺旋與腸相捲相溶形成花蕊後,頭顱便自己轉了一圈。

 咖嘰──

 死命地跑,以尼克的年齡與體能來說並非多遠的距離卻讓他用盡了氣力,逃到米麗安特的身邊後,腳軟跪了下來,兩手還緊緊抓抱她的手臂,活像個遭人欺負的小孩一樣哭著。模糊間看見全身是傷,在地上溺水的女魔導士被大水沖到樹邊一頭栽向樹幹上,其餘三個溺水的人早就全都死了,她是最後一個。此時的尼克已經不再驚訝亦不想去思考原因,只是縮肩,把頭埋在自己的胸前與米麗安特的手臂之間發(fā)抖。

「尼克!剛剛的大叫是什麼!樹林裡……」

 米麗安特大力搖晃被抓的左手臂質問,並非有意要甩開尼克,而是現(xiàn)在的她難以好好控制力道罷了。固然不知全貌,但其實不必猜也可以知道輪廓,這個沒有意義的詢問本質上只是她內心深處希望抓住現(xiàn)場的最後一點人性與理智,是極為本能的行動,當然也就連她自己都不會意識到這一點。

「該不會──」

「敖嗚……」

 尼克確實如夾著尾巴被嚇壞的狗那樣發(fā)出低鳴,打斷了米麗安特想說的話,並手指馬車方向。

 被匕首刺入胸腔後靠著車廂坐倒的中年男人正站了起來。

 與坐在地上欲站起身的人常得出手攙扶他處不同,中年男人就像攤地的木偶被拉著身上的線,渾身沒有重量似地漂浮站立起來,於後若無其事的走來。

「吶,大哥哥,你要不要也和大家一起看看我的身體呀?」

 女孩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尼克身邊耳語,笑著準備解開上衣。

「不要!求求妳我不要看!」

「尼、尼克、你──」

「唔!」

 尼克恐懼到瞬間縮緊了身子,軟腳蹲低下滑,改抱住了米麗安特的雙膝,導致被嚇到想移動的米麗安特一時不穩(wěn)跌倒,倒前連帶拉了杜爾跟著一起,三人或坐或倒,跌成一坨。

 剛好三人跌坐的短暫幾秒,方才還在那邊的中年男子卻已經抵達了面前,臉上依舊是范杜爾在金鷲館第一次見到時的溫和笑容,他掌心朝上反手握柄,緩緩地拉出刺入胸前的匕首後,放刀尖朝下張手任由落下。

 鏘啷──

 匕尖入地不深自然倒下,中年男人拍了拍斗篷被刺的破口,別說傷口或流血了,黑色斗篷甚至完好如初。

 女孩蹲了下來,臉靠近尼克耳邊。

「吶,真的不看看嗎?」

 尼克緊抱米麗安特的小腿,蜷縮側臥於地,緊閉兩眼用力搖頭。

「真無趣。」

 女孩語畢,三人立刻感受到有什麼難以言喻的東西滲入了自己的內心,那是悲傷、是欣喜、憤怒、渴求、恐懼、幸福、妒忌、勇氣、苦痛、優(yōu)越、感謝、驕傲、憂鬱、慾火、憎惡……

 倒地後好不容易坐起上半身的范杜爾兩眼失神,頭顱狂顫,尼克則依然緊閉雙眼,緊抱米麗安特的雙腿。

 兩人中間的米麗安特,左手抓握著右邊范杜爾的左上臂,右手過其頸後抓掐著右肩,汗淚裡勉強擠出的視野逐漸模糊,只隱約可見中年男人似乎無言地正與女孩對望,於是蹲在尼克身旁的女孩便起身,走過中年男人的身邊朝其身後漸行遠去。

 霎時,米麗安特亦明白地感受到襲入內心的莫名一切破散消去,眼前一清,留下的,除了早已不存在的左耳又開始隱隱作痛外,就只有無限的恐懼。

 乒乓──

 飛來的酒壺摔破在牆邊發(fā)出刺聲。

「妳這廢物,當初要是沒生下來就好了!」

「媽媽,對不起……」

 面前的中年男人伸出了右手,右手逐漸靠近。

「搞什麼啊,難得回來一次,你媽勒?」

「我、我不知道,前天走掉就沒回來……」

 啪──

 巴掌聲響起後,左耳被用力拉扯。

「那就換妳好好代替!」

「好痛,爸爸……不要……」

 即使那時候還不懂這個世界,饒是那時候還對大人抱有期望,因為自己是幸運的,因為世界上多的是沒有父母的孩子,所以她都乖乖忍下來並撐住了,且活到現(xiàn)在。但儘管是在那個手無縛雞之力任人宰割的年紀,米麗安特也從來不曾像現(xiàn)在一樣──尿濕一地,明明眼前的中年男人正流露出過去那些大人們從不曾向自己展現(xiàn)的溫暖笑容。

 中年男人伸出的右手停在米麗安特的面前,手腕扭轉令掌心自前朝上的同時空握五指,五指再次張開之後,掌心上也出現(xiàn)了一顆眼球大小的漆黑圓珠,手勢一傾,圓珠遂前滑至併攏的四指先端。

 沒有言語,腦中亦無響起任何聲音,但就是知道,三人面面相覷過後,畏畏縮縮地一起伸出了食指共同碰觸黑珠,接觸之時,腦海裡共同浮現(xiàn)了一個男人的樣貌。

 輕輕勾起四指,黑珠落地滾動,滾過尿濕,碰上了米麗安特的腿。

 她緊張慎重地撿了起來用皮膚擦個乾淨。

「找出來然後跟著。」

「哦── 何必多此一舉?」

 身後突兀傳來早已離開的女孩聲音,三人全嚇了一大跳,米麗安特也嚇到手上的黑珠都拿不穩(wěn),掉在地上滾了出去。

 范杜爾緩緩轉頭,眼見女孩人正併著雙膝蹲在身後大石塊上,兩肘抵放大腿上,雙手捧臉注視黑珠滾地。

 米麗安特已經放棄了思考,只驚慌地想要趕快撿回。

「不必擔心,妳不會失去它的。」

 中年男人手指黑珠笑道,說完即轉身欲離去。

 偏身之際,范杜爾可以清楚看見遠處,那原本位置被黑色斗篷遮擋的女孩仍走在視線的彼端,所以他再次轉頭,石塊上空無一人。

──貧民街 海爾的家──

 克拉漢老實地交代了自己挖到奇怪球狀物的事,當下直覺氣氛不對所以偷跑掉的事,隔天聽到傳聞礦坑崩塌,認為那些礦工們八成兇多吉少,所以才在貧民街躲到現(xiàn)在的事。還有雖然也只是聽同時上工的人說,軍方似乎是在自己到職之前不久才忽然插手管理的事。

「原來如此,跟我之前推測的八九不離十。」

「你推測了什麼?」

 法比歐向摸著下巴的查德直接了當?shù)貑枺榈禄乜戳怂谎邸?/div>

「別急嘛!照剛才的說法,軍方會主動插手,可以想像是因為掌握了某種情報,但在情報難以辨認真?zhèn)沃坝植惶氪髲埰旃闹拢昧四銈冞@些礦工。」

 話完時摸著下巴的手指也向了克拉漢。

「什麼情報,你到底在說什麼?」

 海爾皺著眉頭問,查德便面向他拉開了羊皮紙捲。

「就是這個啊、這個。賣我這張紙的人說是在吉魯?shù)侣「浇墓糯拿鬟z跡。」

「你被騙了吧。」

「克拉漢確實看到了,不是嗎?」

「嗯……」

 被查德翹著鼻子如此反駁,菲娜一臉嚴肅地學起他剛剛手摸下巴的動作。

 先前查德所不知道的精確地點,以及實際上羊皮紙上所畫記的東西是否存在之真實性,都藉由克拉漢的情報得以肯定。

「總之,接下來我打算和另一名固定成員一起去探索,克拉漢你也來吧?如果有人願意負責抵禦那就太好了呢。」

「我沒做過抵禦手。」

「沒關係沒關係,你做了肯定會上手的!」

 查德告知了眾人一個時間與地點,讓想要同行的人屆時去那裡集合。

「菲娜跟法比歐如果也想加入,到時候就來吧。」

 他故意盯著海爾這樣說。

「誰要去啊!」

「嘿嘿。啊、對了!」

 作為情報費查德拿出一枚盧冬法金幣交給克拉漢,然後做了個手勢即告別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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