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將軍,敵軍又出現了!」
「該死的,他們這群渾蛋怎麼還敢過來?」
楊清捧著水袋剛喝沒兩口,就遭到彷彿不知疲倦的成廉再次突襲,只得氣惱地指揮著士兵們抵抗。
在過去一個時辰內,他們已經被這支騎兵隊斷斷續續的進攻了五次,每次當楊清覺得對方人睏馬乏、鬆懈警惕時,成廉又會大笑著竄出來發起進攻。
即使楊清從第一次的經驗中學到教訓,不僅安排士兵輪番休息,還讓輪值的士卒擺出適合對付騎兵的陣形,卻始終沒能阻止敵人的攻勢。
因為成廉知道已經無法衝陣,所以在之後的幾次突襲中,他都是採取以弓箭騷擾為主的進攻模式。
不求殺傷多少敵人,只求動搖對方的軍心。
果然,在「不知何時會出現敵人的恐懼」和「騎兵速度過快難以反擊的挫敗感」之下,渤海軍的士氣如鳶尾預料的一樣顯著地降低了。
「可惡,是男子漢大丈夫就跟我們來場正面對決啊,一群懦夫!」
在騎兵隊射出一陣零星的箭雨、擊斃了兩三名渤海的士卒後,憋了一肚子氣的楊清忍不住向著準備撤退的成廉憤怒地咆哮。
兵力只有幾百的成廉自然不可能接受挑釁,反而加快速度帶著部隊離去,臨走前還不忘回頭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
「再見啦,小鬼,等毛長齊了再來找本大爺討教吧!」
「這個渾蛋……」
怒意無處可洩的楊清只得咬牙切齒的瞪著成廉的背影。
在這幾波攻勢裡,渤海軍除了在最初的衝鋒陣亡了百人之外,其實並沒有損失多少兵力。然而要是他們再這樣被敵人弄得疑神疑鬼,失去戰意的話,要在主力部隊到達之前將博陵打下實在難如登天。
「不行,絕對不可以讓那個姓蘭的看到我這狼狽樣……」
想到那個內部的政敵,楊清暫時放下對成廉的怨念,轉而對著全軍下令。
「所有人聽著,休息時間到此為止!接下來我們要加速行軍,在日落前一舉攻陷博陵城。先登者賞銀五百、軍功升三級,而若有膽怯者,本將亦會親自砍下他的腦袋!」
「──遵命!」
麾下的幾名將校看到楊清肅穆的神情,知道主將是勢在必得,也就不敢怠慢的拱手接令。
其他小兵同樣也在賞賜跟軍令的威逼利誘下,漸漸回升了士氣。雖說撐不上氣勢高昂,卻也不至於像先前那般頹廢。
於是,待重整完陣勢之後,楊清就率領著先鋒隊再次向博陵進發了。
「開始行軍了嗎……正確的選擇,可惜太遲了啊。」
帶著大夥躲回樹林後沒多久,成廉就注意到渤海軍的動作,明白對方是打算一口氣奪下博陵。要是楊清在第一次突襲後就察覺到對方是在拖延時間,立刻就動身前進的話,那成廉還真就要頭疼了。
他寧願承受騎兵的騷擾,也要讓士兵原地休整的行為,可說是最糟的一步。
「『避其銳氣,奪其惰歸』嗎?那小姑娘口中的兵法是有點難懂,但這麼看來還挺奏效的嘛。」
「老大,敵人已進軍,還要繼續追上去嗎?」
「不,我們已經比鳶丫頭要求的多拖半個時辰了,更何況……」
成廉邊回應部下的提問,邊轉頭審視自家的騎兵。
跟採取守勢的渤海軍不一樣,作為進攻方的他們體力可謂是消耗甚巨。幾次突襲下來,不僅中途減員五十多人,活下來的現在也都只能疲憊的倚靠在馬背上大口喘氣。
就連戰馬也同樣感到困憊,吐著舌頭癱軟在地,再也難邁一步。
「兄弟們都累壞了,我們就先在這休息,等著回去跟少爺開慶功宴吧!」
放下手中的兵器,成廉一屁股坐到地面上,重重的吁了口氣。
「而且我看,這次慶功宴上怕是要多出一個新面孔了。」
成廉即便看上去粗枝大葉,可是能和部下稱兄道弟的將軍,怎麼可能會不懂得人情世故。
因此他幾乎可以斷定,要是此戰大獲全勝,作為軍師的鳶尾肯定會被少爺迎回濟州,甚至成為將來的左臂右膀。
那麼……此刻坐鎮在濟州的那位「心腹」,屆時又該如何自處呢?
「冷蝶姑娘,妳可得小心點了,我總覺得少爺這次撿到的不是什麼野貓,而是羽翼已盛的『猛禽』啊……」
§
夫戰勝攻取,而不修其功者,兇。
故合於利而動,不合於利而止。
「怎麼會……這樣?」
擺脫掉成廉的騷擾,馬不停蹄的急行軍了一個時辰後,映入楊清眼廉的卻是一副令他不敢置信的,宛若煉獄般的景象。
安熹與渤海雙方爭戰多年,處心積慮想要掌握在手中的博陵城──竟然正被一場熯天熾地的熊熊烈火給吞沒。
赤紅的火焰張牙舞爪的在博陵城中肆虐,不僅僅是城內的民宅,連防衛外敵用的城門與拒馬都被無情的燒灼,蒼穹也瞬時被瀰漫的濃煙渲染成絕望的灰黑。
「燒了……全燒了……」
一場火,不止燒掉渤海軍才剛提起的士氣,還讓他搶先奪下博陵城的理想付之一炬。
楊清看著這片難以止息的火海,傻傻發愣了好一會兒。直到旁邊的副將向他搭話,這才驀地一回神。
「將軍,對方既然會選擇燒城,那就不可能是安熹郡的人所為,我想……」
「對,博陵一燒,得利的唯有濟州。」
楊清忿忿不平地握緊韁繩,眉宇間盡是難以平復的怨氣。
「可惡,這幾年來那個姓荊的都不曾參與過中原的戰爭,總忙著在對抗北方遼族,為何事到如今突然出手了?」
他本想大罵幾聲發洩,卻在注意到某件事後頓時拋下了情緒,匆忙地開口:
「對了……百姓,博陵城中的百姓呢?」
「百姓?剛才探子是有在四周找過了,但連一個居民的影子都沒見著。」
「一個都沒有?」
聽見這句話的楊清微微一愣,而後低頭陷入了片刻沉思。在一陣忖錯過後,楊清忽然抬起頭,拉著副將激動地大喊:
「……我知道了,就是這個、就是這個!我們還沒輸!」
他之所以會忽然如此亢奮,是因為他察覺到了濟州這次作戰的目標。
要是對方不想遺臭萬年,就絕對不可能做出「將百姓困在城裡燒死」這種人人得而誅之的惡事。相反的,地處邊陲的濟州想持續發展壯大,首要做的就是增加人口、提高生產力。
那麼幾乎可以確定,濟州在點燃焚城大火的同時,順帶遷走了當地百姓。
對楊清來說,這就是一個難得的勝機。
「博陵人口約有萬餘,濟州軍如果真的決定移送他們,那速度勢必會降低。之前會派那該死的騎兵隊來騷擾,就是為了替主軍爭取時間。這代表濟州的兵力肯定不多,所以才會害怕我們太快抵達博陵。」
「原來如此,他們根本不需要擊敗我們,只需帶走百姓就算是勝了……將軍真是慧眼如炬啊!」
「哼,這種雕蟲小技,哪逃得過本將的眼睛。」
對自己的分析感到得意的楊清驕傲的勾起微笑,接著向自軍下令:
「好!他們就算再快,抵達濟州的涿郡也要好幾個時辰,咱們就趁這個機會前去截殺!」
「將軍,我方接連行軍、加上之前又飽受騎兵侵擾,只怕現在……」
「怕什麼,他們邊護送居民邊走,戰力肯定大減。更何況兵貴神速,只要能在姓蘭的到達之前打敗濟州軍,此戰我依舊是頭功!快點給我出發!」
「……是、是!」
楊清既心意已決,副將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率軍跟著他前進。
博陵城的東邊緊鄰河川,想要繞過它前往涿郡的話就需要涉水,於是為求速度的楊清立刻就決定從西側進軍。
西邊的地形雖然無須渡河,卻是一處險峻的谷地,道路綿長且狹窄不說,左右還都是山巒與丘陵。五千人的部隊才剛踏入沒多久,軍陣就因為擁擠的谷地而被迫拉長。
可是楊清急著追上濟州軍,風險云云全都被它拋諸腦後,只是一昧地命令士兵們加快速度穿越谷地。
隨著軍隊越來越深入,緊跟在楊清後方的副將開始感到不太對勁:
「將軍,兵法有云:『谷戰,雖眾不用』,我們的兵力雖然跟敵方比起來多了不少,但是否該重整陣勢、再到附近多佈些疑兵,讓敵人看不出我軍虛實?」
「不行,咱們沒有時間再繼續磨磨蹭蹭了!再者,我軍已前進好幾里,這時分兵已經沒有用,還不如全力進軍為上。」
「可要是敵人在這附近預先埋伏的話,我們豈不是自投羅網了?」
「那就別廢話,給我夾緊你的屁股快點趕路!」
自己的決斷被人質疑,楊清臉上倏地浮現慍怒之色,他正想舉起手中馬鞭教訓一下部屬時,意外卻發生了。
在後方綿延的軍隊中,不知是誰率先以恐慌的嗓音對著前頭的楊清大喊:
「將軍,上方、山丘上方出現了好多敵軍啊──!」
楊清聽見後心頭一驚,下意識地往右方山頭看去。
果然於兩側綠樹繁盛的丘陵上,有許多潛伏已久的士兵突然現身,從裝束與對方高舉的旗幟來看,他們毫無疑問就是隸屬於濟州的部隊。
而在這支約莫兩千的軍隊前方,有兩人正泰然自若的乘坐於馬背上。
一位儘管戴著黑色的面紗,卻依然可以從窈窕的身段看出是名妙齡女子。
至於另一位是氣宇軒昂,儀表不俗的青年,楊清猜測他應該就是統帥軍隊的將領。
「好啊……派騎兵來搗亂、放火燒掉博陵,這一路上都在妨礙我建功的混帳就是你們是吧?」
「將軍,敵軍以逸待勞,還是趕快下令撤退吧!」
「退個屁!我這口氣已經憋好久,現在正好在這裡把他們一次殲滅了!」
雖然有些好奇那名女子的真身,但是見到仇敵總算出現,積怨已久的楊清早已怒火攻心,除了將眼前的人撕成碎片以外已顧不得其他事情了。
彷彿在回應楊清的憤怒,山上那名青年將領也同時一抬手,命令兩側的伏兵們對下方的博海軍發起衝鋒。
「來得好,通通給我殺啊啊啊──!」
楊清不顧副將勸阻,怒吼著下令讓士兵接戰。
可是他完全忘記,自軍的士卒們先是經過成廉的騎兵接連不斷地騷擾,後又在兩個時辰內急行軍了二十多里,早就心生疲弊。
此刻面對養精蓄銳多時,再加上擁有居高臨下優勢的濟洲兵,自然難以拿出多少戰力。幾乎是在雙方一接觸的剎那,渤海軍的戰線就陷入潰敗,只得看著數量連己方一半都不到的敵人氣勢洶洶地大殺四方。
「即使親眼所見仍然不敢置信,在鳶姑娘的算計下,渤海的五千精兵居然變得如此不堪一擊……這還是姑娘臨時想出的計策?」
荊鴻俯瞰著底下的戰局,眼中難掩驚詫之色。
他知道如果照著鳶尾謀劃的行動,此戰就算勝不了,也可以讓百姓平安退回濟州,卻不曾料想他們竟然能輕鬆擊潰渤海的先鋒。
「自古以來兩軍交戰,能使敵人自至者,利之也。熟讀兵法不過是第一步,能臨場反應、融會貫通,這才是真正的智謀之道。」
鳶尾的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接著又說:
「讓成廉將軍率騎兵擾敵,是為奪其軍心。放火燒毀博陵,是為奪其士氣,同時迫使敵軍快速行軍……藉此再奪其體力!」
「最可怕的是,連奪三項不為別的,只求敵軍將領心浮氣躁、冒險進入谷地,最後落入我軍設下的陷阱。」
「奪人所好、盜盡天機,正是小九最擅長的領域。」
說到這,鳶尾總算在荊鴻面前摘下了斗笠,暴露出面紗底下的驚世容顏。
「計都兵法──『愚者自將』。」
鳶尾的臉龐未施粉黛,卻依然皚白如初春的冰雪,清澈靈動的眼眸在陽光的照耀下更是顯得楚楚動人。令人實在難以想像,擁有這等氣質與美貌的少女居然是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可怕軍師。
這種特別的反差,也讓荊鴻情不自禁的盯著鳶尾,瞧到入神。
鳶尾在對方的注視下多少有點害臊,但還是忍著心中的羞赧,露出狡黠的笑容對荊鴻調侃道:
「公子,小九的模樣可好看?」
直到這時荊鴻才注意自己的行為,連忙尷尬的收回目光,並乾咳了幾聲。
「嗯……鳶、鳶姑娘美若天仙,是荊某失禮了。」
「若是公子不嫌棄,等到慶功宴上小九可以讓您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喔。」
似乎對荊鴻的反應感到很滿意,鳶尾的笑靨變得更加燦爛,耳畔鳶尾花造型的耳飾也跟著輕輕搖曳。
「只不過眼下,還有最後一件事希望公子可以替小九完成。」
「姑娘請說。」
「小九是軍師,能奪氣、奪心、奪力,但還有一樣東西是唯有公子這樣的武將才可以奪下的。」
鳶尾邊說著,邊和荊鴻一同將視線投向身處戰場上的楊清。
此時的他渾身浴血,拚了命的頂在前方穩定軍心,只為在這種絕境裡找到一線生機。
「都給我挺住!對方不過兩千名烏合之眾而已,只要挺住他們早晚會後繼無力,拚死也要把他們擋下來!」
麾下部隊在頃刻間被敵軍擊潰,楊清現在的心情早已跌至谷底,不過他仍舊憑藉著身為一軍之將的驕傲,和殘餘的士卒們在苦苦硬撐。
「哦……不得不說,此人雖然掉入我軍的圈套,卻也不算是完全的蠢貨。」
「公子明鑑,所以要想盡快結束戰鬥,只得靠您去『奪命』了。」
「明白,我也不希望在這邊失去太多優秀的軍士。」
荊鴻舉起長戟甩動了幾下,曾在博陵城展現的懾人氣勢逐漸重新凝聚,讓鳶尾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
緊接著荊鴻策馬向前、衝下山坡,一頭闖進了下方的混戰之中。
戰場前方的楊清看到剛才那名青年將領筆直朝自己衝過來,心中倒也不懼,反而想著可以趁機擒下敵軍主將,反轉攻勢。
於是他也提著長槍,騎著馬迎向荊鴻的衝刺,口中還忿忿地大喊:
「敵將,報上名來!」
「濟州刺史?荊哲之子……」
面對快速接近的敵人,後者冷靜從容地回應,同時亦是在向鳶尾正式揭露自己的身分。
最後他橫舉長戟,目光灼灼地爆發出驚天殺氣,道出了自己的名諱:
「──荊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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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隱得死。
由於文長,一樣後記就不說太多,更新一下近況就好。
總之很不幸地最近家父家母雙雙確診,我也請了一個禮拜假留下來照顧出不了房間的他們。神奇的是作為同住者,我竟然(暫時)沒有出現任何癥狀,希望可以繼續維持下去。
這邊也再次請各位要好好注意衛生跟防疫,實際參與過之後就知道確診不只難受,還有不少事情都會變得很麻煩。
以上,讓我們在提問箱或是下一篇《見習軍師》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