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我完敗了。
往好的方面想,黑龍強迫國家與他共事,跟著他就等同有整個國家做後盾,與拒絕黑龍待在城堡內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對,事情不會那麼簡單,但我本來就不懂這些複雜的東西,大概也不會想弄懂。國家、政治、人際關係、魔法、圈圈叉叉,隨便啦,我只要知道怎麼回去現實世界就行。
不久後有人前來告知準備好了,效率實在好的太嚇人了,從決定出城後體感時間還沒經過一小時,我可以待在城堡裡體驗貴族生活的時間還比不過一天的上課時數。難得來到這裡了,就不能讓我多享受一下榮華富貴嗎。
眾人集結,快步行進在走道上,我只能傻傻跟著隊伍。
「妳真的打算這麼做嗎?」國王憂心問。
「如果兄長能為我祝福的話,我會很感激的。」換上輕便服裝的法拉公主回應。
「好吧。但千萬要記住,性命最重要。我們同時會想辦法幫助你們。內政、外交、軍事、偵查,盡所有的努力。」
「但不能讓其他人發現。」嗚喔,機密任務。公主、武將、神人和龍組成的隊伍,好機密啊。
「對,我們兩邊都是。可以預想在這些限制下無法成事。但總會有辦法的。總之走一步算一步,也比之前什麼都做不了要好多了。至少我們有了著手的方向。」
「噢,看看你們,父親在天之靈見到會很欣慰的。」母后笑說。
「我不認為這值得欣慰,父王奮戰是為了讓後代度過和平的生活才是。」國王回應。
「那你應該在這事件學會了些什麼。」
國王無可辯駁。這話還真是深奧。
「我們永遠都得做最壞的打算,做最好的準備。或許蒂亞失蹤是預料之外,但這不代表我們得坐著挨打。兒子,你明白我會答應讓法拉走的理由嗎?」
「母親您比我想像的還瘋狂。」
「是你們少見多怪罷了。」這是位能笑著把女兒送進地獄的媽媽。
說著說著我們就完成了任務的第一階段,來到一扇門前然後讓衛兵打開。門衛這個工作應該為這國家貢獻了不少就業率。
這裡似乎是個倉庫,廣大的石造空間中滿佈堆著的木箱與木架,大小經過分類有條不紊地排列堆放,貨物堆阻擋從窗戶照來的陽光,視線變得昏暗。我們沿著架子之間的通道繼續前進。迎面而來的是幾頭龐然大物。
是馬。幾頭體型很大,但是用四腳站立的普通棕馬,上好了鞍,只差接到馬車上。牠們有著很正常的馬臉馬身,還在對著這裡噴氣,能聞到濃濃的稻草和泥巴味。這些普通動物的存在讓我感受到了一點現實世界的影子。
一旁擺著一臺用白帆布搭起的篷車,看不見裡面,這馬車比起載人更像是載貨的。這就是我們偷溜出城的方法。
「大人們久等了,馬車已經準備就緒。」站在馬車旁的垂耳狗警備隊長說。
「辛苦了,布魯斯隊長,還要你做分外的差事。」公主微笑道謝。
「棉薄之力不足掛齒,請讓小的為公主的勇敢盡一份心力。」
顯然對社交令詞不感興趣的洛立刻上前掀開篷車的布簾,我也往裡面看了看。
意外的讓人失望,還以為御用車駕會裝上高級配備。我不要求有皮椅音響冷氣,但只有左右兩排鋪布木椅也太寒酸了吧。
「不幸的是,觀測員預計今晚北部會壟罩在暴雨中,最快也要明天清晨才能抵達星峰堡。」
「那就更不能浪費時間了。」洛一蹬躍進了篷車,大剌剌坐了下來,連個「請」字都還沒聽到,這位客人倒自在了。
「那麼,我們要出發了。」法拉公主轉身對著眾人說。
「保重,法拉。」母后張開大手,把法拉抱在懷裡,輕拍了兩下她的背,道別的同時為她打氣,十足的母親角色。結束後彼此很有默契的讓開來,愛與信賴的完美表現。「記得安撫特拉瑪,她一定也很擔心。」
「我會的。」法拉保證。那個叫特拉瑪的也是他們的親人?
「呃、嗯、願祖神與三神指引你們,多保重。」國王有些支支吾吾。
「你比法拉還緊張。」
「我是……唔……」
「快說吧,兒子。」
「唉,法拉,我該信任妳,妳是最傑出的奇術師,說到奇術甚至是魔法就非妳莫屬,但現在我希望妳不是。」
「兄長,我明白您的擔憂。」法拉公主什麼都要謝。「但我理解了,不論我的能力如何,就算沒被選上,我還是會盡所能拯救蒂亞姐姐。這是我身為雷頓家族一員的責任,與生俱來的天職,而且我樂意這麼做,就讓我為大家服務到最後吧。」
「什麼職責不職責的,別再像祖父那樣子了。不是妳要照顧我們,是我們都要照望彼此。我們是家人,以上以下都不是……我捨不得讓妳走。」
「我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法拉妳總是勉強自己,可讓我做大哥的很難辦啊。」
「兄長,這可讓我很難跟你道別。多年來的訓練和教育,已經讓我準備好面對這刻了,我有自信能成功。如果你也能相信我就太好了。」
「呼,好吧,妳說的對。要有自信,以身為王族為榮。」國王苦笑了一陣。那應該算是狗能作到最真情流露的笑容了。「在我後悔之前快走吧。」
「謝謝你,兄長。請代替我向父王和王后道別。」
「那麼還有……啊,正是時候。」
母后剛講完,狼護衛沙塔斯就從門口進入。他一手肩扛一大袋麻布袋,另一手則背著一把裝在皮革劍鞘中的雙手劍。他把麻布袋放下,袋口中露出背包和小皮袋、衣物、竹水瓶、看似羅盤的東西,還有一把小刀。這是搜救隊的裝備吧?
「法拉妳真的在房間裡準備了這些啊……」國王傻眼問。
「抱歉,我也沒想到真的會派上用場。我總想著如果是蒂亞姐姐會怎麼做,不知不覺就把行囊整理好了。」公主有些羞怯地回應。真的被那龍猜中了,她就是最想付諸行動拯救姐姐的人,雖然也可能不是用猜的,畢竟他能四處偷窺。
「看來無論如何,這趟旅程都是必然的。」母后笑道。
「還有這個,我依吩咐拿來了。」護衛將雙手劍連劍鞘一起取下,單手拿在面前讓法拉看到。那劍幾乎有一個普通人高,劍柄樸實沒有裝飾花紋,讓人感覺到這是純粹用於戰鬥的兵器。
「是……姐姐的劍。」法拉認出劍時似乎理解什麼,驚喜地說。
「由你們親手拿去交給她吧。」母后說。「不只是我們,蒂亞和她的夥伴一定也想見到彼此。」
法拉上前用雙手慎重接過,仔細捧起細長但頗有重量感的劍身。她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劍,接著破涕為笑。
「是的,母后大人。我們一定會把劍帶給她的。」法拉堅定回覆,那劍帶給了她滿滿的自信。原來如此,看來那能讓她想起愛玩劍的姐姐。
不過我們是要去找人,卻帶著那人自己的劍,這有需要嗎?唔,我不了解他們的作風,我就不多嘴了。
法拉告辭後從木階梯走上馬車,國王即刻轉身。偷哭太明顯嘍。
沙塔斯經過時,母后吩咐了一聲:「保護好女孩們。」
「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忠誠地回覆,然後直接上了馬車。
「最後,妳是青云,對嗎?」
「啊,對。」被母后突然叫喚,我驚得立正站直。
「可惜還沒能好好認識。一定要平安回來,好嗎?」
「嗯、嗯,當然好。」
「那就去吧,法拉會幫助妳的。」我吐不出什麼像樣的話,她仍然用著氣勢滿點的笑容回應我。
差點忘了我也要上去。唉,簡直是步上死刑臺。比起護衛的堅毅步伐,我像是拖著腐爛身軀的喪屍,不甘不願走上馬車。
靠,我忘了一件事情。
馬車裡正好能容下四人,但這龍和狼不只心理,連體型都讓他們容不下彼此,一裡一外錯開來坐。公主坐在裡面,麻布袋又佔據了空間,剩下一個外面的位子給我。我的面前和隔壁會都是身帶異味的陌生男人。
我可能要坐上一整天,甚至好幾天?姑且不論沒有懸吊系統和皮椅的馬車可能會讓我屁股裂成三半,還得忍受視覺壓迫和毛臭味。他們是認真以為這氣味很香很迷人?
「青云小姐?怎麼了嗎?」法拉對著半蹲在入口的我問。
「這是反悔的最後機會。」沙塔斯還嘲諷我。
「我沒後悔,我只是……」
「有話往後再說,我們不能等妳一整天。」洛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臂,用能把我支解的力氣拉我進去,我幾乎是摔到座位上。
很好,陣陣教人難以抵擋的狗臭傳來,溢滿車中躲都躲不掉,實在很想逃離這裡。我得忍這氣味一整天嗎?不敢置信。
母后從馬車後探頭進來說:「你們的晚餐、行李、禦寒衣物和偽裝全都在袋子裡,別忘記這是機密任務,你們在外的身分是商隊,馬車伕會對盤查的人解釋,如果遇到狀況的話,先戴好兜帽再出外見人,要求出示文件的話,把這個交給負責人,他們就懂了。」
「了解。」法拉回應。
母后把一個信筒遞進來,很像大學畢業生會拿的那種,沙塔斯接住。
「接近商隊離城的時間了。我想應該沒有漏掉什麼?」有啊母后,比如另一臺神人和公主專用的馬車?喔有了,何不如停止這蠢行動?
「我們準備好了。」洛自顧自地說。
「那麼,祝各位武運昌隆。弗畢斯。」
「弗畢斯。」法拉和沙塔斯應聲。什麼?
「保重,神人小姐。」
「啊、嗯,再見。」我沒頭沒腦地應了一聲。
母后滿意地拉上了門簾。在外頭的幾聲吆喝後,有人坐到了馬車前頭的駕位上,沒有多久後,馬蹄喀踏聲傳來,車晃動了一下後開始平穩前進。原來人可以如此具體地聽見命運車輪轉動的聲音。
「你們剛剛講弗什麼的是?」我問。
公主開口:「弗畢斯。是向掌管命運的神祈福的禱語,大致上的意思是『祝一切安好』。」
「我們的確需要庇佑。」沙塔斯說。
「但不是向不會幫助我們的神。」洛抬頭回應。
「也不會是向你。」沙塔斯不留情地回嘴。
由於看不到外面,不太確定馬車行進的速度,照身體受到的慣性來看應該不快。
「我可以往外看嗎?」我很好奇這世界的城鎮長什麼樣子。
「不行,坐好。給人看到車裡有神人還得了。最快也得等出城之後才能下車。」然後被狼教訓了。不敢相信,就連校外教學的遊覽車都有風景能看耶,我是被押解的重刑犯嗎。
「抱歉,但得暫時忍耐一下,青云小姐。等到了人煙比較稀少的地方,就能出來透透氣了。」法拉對我客氣地說,好像還是把我當成客人。
「好吧。還有以後叫我青云就好了,太禮貌聽不習慣。」
「好的。沒想到青云也願意幫助我們。」法拉感激地說。她是裝傻,還是不懂我是逼不得已?
「我是需要多為自己努力。我是不會拯救世界,但總有我能作到的事。」我竟然連這種話都掰的出來,或許還掰得不夠好。
「這點還有待商榷。」洛非得要吐槽我,不想理他。
「無論如何,從今以後就請多指教了,青云。」法拉繼續說。
「既然我誤上賊船了,那我得問,我該認識些什麼?我這位神人該怎麼自稱?」我直接發問。
「關於這個,我們有了主意。」
沙塔斯接著說:「妳從海外逃亡過來,接受庇護。我們為了保護妳的安全而隱藏妳的身分。反正這並不是真的,底里斯不會來討人,其他人也不會對此有意見。」
「那我此行的目的是什麼?」
「妳是神權王妃候補,正在遊歷各地了解民情。」
「神權王妃……那是什麼?」
「國王陛下的後宮。」
後宮啊……後宮……
這個詞實在太不對了,我的腦子根本沒有理解。
「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表情。」他皺眉頭說。靠,我擺什麼表情還要人管。
「所以大家都會覺得我是國王的玩物?」
「冷靜點,青云,作為王妃是無上的榮耀。」法拉補充。
「喔對最好是,別人看到正牌公主旁邊站個比她低下的『王族』會怎麼想?而且是個嬪妃?這算什麼王族什麼榮耀?請問那樣的媽寶國王甚至有正妻或別的側室嗎?」
「妳卻很會利用做王族帶來的好處。」洛偏要插嘴。
「你少說一句話會死是不是?還有那是我應得的好嗎。」
「青云似乎對王族有著很大的誤解。」法拉重新坐正,往這邊看過來,嚴肅地說。我可能說錯話了。
「我沒有要罵妳的家人的意思。我是……嚇到了。」
「我想,青云需要理解神人的意義,尤其是在盧布夏菲爾王國中作為神人的認知。這可能得花上一些時間解釋。」
「那我們剛好有一整天可以說。」
「說的也是。我會盡量簡單說明的。」
「別搞的像在上歷史課就行。」
「我們所知的神人都是自幼誕生於這世界,由人類撫養長大。他們也不會有生前的記憶與知識。除了長相和身體機能不同外,他們也會生老病死,有著七情六慾,幾乎與常人沒有差距。」幾乎沒有差距,這可是她說的。「我們也對神人充滿了疑惑。神人為何出現?怎麼出現?他們的身分究竟是什麼?神人真如神話所述拯救了世界嗎?就連神人們自身也沒有這類意識,我們無從得知神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所以這就是沒跟我說的事實。」
「是的……畢竟這無法幫助妳解決現狀,反而會讓妳陷入恐慌的。同理這對民眾也一樣。四十年前神人誕生時,為宗教與眾人的觀念帶來非常大的衝擊和疑問。那時先王為了保護她,決定將這位神人帶進王宮,聯合主教和上人更動法律與宗教的教義,讓宗教在這時提供解釋和慰藉。」
「真大費周章。」
法拉微微皺眉,面露反感說:「這是為了安定國內情勢以及掌權。絕大多數的民眾也認為神人是由王族和貴族生下的。」
「所以是你們讓民眾這麼認為。那神人的親生父母呢?」
「國家賞賜他們優渥的收養金與優待做為補償。」
「以及封口費,是吧。」當國家送你一大筆錢要你乖乖聽話時,你最好別拒絕。「所以,一個神人的親屬總共有生父母、國王、神人王后、母后……」
「還有偽裝成生父母的貴族父母。神人一般會交由親近王族,值得信任的貴族收養。但由王族親生的我除外。」
哇喔,一個人至少有四對父母,難以想像這樣的家庭到底是幸福美滿,還是像鄉土劇般錯綜複雜。
「我並不喜歡隱瞞身世,」法拉無奈地說。「但我是最沒有資格反對的人。」
「妳的媽媽確實是神人,對吧?」
「是的。先王范特倫和第一位神人王后,安,生下了我。」
「那麼那個母后……」
「當然,莉亞達母后也是王后,先王同時迎娶了兩人作為正妻,分別作為王權與神權的領袖。」
也就是說,法拉和現任國王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其中一個是混血,而且混血兒明顯優秀多了。三妻四妾私生子在現實世界也不稀奇,可是不同種族……唉呦喂,我無法接受,最好別再繼續往這方向思考了。
「你們說神人是天使救世主,然後你們就這麼上……跟他們結婚生子?」
「我明白,跨種族通婚本是不允許,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但這是鞏固政權與取信民眾的方式。而結論是,先王的抉擇實為先見之明。現在人民即使信仰不同,仍能和平相處,神人也能得到更好的保護和照顧。」
「等等,信仰不只一個嗎?」
「盧布夏菲爾盛行的宗教主要分為三神教與靈教。三神教顧名思義,信奉三名主神。三神教的經典中描述,掌管破壞與過去的努匹、改變與現在的基、創造與未來的薩柯普在太古之初共同造就這個世界。在這之後更多分別隸屬三神,不同職司的神明與人類降臨世上,神明留在天上與地下,人類則居住在地上,生活在三神創造出的凡間。這是最簡略的三神教介紹。」
「另外一個呢?」
「靈教的信仰與教義和三神教差異非常大,我只談與神人有重要關聯的部份。靈教相信,在神人之上有庇佑神人的主神,我們稱作『祖神』,相信祂是神人升天之前的唯一神,是祂創造了世界與萬物。而起初人類就與神人們共存,在人歸天後才由祖神封人為神或靈;然而在某次由眾神引發的災難中,所有神人與眾神同歸於盡,全部犧牲轉世了。未死的眾神陷入沉睡,再也沒有人能成為神,但也因此人類免於滅絕的命運。因此對靈教信徒而言,神人是神的使者、救世主。」
唯一神、神的使者、救世主,這個靈教好像對我們有非常多不切實際的幻想。
「那他是哪來的邪神?」大家都明白我在說誰。
「無意冒犯,三神教中的邪神被描述為龍的形象,企圖讓世界回歸到虛無的原初之夜。」
「還真是巧啊。」我說。某個邪神對我的冷嘲熱諷沒什麼反應。「不過你們修改過教義啊。知道真相的你們相信什麼?」
「在神人現身後,王族開始改信靈教,其他官員們則規定對外必須表示自己篤信靈教,以取信於民,對內則保有信仰自由。而我也信靈教,相信神人與祖神的存在。」
「那我猜你一定不信教。」我面對沙塔斯講。
「我從來不相信神,在得知真相後更是如此。但我對神人依然保持著最高且應有的敬意。事實上,如果妳不是神人,那妳早就在國王的寢室內被我砍殺了。」還真不把我當一回事。
「盧布夏菲爾的民眾都很尊敬神人的。但還請記住,切勿隨意示於眾人面前,否則會引起騷動的。」公主補充。
「那我就不客氣,成為你們的神啦。喔不過,我不要當後宮,打死我都不要。」
「再想個身分也是可以的……」法拉似乎很遺憾,好像覺得我拒絕這身分很可惜。
「如果是在這國家裡的話,妳可以儘管當妳的神。」洛冷冷地說。
「什麼意思?」
公主開口:「位於南部的底里斯國對神人並不友善。很神奇的是,在底里斯中出生的神人遠多於我國,光是已確認的人數就超過三十人,但他們被視作異類,遭到慘無人道的虐待。」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差別?」
「在底里斯宗教並不盛行,社會與民族的觀念中沒有神人的概念,神人就因外表的不同遭到了凌虐。有些在出生時就被掐死,而這可能還算是仁慈的,其他人或被虐死,或被擄至黑市販賣淪為貴族的玩物,甚至有被肢解分食的傳聞出現。在底里斯的神人都被蔑稱為『非人』或『孽種』。底里斯高層儘管知情,卻從未採取實際行動制止迫害,默許悲劇上演。而兩國先前未在對待神人的態度與措施上達成共識,這也是引發戰爭的遠因之一。」
哇,真是「神人共憤」啊……這麼爛的冷笑話我連說都說不出來。總之這個叫底什麼的基本上是不需要認同或憐憫的邪惡國家,真好理解。
「你們有想過……為什麼兩邊的神人數量會……差這麼多嗎?」我懷疑地問。假設對方的人口數沒有比這個盧國大太多,神人又是隨機出生的話,這樣的數量差距看來不合理。那就是外力影響,而且可能是令人不舒服的原因所導致的……
「我們確實有調查過,但找不到藏匿神人或跨境人口販賣的證據,對方也表示不知情,我們姑且也只能接受。但關注的重點還是在保護上,如果能讓他們善待神人,數量倒不是大問題。只是……這點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好吧,幸好我夠幸運,選在你哥的床上出現。」我講出來時才覺得這話不太對勁,但這整件事本身就很不對勁了,所以不能怪我。
「但我們可能得面對這個最棘手的問題。」
「我們得去這種地方?」
「底里斯與盧布夏菲爾已經停戰,目前是中立關係,也簽署了和平協議,相安無事度過了近十年。但這還不到戰爭時期的一半時間,二十多年來造成的傷痕無法輕易抹滅。雙方對種種政治軍事問題都還非常敏感,尤其是我們不能讓底里斯發現公主失蹤的事實,編藉口企圖矇混可能更加危險。」
「簡單來說,假如公主在那底里斯國內,我們也得潛入進去?」
「正是如此。」
「只能孤注一擲了?從龍手中救回公主,然後祈禱沒有任何人知情?」
「這是我們少有的選擇了。但願事件還有轉圜餘地。」
「也但願我們別被抓住成為俘虜。這趟旅程還有沒有其他危險?我寧可搞清楚自己有可能會怎麼死。」
「那要看是在城市中或是野外。」沙塔斯說。
「城市的危險我大概了解。野外呢?」
他稍稍思考後:「如果走的都是大路,那碰不到什麼稱得上危險的事,但如果進了山區叢林,首先要面對溫差問題,其次是方位,山谷中的礦脈可能會讓羅盤磁石失效,迷失方位,如果下雨就更糟了。運氣不好的話會碰上野熊、野蜂、毒蛇,可能一踩空就會摔下山谷,有時連喝的水都會要你的命,一腳踩進強盜窩也不用意外。」
「等等,你說熊,是指動物的熊,還是兩腳走路的……熊族?」我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了。
「兩種都有。通常是他們比較怕人,但我們只考慮例外狀況。遇到前者,妳最好保佑自己跑的比牠快;遇到後者,請央求他們讓妳死的痛快些。山地人不太好客。」很好,在這原始的世界中我命在旦夕。「但我是嚇妳的。熊族只出沒在中部的深山中,基本上與世隔絕。我們的路徑是往南方走。」
「操,一點都不好笑好嗎。你要把我嚇死了。」
「妳看起來不像會任何武術或奇術的樣子。」
「我不會,這不是謙虛,我只是個弱女子。那傢伙是因為我是神人才要我跟他走的。」
「好個為所欲為的人。」
「你看我像是能在荒郊野外活過一天嗎?想都想不透。」
「如果有王國精英幫助的話。」
「你們有辦法同時保護我跟公主嗎?」
我的問題讓他笑出了幾聲。想想這問題是蠻蠢的。
「如果妳聽說過我的事蹟,就不會有疑問。在戰爭結束成為王室護衛前,我也曾是征戰沙場的戰士。即使身處戰場中,我也能保證妳們能毫髮無傷脫出。」他的自信笑臉好燦爛刺眼。
「就算對手是龍?」
「如果還有人不懂,我會用長槍讓他看清的。別被那不知滿足的蜥蜴迷惑了。我在戰爭結束後,修練也從未怠慢過。」
「那他還有任何理由不願選你嗎?」
「因為他本來想選的是王后。姑且不論實力,王后的歷練在我之上這點是毋庸置疑。」王后是他們說的那母后吧……是她的話,我並不意外。
「你是說王后曾經參戰過?」
「何止是曾經,戰爭時期王后幾乎無役不與,在與先王迎娶成婚後也沒有停止,直到懷孕才收斂下來。如果仔細看的話,妳能看見王后手腳上的刀疤。若說在戰場裡報出莉亞達王后的名號,敵兵可能連跑都來不及就先被嚇的靈魂出竅了。」
我能想像那畫面,不過她在造人的同時殺人嗎,不管怎麼想這都太誇張了,為母則強不是蓋的。難怪連龍都不敢正面入侵這怪物國家。
「我們要前往星峰堡尋找的斥候也正能幫助我們。」沙塔斯補充說,打斷我的思鄉情。「這斥候可說是一個傳奇。論潛入、偵查、暗殺,這兩國中無人能出其右,在大戰時期屢創功績,底里斯甚至無法掌握她的長相。她會是我們最佳的隱密行動顧問。」
如果他們這麼有信心,我倒也沒話好說。
「只要我國最優秀的好手都參與這次行動,我們就能成功。盧布夏菲爾兩百年來的努力不會被這點困難擊倒的。」
「最優秀。」洛對似乎很不以為然。
「你想說什麼直說無妨,不必悶著。」沙塔斯不悅地問。
「你也明知你的能力不及他人,卻非得出來立功不可。」
「你這是質疑我的忠誠嗎?」
「你們永遠成不了事。被陳腐保守的想法困阻,還自鳴得意,稍微讓步就當成施捨般擺架子,大難臨頭還不知悔改,少數有點理智的人也隨著滿城的庸才起舞。國家上下都是如此,兩百年的王國大概就到此為止。」
「如果某人的口氣可以稍微好一點,我想我們也能樂意諒解的。」
「不期望你們能諒解,我也不需要。比起世界的安危,這實在微不足道。我本也不想讓氣氛窘迫,如果允許的話我大可以寄封信、接受你們的邀請、愉快共度午茶時光;但你們必須理解這是非常狀況,比我想像中還更糟的慘況。」洛總得用不以為意的口氣嘲諷。
「那你還在乎什麼?」
「我沒有選上你,而你無法釋懷。」
「如果你的耳朵還正常的話,就會聽到我是自願與王后交換的,王后也認可了我的實力。而你已經帶走公主殿下,還不知滿足,我只能認為你是在找碴。」
「你或許以為自己夠好了,但還不夠好,你引以為傲的忠誠心和榮耀都於事無補。做工再怎麼精良的琴,鬆了一根弦就無法奏出曼妙樂曲。完美與否就差在這點。有時就連完美都不足以成事,所以我難以接受不完美。」
「一個牢騷鬼可真夠完美。總是那模樣,是怕別人看不出你高高在上嗎。」
「你不需要如此忿忿不平,技不如人不是錯,但為此遷怒就難看了。」
洛用這句話成功激怒了沙塔斯,他雙耳往後伸,齜牙咧嘴,我可以看到那砂鍋大的拳頭上面暴出粗筋。
「脾氣太大容易怒火攻心,這可是會減壽的。」洛看到了,但不以為意。
「揍某人一頓就能讓我氣消。」沙塔斯氣到發抖說。
「兩位,我想我們需要的是攜手合作,而不是分崩離析,中了敵人下懷。」法拉終於說話了。
「很抱歉。」沙塔斯立刻道了歉,雖然是對著公主講的,而且不是很誠懇。至於洛是連表情都沒變過,依然是一副屌臉。
「你們話談完了嗎?」洛瞄著我對我問一句,這算是他說過最像人話的話。我很想說「還沒有」,不過他言下之意是「妳最好已經講完了少廢話」吧。最好別想反對他。
「講完了。」我不甘願地說,至少表現一下我的不滿。
「那我們就開始魔法練習。」然後立刻回頭問法拉。
「魔法……洛先生使用的特異法術,對我或任何人而言都是完全未知的領域。」法拉不安地問。「您是指我該學習使用那些魔法嗎?」
「正是,而且為了與龍對抗,必須盡快學會。」
「姑且不論是否能學會……我該輕易接觸禁忌嗎?神祇在遠古時期所賜與人類的魔法會被埋沒,一定是有理由的。」
「凡人不該接觸,但公主妳擁有應有的紀律與驚人的天賦,很快就能抓到訣竅。順利的話,今天就能教導妳能殺傷龍的魔法。」
「對你也有效嗎?」沙塔斯又開口嘲諷。
「絕對有的。」
跟兩個隨時會大打出手的男人共乘馬車,也不能探頭欣賞這個奇幻世界。這旅程會很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