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唷!就叫你們走快點不聽,人都跑光了啦!」
哈絲蒂之所以如此氣憤,全因為眼前三位官差實在慢手慢腳,導致他們抵達現場時,只看到滿目瘡痍的街道,以及不得不出面收拾殘局、滿臉愁容的居民。
「就算小姑娘這麼說,我們也沒辦法啊。」
吩咐下屬分頭拜訪居民、虛應故事的同時,為首的捕快聳了聳肩,眼神中盡是疲倦與無力。「再說,牠們是外國動物。就算幹出什麼大事,也得跟牠們的人通報才行。」
哈絲蒂受不了捕快沉到谷底的消極、正想出言抗議,捕快卻佯裝聽不見,自顧自地抱怨。從外國人不接受官府的管制、外國動物隨之起舞、官府上層膽小怕事,連基本的溝通都嫌麻煩等等……。
總而言之,動物黑幫之所以如此囂張跋扈,並非一兩天的縱容造成。縱使有人渴望打破眼前的窘境,最終也只能在佛朗機的淫威下妥協。
「什麼跟什麼嘛!一群膽小鬼、酒囊飯袋!!」
哈絲蒂越罵越火大,就連小時候曾經聽過、老家鄰居吵架時講過的粗話接連出籠,絲毫不考慮後果。所幸捕快與其手下不但不在意,甚至在草草結束查訪、即將踏上歸途時,語重心長的提醒:
「小姑娘啊,念在妳是外地人,就跟妳實話實說吧。在這裡,外國動物才是老大,我們不過是幫牠們掃地、倒茶的。要是不想跟牠們扯上關係,還是趁早離開為妙。」
哼!說得比唱得好聽。一邊感受臉頰與耳根的灼熱,哈絲蒂對捕快的建言嗤之以鼻,卻又無法對當地複雜的狀況提出反駁,只能不斷跺腳、宣洩無處可去的怒氣。
「那個、哈絲蒂小妹?」
雖說瑪普?尼德蘭搭話的時機不是很好,引來哈絲蒂下意識的回身掃腿,但因為距離的關係,讓他擁有足夠的反應時間,及時後撤躲避。
「咦?是瑪普哥哥啊。」見來者不是外人,哈絲蒂趕緊收回架式,一邊抹去額間的汗水,一邊壓下殘餘的火氣、盡可能禮貌地問候:
「那個,你還好嗎?有沒有被牛撞到?」
哈絲蒂之所以有此一問,全因為她在往返期間,親眼見到西班牛幫聚眾於街道上,並不時高喊「去市郊走走」、「來去截胡囉!」等等,各種摸不著頭緒的言語。
以此為基點,一種不祥的預感隨之而生,從而促使哈絲蒂攔截捕快、拼命催促他們趕往市郊,最終迎來眼前的殘破景象。
「就像妳看到的。」瑪普?尼德蘭眼神飄移,不知在猶豫什麼。「我這邊沒什麼大事。」
「也對。」哈絲蒂並未注意到異常,自顧自地說道:「就算那群笨牛全都往你家撞,師父也會把他們都擋下來的。」
談及瑞格的瞬間,哈絲蒂這才意識到瑞格不在身邊,連忙發問:
「瑪普哥哥,師父現在、是不是在屋裡睡覺?還是在等我帶吃的回來?」
說著,哈絲蒂不忘抬起左手,炫耀似的展示裝有鮪魚套餐的提袋。然而,正因為哈絲蒂的無心一問,換來瑪普?尼德蘭的一頓沉默。
「嗯?瑪普哥哥,你怎麼了?」
哈絲蒂並不傻,一下便看出不對勁,無奈瑪普?尼德蘭神情抑鬱,似是有千言萬語等著他吐露,卻始終不見有半個字吐出。哈絲蒂備感疑惑,緩步走至近前、再次提問道:
「瑪普哥哥,到底發生什麼事?」
由於兩人的身高差距,哈絲蒂的視線由下而上,與瑪普?尼德蘭低垂的視線碰個正著。
「那個,哈絲蒂小妹,妳冷靜點聽我說。」
受不起那雙純真的目光注視,瑪普?尼德蘭終於鼓起勇氣,以最平靜的口吻,緩緩道出真相:
「瑞格先生他,被乳牛刺客抓走,不知去了哪裡。」
咦?師父、被抓走?乳牛刺客?什麼鬼?不是不能理解,而是這消息來得太過突然,哈絲蒂如同迷途的小動物,一時間陷入迷茫的泥淖中,所有思緒陷入停擺。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要是我再有用一點,早點發現牠們有兩頭,我……」
只可惜,不管瑪普?尼德蘭再怎麼誠心懺悔,既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更無法阻止哈絲蒂的眼淚潰堤。
一邊是少年力有未逮的懊悔,一邊是少女頓失依靠的徬徨,兩者同時置身於鄰近黃昏、歷經混亂的破敗街道,為諸羅的諸多不公再添一筆爛帳。
「唉──。」
不知何時,換上一身乾淨布衣、神情疲憊的尼德蘭夫人來到二人身邊,無比輕柔地說道:
「還想說你到底跑哪去接人,原來在這兒啊。」
說著,尼德蘭夫人不忘為兩人披上毛毯,並拉起兩人的手,快步往木屋走去。儘管哈絲蒂本能地感覺到不妥,但她並未反抗,只是支支吾吾地說道:
「可是、夫人,師父他……」
就像是聽出哈絲蒂的心聲,尼德蘭夫人轉過身、直視哈絲蒂沾有塵土與淚水的臉龐,甚是堅定的說道:
「今天發生這麼多事情,想必妳也累了吧?再說,瑞格先生可是哈波的使者,就算真的被抓,想必也不會有危險才是。」
這一刻,不論尼德蘭夫人是否另有所圖,早已心亂如麻的哈絲蒂只能緩緩點頭,一同走向曾受瑞格保護、近乎無損的木屋。
§
瑞格失蹤一事,確實帶給年少的哈絲蒂不小的衝擊,僅次於哈絲蒂忙碌奔波一整天、累積於身心的髒污與疲勞。因此,當哈絲蒂再度踏進木屋,驀然感受到自身與環境的差異時,自小養成的習慣驅使她搶先開口詢問:
「尼德蘭夫人,那個、浴室,可以借我用嗎?」
另一方面,同為女性的尼德蘭夫人自然沒有忽略這一細節,只是哈絲蒂的請求遠比想像中來得更快,其讚嘆之情在不自覺間溢於言表。
「當然沒問題。真不愧是瑞格先生的徒弟。」
說話間,尼德蘭夫人招呼哈絲蒂來到走廊,伸手指向位於走廊盡頭的浴室,目光卻瞄向半躺在客廳長椅上、同樣疲勞纏身的瑪普?尼德蘭。
「瑪普,去幫忙燒水。」交代工作的當下,尼德蘭夫人突然意識到些什麼,連忙回頭提醒:「喔,對了,你可不能偷看唷。」
「才不會偷看呢!」
突兀的關鍵字傳到耳邊,惹得瑪普?尼德蘭滿臉通紅,整個人差點從長椅上跳起。孰料,瑪普?尼德蘭這般舉動,竟被回頭詢問細節的哈絲蒂撞見,從而換來眼光獨具的見解:
「偷看?瑪普哥哥為什麼要偷看?」
「囉嗦,快去洗啦!」
瑪普?尼德蘭無言以對,只能佯裝惱怒、催促哈絲蒂趕緊進浴室,以免衍伸出更多無謂的誤會。看到這裡,尼德蘭夫人難得露出一絲微笑,稍稍淡化方才的灰色氛圍。
洗去髒污與辛勞的時光與流水等速,並未占用他們太多時間。加上鮪魚套餐一如既往的豐盛美味,殘留在哈絲蒂心中的混亂終於獲得控制。
「瑪普哥哥,可不可以麻煩您再說一次,師父被抓的經過?」
與其在這裡擔心師父、擔心到哭出來,還是快點想辦法要緊。不然又要被師父罵到滿臉口水。身心獲得充分休養的現在,哈絲蒂首先想到的,並不僅止於對瑞格的擔憂,其中還包含瑞格總是掛在嘴邊、從未間斷過的諄諄教誨:
「……記住,不管是海豹一族,還是人類,為了生存,必然要絞盡腦汁、拚盡全身力量。哪怕只是短短幾秒的停留,都將決定後續的存亡。
所以,就算海上的浮冰全部融化,妳也要拼命向前游,直到小島出現為止……」
「師父他,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儘管哈絲蒂的腦袋能夠理解,但擔憂的情緒依舊如蠅蟲般,不時的打擾哈絲蒂的思緒,進而影響瑪普?尼德蘭述說的節奏,以及後續計畫的設想。
( ??? ) ( ??? )
夜晚,一間僅有幾束月光自屋頂縫隙鑽入、昏暗無邊的小屋中,咕嚕聲時有時無,與斷斷續續的滴答聲相互交織,形成一段詭異的旋律。
「這是第幾桶牛奶了?」
劃地一聲,一縷火苗出現在火柴上,映照出西班牛幫幫主──佛朗哥不怒而威的面孔,以及身旁的黑毛乳牛。
「第三桶啦,老闆。」
黑毛乳牛一邊報告,一邊將鐵桶放到身後。一旁的黑白乳牛見狀,當即接過鐵桶,自動自發地擠奶,以免耽誤行程。
「齁齁,那就來看看,這小海豹考慮得如何?」
點燃蹄中的雪茄、隨手扔掉熄滅的火柴,佛朗哥憑藉方才的印象,一下便摸索到燈籠所在的位置,並揭下蓋在上頭的粗布。突如其來的光芒照射下,被繩索束縛於半空中、滿身牛奶的瑞格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飽嗝。
「我就說了,區區牛奶、脂肪量根本不夠看,撐不死我的。」
「齁,你確定?」
見瑞格搶在自己前面開口,佛朗哥並不惱怒。相反的,一抹饒富興味的笑容自寬大的牛嘴嘴邊浮現,與之相悖的戲謔問話緊接在後:
「看在你是歐羅佳海豹的份上,俺再問你一次。要不要幫俺實現願望?」
姑且不論佛朗哥有何願望,單從把瑞格當作許願機器的心態,不難看出牠對特定事物的異常執著。對此,瑞格不以為意,再一次的嚴正拒絕:
「身為哈波的子民,我沒有義務幫助你,野心家!」
見瑞格的態度堅定如初,佛朗哥也不廢話,下令繼續強灌牛奶,直到瑞格屈服為止。
「看來,這會是段漫長的勸說。」
一腳踹開緊閉的牛棚大門、走出關押瑞格的農舍,佛朗哥嘴叼雪茄、愜意地漫步在農場草地上,頂著兩根彎月形巨角的腦袋瓜不時左右搖晃,似乎在醞釀某種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