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絲蒂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只是因為好奇、在前一個店家門口多看兩眼,一隻路過的花毛雞隨即上前搭訕,說什麼都要向她介紹上帝的福音。
「這位小姑娘,妳有沒有興趣,聆聽來自上帝的聲音咕?」
聽聞花毛雞起伏詭異的口音,再看到牠懷中的書本,哈絲蒂一眼便認出對方的身分,正想扭頭走人時,只見花毛雞一個挪移,剛好攔在哈絲蒂面前,小如豆丁的雙眼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
「別緊張,孩子。」花毛雞傳教士仰頭叫道,只差沒有發出響亮的啼叫。「如果我沒看錯,此刻的妳正處於迷失的十字路口,不知該何去何從。好在上帝是仁慈的,必然能給妳指引方向,咕。」
花毛雞傳教士越說越興奮,一雙雞腳反復躍動,與磚石地面相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哈絲蒂只覺得厭煩,給出的回應自然無法稱作和善:
「不用、不必,不需要。而且,人家不是小孩子,更沒有迷路。」
「喔,主啊。您看見了嗎?」
搶在哈絲蒂轉身、邁開腳步之前,花毛雞傳教士一個小跳步、再度擋在哈絲蒂面前,逼得哈絲蒂不得不收回跨出一半的左腳。見哈絲蒂愣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花毛雞傳教士只當是自己行動得宜、進而啟發哈絲蒂對上帝的好奇。
「請原諒這孩子粗鄙的言行,她不是有意的。她只是,對您的聲音不甚了解罷了。就讓我來肩負這項任務,帶給她福音咕!」
花毛雞傳教士越說越激動,引起路人的駐足觀看不說,那呼朋引伴的神奇效果更是讓哈絲蒂瞠目結舌。
「喔,我尊敬的神父啊,發生什麼事?」
「咕──,這是何等頑劣的孩子,竟讓神的僕人發出嘆息?」
「小屁孩,是不信主的小屁孩。」
從頭頂鮮紅頭冠的公雞、帶著孩子逛大街的母雞們,到仍在牙牙學語的黃毛小雞,牠們整齊一致的言行舉止,無一不針對哈絲蒂、並將其團團包圍,致使本就急於脫身的哈絲蒂更覺窘迫。
牠們到底想幹嘛?沒看到我很忙嗎?回憶起稍早以前、八軒漁吉對花毛雞的評價,哈絲蒂總算能理解其中的種種無奈。然而,比起與前者的共鳴,如何掙脫花毛雞的糾纏才是眼下第一要務。
「沒事的,各位同鄉。我想,只要讓小姑娘知曉主的美好……」
啊──,煩死了!受不了花毛雞的嘰嘰喳喳,哈絲蒂一腳踱地、滿是嫌惡的喊道:
「我說了,人家才不想聽什麼福音!聽不懂嗎?」
縱使是來自外國的花毛雞,雞終究是雞。面對哈絲蒂突如其來的舉動,牠們毫無防備,紛紛僵直身子、一動也不動,顯然受到極大驚嚇。其中幾隻較為膽小的小雞,甚至嚇得癱坐在地,眼淚、屎尿噴湧而出。
咦?什麼狀況?算了,管他的。抓緊花毛雞陷入混亂的當口,哈絲蒂抬腳跨出包圍圈,正準備前往對面的地圖店、與瑞格會合時,卻聽見花毛雞傳教士平靜、彷彿穿透一切的呢喃:
「喔,主啊,這小姑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正因為哈絲蒂背對著花毛雞傳教士,剛來到地圖店門口、準備招呼哈絲蒂進門的瑞格乍見此景,立時變成驚恐海豹,彷彿心臟都被提到嗓子眼。
「哈絲蒂,小心!」
乍聽瑞格急切的呼喚,哈絲蒂正覺得疑惑之際,一聲響亮的喀嚓聲從背後響起,伴隨著花毛雞傳教士冷冽的惡意:
「……所以,請不要過於苛責她。阿門咕──。」
下個剎那,佛朗機的板機被扣下,火藥引燃的爆炸聲響徹街頭,平穩流動的人潮登時化作恐慌的集合體,為一人一豹所在的位置空出不小的空間。
「鏗鏘!」
不同於花毛雞傳教士的預期,鉛製彈丸並未換來哈絲蒂的慘呼。仔細一看,地圖店門前的招牌一角凹陷,彈丸身陷其中,哪兒還有哈絲蒂的影子?
「呼──,好險。」循聲望去,只見哈絲蒂蹲在十步開外的一輛推車上,表面上看似冷靜,實則又驚又氣。
明明是上帝的僕人,卻公然拿出佛朗機、只為教訓不聽其言語的外人。如此激烈、自私的作風,哈絲蒂眉頭緊皺、對花毛雞傳教士的厭惡更加深刻。呼應油然而生的情緒,哈絲蒂繞過來自瑞格的關切,一手直指花毛雞傳教士、嘴裡厲聲喝斥道:
「搞什麼鬼啊!滿口上帝慈悲,卻在別人背後放冷槍?」
哈絲蒂理直氣壯、焦點集中在對方手中的佛朗機,不料花毛雞傳教士根本不甩哈絲蒂,一邊為佛朗機裝填彈丸,一邊唸叨書本中的內容:
「喔,誠如主所說,面對迷途羔羊,唯有將其引導至主的身邊,方能將其帶至正途。小姑娘,妳所犯下的罪行,可不是主的三言兩語就能消解。」
明確接收到花毛雞傳教士赤裸裸的敵意,哈絲蒂頓感光火、腳下正要發力之際,一道身影閃現至哈絲蒂身前。定睛一看,除了瑞格,再無他豹。
瑞格並不打算任由對方發狠,率先發出警告:
「就算你是上帝的僕人,也沒有資格斷定他人生死。再說,這孩子可是哈波的子民!」
看準對方聽聞哈波的名號、動作短暫遲滯的瞬間,瑞格雙手並用、急速拍打肚皮,閃耀的哈波之光乍現,隨即覆蓋在場所有生物的眼睛。
「哈絲蒂,趁現在!」
從瑞格急切的呼喚中,哈絲蒂聽出其中隱藏的用意、正要上前抱起瑞格,前方不遠處再度傳來槍響,迴避危險的本能驅動反射神經,迫使哈絲蒂如兔子般躍起,直到腳底板踏上一間矮房的屋頂為止。
「師父。」儘管哈波之光閃耀如太陽,卻不影響哈絲蒂鎖定瑞格的身影。
「他們好像、不怕哈波之光?」
「喔,我的哈波。」
順勢翻滾到推車後方的瑞格眉頭緊皺,眼中投射出不可思議的光芒。「牠們是什麼時候戴上墨鏡的?」
如果情況允許,瑞格巴不得抓住一隻花毛雞,從牠們蓬鬆的羽毛中找出可能的藏物空間。然而,這些花毛雞並不打算分享牠們的秘密,尤其是自稱哈波子民的海豹出現在眼前的當下。
「哈波、哈波是吧?」
頭頂紅冠的公雞越說越氣,並從胸前的蓬鬆羽毛中摸索、最終掏出一把佛朗機,怨毒滿腹地吼道:
「不過是隻臭海豹,少自以為是!」
此話一出,進一步點燃其餘花毛雞的怒火。包含帶著孩子的母雞、毛沒長齊的小雞在內,牠們在公雞滿載憤恨的言語刺激下,一部分拿起佛朗機對準哈絲蒂,另一部分則是來到推車周圍,徹底堵死瑞格的退路。
「奉主之名,消滅異教徒!」
包含花毛雞傳教士在內,在場的所有花毛雞徹底陷入瘋狂,紛紛祭出儲存於小腦袋瓜中,最兇狠、惡毒的說詞:
「火刑!」
「打死臭海豹!」
「異教徒、異教徒!」
這幫花毛雞,當真是瘋了不成?說到宗教迫害,瑞格聽過不少,但還是第一次遭遇到這般直接、露骨的威脅。不過,瑞格顯然不把包圍自己的母雞、小雞放在眼裡,視線始終放在屋頂上、如同蝴蝶起舞的哈絲蒂身上。
「啄他!」
不知是不按偷襲的要點,還是被信仰的狂熱沖昏頭腦,帶著孩子的母雞發起衝鋒之際,不忘發出啼叫、提醒身邊的孩子一齊湧上。一次呼吸之間,瑞格腹背受敵,尖銳的雞嘴即將落在柔軟的毛皮上。
「吼!別擋路。」
正因為對手是老弱婦孺,瑞格並未下狠手,只是憑藉多年經驗,以嘴裡的尖銳牙齒為輔助,適當發揮肉食動物的威壓,將來犯的母雞與小雞嚇得跌坐在地、發出驚恐的尖叫。
「哈波在上,本豹不是故意嚇你們的。」
雖說是無奈之舉,但瑞格謹遵海豹聖騎士的原則,將飄浮於身旁的哈波之光咬下一塊、贈與受驚的小雞們,作為發自內心的關心與補償。即便牠們將哈波之光視為異教邪物、能離多遠就跑多遠。
「嗯,也對。畢竟是你們的信仰。」
確定包圍自己的花毛雞逃之夭夭、不再對自己出手,瑞格除了對牠們的信仰表示尊重,再無其他想法。再者,眼下的危機尚未解除,哈絲蒂仍在生死間的鋼索上奮戰。
哈絲蒂,撐著點!我來了!豎耳傾聽、確定槍響來自前方轉角處,瑞格連忙拍打肚皮,驅使哈波之光包圍周身、在其支撐下緩緩浮上半空,隨後尾鰭一擺,瑞格便在眾目睽睽下,猶如蛟龍出海、直奔街角而去。
「臭丫頭!快快下來受……不,下來懺悔!」
另一方面,受到花毛雞傳教士指使、戰意昂然的公雞高舉佛朗機,槍口直指哈絲蒂緊緻、健康的小麥色小腿,意在奪走哈絲蒂的行動能力,使其從屋簷上跌落。
「咧──。」
遊走在滑落地面的瓦片,以及自下而上的彈幕之間,哈絲蒂不忘予以口舌上的反擊:「什麼懺悔?哪有會死人的懺悔啊,一群臭雞雞!」
「喔──,主啊!」
與聞言暴怒的公雞相比,花毛雞傳教士的言語中充滿惋惜。「竟然、竟然有如此小姑娘,口說汙言穢語,甚至招搖的擺動那充滿活力、青春洋溢的身軀,帶給周遭不必要的遐想。」
緊接在另一聲槍響之後,花毛雞傳教士頭冠猛然豎起,憤怒、哀嘆、不捨,三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同時出現,使得本就緊繃的面容因此而扭曲,儼然惡鬼的臉譜。
「拿下她!」
不知不覺間,花毛雞傳教士手中的聖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把佛朗機。兩把佛朗機在花毛雞傳教士獨特的雙邊視野下,一把指向哈絲蒂本人,另一把則指向哈絲蒂前方、可能被做為下一個落腳點的屋簷上。
「砰砰!」
面對預料之外的槍擊,哈絲蒂下意識的加大腳下力道,令自己得以躍向頂樓的屋簷邊上,從而避開橫向展開的火網。
「──!?」
好巧不巧,哈絲蒂落腳的位置欠缺保養,經不起壓迫的瓦片登時破碎、滑落,導致哈絲蒂身形一斜,幾乎要從二層樓高的房頂跌落。好在二樓外緣的遮雨棚足夠堅韌,將哈絲蒂穩妥地接住,一場筋骨寸斷的意外得以被避開。
嗚──,好痛。縱然有遮雨棚提供緩衝,哈絲蒂仍受到不小的衝擊,一時半刻無法起身。但樓下的花毛雞們並未因此停止行動,經過又一輪的彈藥填充,黑洞洞的槍口再度指向哈絲蒂。
「喔,主啊,請幫助這位小姑娘,脫離魔鬼的控制吧,咕──。」
隨著花毛雞傳教士最後的祝禱結束,瑞格終於從街角轉出,並親眼目睹佛朗機即將擊發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