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每個人都會述說、歌頌,然而這樣的故事又有幾分可信呢?
歷史是由勝者定義的,我深深的不以為然,於我而言,勝者不吝於告知一切真相,作為強者,他們有著超乎是常人的勇氣與意志,更重要的是那份不容侵犯、羞辱的高傲自尊,扭曲真相、改寫歷史,對於他們而言便是奇恥大辱;強者由衷的話語,必定是真實可信的,但他們僅僅知道自己所知道的,而真相從來不是隻言片語所組成的,如同拼圖一般,每一塊分開來看,似乎都相互牴觸,但只要細心觀察,這一片片拼圖便能還原一切的真實,不過前提是你願意等下去、願意追尋下去。
海德格追尋真相多年,所見典籍、卷宗乃至雕塑等等,何其繁多?他深黯探究真相的道理,無論任何故事都需要另一個相應的故事才能夠組成指向同一結果的真實;伊薩克的故事儘管令海德格深感不安,但海德格冷靜過後,他並不打算評論或是譴責伊薩克所做的一切,畢竟他口口聲聲說著那是一場錯誤,一場由自己所犯下的錯誤,這便是他在自己的故事中所能知道的故事。
伊薩克望著沉默的海德格,那份曾為神的自尊隱隱的感到刺痛:「你不打算說點什麼嗎?比如說……喪心病狂。」
面對伊薩克的自嘲,海德格不免有些意外,會如此評論自己,若非真心發覺自身錯誤,那便是墮落的自暴自棄,然而從伊薩克的言行舉止來看,應屬於前者,他將人作為延續權能的容器,究竟是不捨強大力量的瘋狂之舉?抑或是 ……別有苦衷?
「你後悔嗎?」
海德格淡淡的問了一句,就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的問題,但這個問題十分必要。
伊薩克聞言靜默片刻,搖著頭露出一抹令人痛心的笑容,這份笑容背後究竟帶著多麼巨大的壓力?
「後悔嗎?是啊,真令人悔恨呢。」
「若能早一日發現那些傢伙的話,我們或許便不會消亡,身為後裔的你,也不至於被牠們所奴役。」
奴役?他在說什麼?那些傢伙又是誰?這一切悲劇難道不是人類咎由自取?難道不是妄自成神的癲狂幻夢?
「我從不後悔成為神,更不後悔維持權能;我只後悔,我們犧牲了許多族人,卻仍舊無法與那些傢伙抗衡,該死的背叛者。」
他所謂的背叛者不是專指一人?海德格瞠目結舌的看向伊薩克,短短的兩句話,卻透露著自己最渴望的故事-在天上散發著耀眼白光的神究竟是什麼?受著上古之約所束縛的惡魔又是什麼?
「背叛者到底是什麼人?你為何如此的痛恨他們?」
對於海德格的疑問,伊薩克頓時愣了愣,再次展開的笑靨是自嘲的笑容,儘管神情高雅、從容,但語氣盡顯無奈:「牠們不是人,牠們只是為了我們而生的存在,為了人類的繁榮與延續的守望者,但顯然的牠們放棄了職責,甚至反客為主,奴役起了我們。」
「精靈與妖精,便是我所指的牠們。」
精靈、妖精?多麼奇幻不真實的存在?多少著作、詩詞,唱誦著牠們高潔而尊貴的靈魂?但如此超凡脫俗的存在,卻是伊薩克口中的竊盜者、奴役人類的獨裁者。
伊薩克語落,緩緩閉起雙眼,似乎想藉此撫平心中的怒火,但腦海中卻不斷浮現一幕幕慘烈而絕望的場景,不甘與屈辱、悲愴與惆悵,無數歲月的積累,使得伊薩克不擇手段以彌補自己的過錯與懊悔,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想再讓人類重回主宰的地位,這是命運欽定的軌跡,身為先知,他有義務擺正這一切。
「現在,你還無需面對牠們,只需要專心體會那份「錯誤」便夠了。」
伊薩克說話的同時,直通天際的白光如羽毛般片片飄落,顯露出其後紅褐色的原木梁柱,察覺這一幕的海德格知道,伊薩克的時間不多了。
「所以你所謂的「錯誤」是指,因為人類嚴重內耗,牠們才有可趁之機?」
伊薩克笑了笑,並沒有回應海德格的疑問,目光飄渺說道:「差不多了,下一次見面,我想你應該也離開這裡了,到時候,很多疑問,你自有解答。」
語罷,伊薩克一揮衣袖,本以緩慢速度剝離的白光,宛如玻璃以不規則且迅速的破碎,劇烈的變化,使得海德格雙眼頓時感到強烈的不適。
伊薩克離開了,就算緊閉著雙眼,海德格也能清楚的感應到這件事,然而此刻的他對於伊薩克最後的幾句話感到巨大的衝擊。
或許「錯誤」的解釋是我想錯了,畢竟從小男孩的目光中,我分明看到人類是擁護著「牠」的(詳情參見第一部第五十九章),對了,伊薩克是說被奴役,這麼說起來就通了,但伊薩克為何無法抗衡牠們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可是擁有異能的神,難道精靈或妖精,牠們也有堪比神的能力?不!這不合理,若牠們如此強大,完全不需要等到外來神離開,且人類損失慘重時才出手,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
「或許真如他所說,我只要細細體會「錯誤」便能理解許多。」
窗外那頭鹿角鱷首的龐然大物依然健在,源源不絕從地平線那端所湧現的無面怪物依然探出,海德格看著眼前的一切,不由得哀嘆:「該死的,這叫體會?我看是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