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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的清晨,一樣的窗外風(fēng)景,一樣的從床上醒來。
——不,不一樣。
女孩又再回想,不管是昨晚,還是前晚,她都無意中睡著了。可是起床的時候,睡前的記憶統(tǒng)統(tǒng)都記得,就只有入睡後的事完全沒有印象。
女孩反覆思考也得不出個結(jié)果,再次想起見到男人的第一眼,又想到昨晚提到髮菜時男人的表現(xiàn),難道他不是在吃髮菜?總不會是真的頭髮……
想到這裡,女孩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但是男人溫柔的聲音忽然在腦邊響起,女孩覺得男人那麼好的一個人可能只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有了這個想法後,女孩決定等等下班回家時直接去問男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然而當晚,那個盤地卻又被圍了起來,女孩沒有方法聯(lián)絡(luò)到男人,心中的問題隨著時間埋在了心底。
時間一天一天流逝,伴隨女孩的只有跟以往夏天一樣的溫度、暖風(fēng)和熱鬧的打工店與家庭。大概是男人最後的話令她下了決心,女孩跟母親坦白了自己的想法,而她的母親竟然沒有說什麼就點頭了。女孩減少了打工的時間,將更多的精力投進學(xué)習(xí)中,下班回家時太陽還沒有完全跌落在地平線之下,晚上也沒有再出門。
不過女孩每天起床梳洗時看到自己變得順滑的頭髮,總是默默撫摸著發(fā)呆,就連每次回家途中都會停下腳步盯著盤地看好一會兒再走,她的弟妹們也常常因此而發(fā)牢騷,說她早晚都晚了做飯,但女孩都不以為意。
女孩終於開始為自己好好打算,一起打工的青梅竹馬男孩知悉後驚訝了一陣子,一直以家人為優(yōu)先的好好女孩竟然開始想自己了,但對此是感到高興的,畢竟以女孩的成績,雖未必進得到一流的大學(xué),但考上普通大學(xué)倒是輕而易舉的事。為此,男孩還請了女孩一頓午飯慶祝。
可是女孩最近不時的心不在焉卻是被男孩看了個透澈,終於在飯後忍不住問:「妳到底怎麼了?不會是看書看傻了吧?」
雖然男孩依舊說著刻薄的話語,但女孩卻不似以往般反擊,只是輕描淡寫:「或許吧。」
男孩停下腳步,瞇眼盯著女孩好一會兒,突然從後狠狠地向女孩的腦袋拍了一下。
「啊!」突如期來的痛感讓女孩下意識就叫了出來,轉(zhuǎn)頭怒瞪男孩,「你幹嘛!很痛欸!」
「沒什麼,只是發(fā)現(xiàn)了一個腦筋壞了的書呆子而已,拍打一下不正好負負得正了。」
女孩咬牙切齒地舉起了拳頭,還特地呵了幾口熱氣,準備隨時還擊,但卻被男孩接下來的話而愣了一下。
「心想不如行動,」男孩雙手交叉抱胸,眺望遠方,「雖然不知道妳這個月到底怎麼了,不過明天就開學(xué)了,我們高中最後的夏天也快要結(jié)束了,不要讓自己在將來後悔今天沒有去做的事啊。」
雖然女孩因男孩的說話頓一頓,但拳頭依然很快地揮了下去。男孩吃痛地尖叫一聲,摸著頭頂,難以置信地喊:「我剛剛說得那麼帥氣,妳怎麼還下得了手!」
「因為帥氣的是話本身,不是說出來的人。」女孩吹一吹拳頭上不存在的煙絲,對受到鐵拳制裁的男孩堂而皇之地說,「而且既然你送了我一掌,我不回贈你一拳,豈不是太對不起你了。」
女孩笑著說完就別過頭走路沒再看男孩,而看到女孩釋懷笑容的男孩也輕笑著跟上了女孩的步伐。
——不一樣的夏天,就該要不一樣地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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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很美,但現(xiàn)實總是來得不如意。
跟男孩分別後,女孩馬上就踏上回家的路,果不其然,盤地依舊圍著一塊塊木板,密不透風(fēng)。女孩上前敲了一下木板,毫不意外地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
於是,女孩從單肩布袋中取出一個信封,把身上所有錢幣數(shù)了一下,將其中的十八塊拿了出來,放進信封裡面,封好貼住,然後在信封上寫了一句話,最後用力一拋,把它拋進了圍板之內(nèi)。
女孩也不肯定男人會不會看到,但留言已經(jīng)是她想到的唯一辦法。
臨近午夜,女孩靜悄悄地從被窩爬出來,換上外出衣服、穿上外套,一氣呵成,卻在出門時棋差一著。
女孩完全沒意料到會母親會回來得那麼早,在年曆表上明明標記著她今天是晚班。
「媽……媽媽,妳今天不是晚班嗎?回來得……真早啊。」女孩立正把手放在身後,眼睛不停地眨著,呼吸也變得輕且慢。
「噢,本來是的晚班沒錯,但突然記起來明天是妳們開……」女人說著話,瞄了一眼女孩的衣著,「這麼晚了,明天還是開學(xué)日,要去哪呢?」
女孩瞬間屏住呼吸,被女人盯著數(shù)秒,終於還是懷著破釜沈舟的決心衝口而出:「我有要事必需要現(xiàn)在出去!」
女孩大喊後低頭閉上雙眼,女人則瞪大雙眼,身體一頓,本來想接著說的話也卡殼,最後伸手在女孩的頭摸了一下。
「快去快回吧,別太晚了。」女人收回手,從女孩旁邊走進屋內(nèi),忽然又想到剛才要說的話,「啊,還有——」
女人回頭看到女孩僵住的步行姿勢,忍俊不禁,繼續(xù)說:「下次晚上出門可不能那麼大聲喔,弟弟妹妹還在睡覺呢,知道嗎?」
女孩馬上拼命地不斷點頭,在母親落下一聲「去吧」指令後,才急步走出屋外。閉門聱彷彿打開了女孩的呼吸開關(guān),她大口地吸著新鮮的空氣,回想剛剛的一幕。
一向不茍言笑的母親,竟然笑了,而且還摸了自己的頭頂。
女孩不由自主地將手放到自己的頭頂上,漸漸勾起嘴角,不時發(fā)出詭異的嘻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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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緊張的心情一掃而空,女孩抵達盤地後,堅定地再次敲著圍板。貶眼間,圍板全數(shù)消失無蹤。
女孩默默走到美髮屋前,還沒提起手,門已經(jīng)被拉開了。
「妳不應(yīng)該來的。」男人開口的第一句就是趕走女孩。
「那你就不要開『門』啊。」女孩回擊,暗示是男人準許她進來。
女孩說完就越過男人,直接進去坐到理髮座上,望著面前的鏡子理直氣壯地說:「我下午投了十八塊進來,我可是有好好付錢的,你不能賴帳不剪喔。」
男人噗哧一聲,接著回覆:「可是我可沒有說要接妳這單生意喔,大不了把錢退回給妳也行。」
「這……哪有生意人不接單的——你這是耍賴!」女孩氣急敗壞地反駁,卻想不到更好的話,本能地喊出了心中所想。
「我是老闆,我說了算啊。」男人不在意地聳肩,但又走了過來女孩身後。
「可是……」女孩腦中一片混亂,沒想過男人會那麼抗拒她的到來,情急之下只能說出自己認為對自己最有利的威脅,「我可是知道的!你有吃頭髮這個怪癖!」
「噗!哈哈哈!」一道笑聲突然出現(xiàn),女孩望過去,見到一個身穿旗袍的短髮男人靠在木牆上,手持老式煙斗吸了一口氣,然後呼出大量的煙來,神奇的是煙圍繞在他身側(cè)久久不散。
「我說老弟,你哪找來那麼可愛的小寶貝的?」煙斗男在說著又再吸一口煙斗,「小妹妹,別愣著看我了,我知道我很美。」
「不,我只是想問為什麼你要穿旗袍……老闆穿的話好像更……」女孩說到一半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中。
煙斗男再次放聲大笑,抹一抹眼角流出來的眼淚,看向早就因兩人的對話而臉黑的男人說:「老弟,這小傢伙太搞笑了,這次她『迷路』進來,我就隻眼開隻眼閉吧。」
接著煙斗男走到女孩身邊用男人也聽到的聲量悄悄地對女孩說:「其實我以前也跟他說過他穿旗袍一定很美的,但他就是不想要這種美。怪可惜的,你說對吧?」
「啊。」男人一把抓起煙斗男的衣領(lǐng),往旁邊一拉,令煙斗男下意識叫了出來。
「你——別以為自己是老姊的好友,我就不敢對你怎麼樣。」男人狠狠地瞪著手中的人,接著繼續(xù)說,「要不是有事找你,我才不會讓你進來。」
女孩轉(zhuǎn)頭過來只看到男人的側(cè)臉,但那隻眼睛明顯跟平時漆黑的眼睛不同,閃爍著微弱的藍光,瞳孔也變得纖細,就像看到光的貓眼一樣。
「好好好,我知道了,小的這就去辦事了,大人。」煙斗男雙手半舉著,待男人放下他後就走到女孩身後,笑著對她說,「我聽老弟說了喔,小妹妹妳想要變美。」
女孩看著鏡中人變成了煙斗男,有點疑惑,本來過來是為了讓男人幫她理髮,為什麼最報會換了個人呢?
「他的化妝技術(shù)在業(yè)界是頂尖的,」男人站在了女孩旁邊,向她解釋煙斗男出現(xiàn)的原因,「所以妳要好好記住,他怎麼幫妳化的,機會只有一次。」
女孩突然想到第一次跟男人的對話,男人問她想不想變美,她立馬就回想要;第二次跟男人說話,男人反問她不是想要變美麼;今天第三次,男人沒有再問她,而是給她找來了專業(yè)化妝師。
「你這一個月是不是——」女孩將心中的懷疑提出。
「小妹妹,有些事說出來就不美了喔。」煙斗男一邊清潔女孩的臉,一邊插話。
「那……我換個問題,」女孩深呼吸,盯著鏡中的煙斗男慢慢問道,「你為什麼也想要幫我?」
煙斗男收起笑容,停下手中的動作,盯著女孩說:「我沒有想要幫妳,這一點妳千萬不要搞錯喔。我只是跟老弟交易了點東西,條件是讓我?guī)蛫吇淮螉y,僅此而已。」
在煙斗男說完後,女孩沒有再說話,專心致志地觀察他的化妝技術(shù),為了不辜負男人為她的付出。
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妝終於化好了,女孩難以置信地看著鏡中的自己,恍惚間身後的人也換成男人。
「時間不多了,我就直接幫弄髮型了。」
女孩感受著男人的手指不停穿梭髮絲間,將他認真的模樣刻劃在了腦海中,深深牢記。
「好了。」男人突然望向鏡子,跟女孩四目相投,兩人同時想起這似曾相識的情境,但都早有共識似的沒有明說,男人接著問,「記住了嗎?」
女孩點一點頭,男人收回了視線,向煙斗男招一招手,把女孩身後的位置再一次交給了他,自己則在一旁整理修髮用具。
在卸妝的時候,女孩全程閉上了雙眼,任由煙斗男沫個乾淨(jìng)。如果說上妝花了十多分鐘,那卸妝簡直只用了幾十秒,女孩睜開眼時,已經(jīng)回復(fù)了素顏的面貌,只是男人幫她造的髮型還沒有被拆卸。
「卸妝好就開始清洗頭髮了。」
「等等,」女孩突然阻止男人,默然幾秒,才再開口,「好了,開始吧。」
在男人準備為女孩沾濕頭髮的時候,女孩又再度開口打斷:「我想剪個短髮,夏天來了,長髮太熱了,剪掉的我都不要了,送你吧。」
男人騰地望向鏡中的女孩,她的雙眼毫不避諱接受他的注視——女孩是想要把頭髮給他才這麼說的,而且不容男人拒絕地、堅定地回盯著他,令男人頓覺自己在女孩的眼中已經(jīng)無所遁形。
女孩見男人久久未回,只好再說一遍:「你有聽到嗎?我說我想剪短髮,剪掉的都——」
「不要再來了。」男人打斷女孩的話,「妳不能再來了。」
聽後,女孩撇著嘴,只回他一句:「剪吧。」
片刻,男人嘆了口氣,拿起了梳子和剪刀,開始替女孩剪髮。一撮撮柔順的髮絲被剪刀的親吻剪斷,然後散落到地上。修剪在無聲中進行著,地上也越來越多髮堆,最終女孩的髮型被剪短至及肩。
「躺下吧,最後一次洗髮了。」
女孩聽從男人的指示,想到這相同的情景,突然笑了出聲。男人無奈地望向女孩,根本不明白她因何而笑。
「既然是最後一次了,也讓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吧,好嗎?」再次感受男人的手指在頭皮位溫柔地游走按摩,女孩露出滿足的笑容,哪怕是最後一次,女孩也想好好珍惜這時候與男人的恬靜時刻。
「……問吧。」
得到男人的回覆,女孩張開眼睛,向上方望著男人,眼中盡是高興的情緒。
「你好,我叫陸蘿,你呢?」
男人手一頓,顯然沒有預(yù)料到女孩會在最後這個重要的提問上打起招呼、問著名字。
「沒有,我沒有名字。」
女孩笑臉一怔,但男人認真的表情讓她不好質(zhì)疑,只好硬著頭皮說:「那……我?guī)湍闫鸢桑∴拧辛耍∠衲Хㄋ频膸腿俗兊妹烂赖拿荔屛荨耗屛荨唬銊t是施法者,就叫施法怎麼樣?法哥!這樣的話,除了我,還會有人被名字吸引過來,不會被屋子單調(diào)詭異的外表……嚇退了……你說對……吧,法哥……」
男人最後輕笑一聲,在女孩的耳邊細語。
「晚安好夢,小陸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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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xué)日的清晨鳥語花香,女孩早早就醒了,還喊醒了弟妹們。簡單的早飯擺放整齊在小小的飯桌上,女孩又回到房間飛快地換上校服,然後到洗手間梳理頭髮,最後對鏡子道一聲早安。
高中的最後一年在女孩刻苦學(xué)習(xí)中很快就迎來了終點,女孩順利地考上自己心儀的大學(xué),交上了不少知心好友,也積極參與各種課外活動,但每年的某一天,女孩總是推卻了所有邀請。最初她的好友們都以為她只是剛好有事,但多年以後女孩依舊在那天婉拒所有邀約,好友們還驚覺女孩從來不留長髮,終於她們在某次姊妹聚會中忍不住表示疑惑不解,而女孩則笑得甜密地回覆。
「因為我要去找喜歡的人,他喜歡我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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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路一盤地中,有間小小的木屋,裡面是兩個男人,身穿旗袍的手持煙斗的男人呼出一口煙:「其實你大可以告訴她真相,我說過我會裝作沒看到的。」
「沒必要,何況你只是想找樂子看吧。」戴口罩的長黑髮男人見無表情地回覆。
「呵,真的沒必要的話,你就不會為了她特地找不想見到的我吧,而且還花時間找我要的東西來跟我交易。老弟,這可騙不到老熟人我喔。」
「隨便你怎麼想吧。」男人眼裡只透出冷漠,聲亦冷清,讓人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
男人想起他開店的原因,以前的他受重傷坐到路邊,忽然一個小女孩走了過來問他怎麼了,他下意識就回答說要頭髮,小女孩竟然沒有被嚇到,反而狠狠地剪下一把頭髮給他,還問他夠不夠,男人也因為她的提議才開了美髮店,店中的植物都是由她提供。
「我最喜歡綠蘿了,雖然只有葉子很單調(diào),但它有很強的生命力,而且很容易滿足喔,最重要的是它是心型葉,既堅強又有愛心,你不覺得擁有這名的人一定會是個很溫暖的人嗎?」
忽然,門鈴響起,煙斗男嘖一聲後瞬間消失,男人則面向來人,眼裡充滿笑意。
「歡迎光臨魔髮屋,請問是需要美髮嗎?」
作者小劇場:
這篇文是上年在自由象限夏日活動(準)決賽時寫的,
因為本就很喜歡看妖魔鬼怪類的故事,
所以自己寫起來也好喜歡,
就也來分享給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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