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上矮凳,耳畔枕著鄰巷傳來的喧騰──為了迎接虎年,家家戶戶無不忙於打理新春樂事,或為治裝,揮別舊去,渾身煥然一新;或清掃內外,祛除霉穢;或採買年貨,為嘴饞的孩童預留一個又一個豐盈喜悅的長夜……有時喧囂未必過於孤獨,而是喜氣的途徑。嘴角緩緩咧起,陶然承接颯颯北風,諦聽遠方歡愉的我,正要輕輕撕下門楣橫批,連同去年的點滴,小心翼翼,盡量不留多餘殘黏。
「新春大吉」四字,在眼瞳裡是有些塵埃了,卻仍蘊藏暖意,喚來一股暖流,潺潺梳過指腹、眉心與鼻翼。去年的新,慢慢地滲入眉梢,與血氣相融;昔日的大吉則不動聲色,任憑我悄然取下,安放在一旁。霎時,腦海翻攪著諸多回憶,如一顆顆鵝卵冒失跌入,使銀濤激盪,如條條虎紋滿目黃橙。
想起某學童堆著燦爛的笑靨,小手遞來乾癟卻滿載情意的贈禮:「老師,給你,給你?!共挥煞终f將失去光澤的文旦塞進我懷中,旋即快步離去,奔往尚未收拾的玩具,那搖搖晃晃的身影漸次模糊,原來是眼眶不由自主地濕紅了。還有一次,某稚童與我在校門等候家長,當時人潮洶湧,車尾挨著車頭,尖銳的喇叭聲鳴噪不已,受到驚嚇的他,纖弱的十指因恐慌而在我掌心掐出幾道甲痕:「老師陪我,不要走!」直到家長將他接回,刺痛感仍懸垂心坎,同樣炙紅燙手,再度燒溫了眼眸……回憶,就是這樣倉卒,急著將人撥往下一個圓滿。
前些日子,孩子們剛從我手中接過賀年紅包,他們撫摸上頭栩栩如生的老虎圖案,難掩開懷:「好棒喔,是老虎,恭喜發財,新年快樂!」雀鬧聲猶在耳邊,捻著絲絲夕暉,將思緒纏回門楣,將「虎年大吉」輕輕貼起,內心忐忑,彷彿也被拂來的春曉熨整。顧盼早先貼妥的「春風催虎步」、「瑞雪兆豐年」,我拾起去年的軌跡,放進口袋,照料尚未發出的紅包袋。
提前嚼著粉白相間的生仁糖,「好事會發生」,瑯瑯上口的吉祥話無可名狀地輕敲心扉,窗外冷雨飄零,虎口卻異常溫熱,為金虎新年緊握著希望。晚霞赭紅秀豔,瞧著我將矮凳緩緩放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