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融入和諧的歪曲現實，迸發。
＜３＞ 雙極的獨角戲
只要獨自閉上雙眼，自己所看過的記憶就會浮現在腦海中。
染著血紅的王城走廊、霍普大人在房間內遞給薇希大人的夢王戒指、陛下臨死前所說的一言一語、甚至是童年曾和兄長們在王城中玩耍的畫面。
痛苦的、美好的、令人懷念的、全都會出現在自己眼前。
彷彿一切都回到應歸之處。
「（……在離開雷克爾特之後，我幾乎每一夜都會夢見過去的記憶。）」
「（在夢裡看見的一切都和兄長們告訴我的一樣，那些是我曾經看過的夢的殘渣，是我遺失的碎片。）」
我平靜的攤開日記本，將我每晚夢見的內容一一告訴他們。
「（一直瞞著你們，抱歉。）」
我低著頭，內心還有些七上八下。
事到如今還提這件事感覺有點奇怪，但這對兄長們來說很重要……
「這是好事不是嗎？你道歉做什麼？」安維揉了揉我的頭頂，一抬起頭，就看見他溫柔的笑容。
「（我就覺得該道歉一下嘛……嗚哇！）」我瞪大雙眼，慌張的從口袋拿出手帕遞給正在落淚的萊特大人。
「我、我不小心……」萊特大人困窘的笑著、抬手抹去兩行眼淚，「本來還一直擔心詩音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會不會很緊張、很緊繃，現在突然安心下來就……」
我愣了愣，接著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可是會把兄長們推去給尼潘帝思舔手的人哦？萊特大人也太操心了。）」
「說得、也是……」他破涕而笑、主動伸手抱緊了我，「詩音無論如何，都是我們的妹妹呢。」
我輕拍著萊特大人的背，用力點頭。
等萊特大人緩和情緒後，我們正打算去找齊艾爾，才剛走出房間我就看見不遠處的走廊轉角倒臥的身影。
「弗雷伊克王子……！」
看見地上刺眼的鮮紅，我的心臟似乎停止跳動了一瞬、緊接在後的便是劇烈得令人痛苦的猛烈脈搏。
「（弗雷伊克！）」我快步上前，不管自己的衣服是否會被鮮血沾染，跪在血泊中的雙膝隱約感覺得到血液的黏稠。
「（喂……不是吧、怎麼會……）」我顫抖的扶起他癱軟的身體，染紅衣物滿是被劃破的痕跡讓我感到恐懼，「（弗雷伊克……）」
「……噗。」
剎那間，我的腦海只剩空白，還有他上揚的嘴角。
「太棒了！果然詩音受到驚嚇而失去血色的表情稀有得令人文思泉湧！沒辦法聽到詩音恐懼的顫音真是太可惜了呢──」
拿著攝影機的威爾不知從何處出現，滿足的錄製著現在的畫面，而我和兄長們、安維都還沒反應過來。
「沒想到詩音的反應會那麼有趣，有向威爾提議真是太好了呢。」
我低頭看著強忍笑意的弗雷伊克，全身的肌肉突然放鬆下來、失控的不安心跳也逐漸趨於平緩。
「詩音……？」弗雷伊克圓睜著眼，翠綠的眼中似乎能看見我因為安心下來而扭曲的表情，沾著假血漿的手像是確認真偽般的碰了碰落在他臉上的水珠。
「（嚇死……我了……）」我半洩憤半掩飾的把弗雷伊克用力推回地上，撇過臉、用袖口胡亂抹了兩下。
躺在地上的弗雷伊克視線直盯著我的臉，感覺看到什麼可怕的稀奇東西。
「嚇了我們一大跳……如果弗雷伊克王子出什麼事就糟糕了。」萊特大人也鬆了一口氣，帶了點苦笑，「威爾王子還是一樣喜歡嚇人呢。」
或許是想起在斯諾菲利亞有類似的經驗，萊特大人的笑容還有些懷念。
「根據這次的結果我終於證實了詩音最害怕的東西是什麼呢。」威爾臉上絲毫沒有抱歉的意思，走到我旁邊把手帕遞給我，「是失去夥伴對吧？」
我惱怒的用頭撞了一下威爾的腿，「（我生氣了喔。）」
「哈哈哈……抱歉啦，我實在是太好奇詩音會怎麼反應，多虧了這次的實踐我才拍到了那麼好的畫面！」他微瞇著眼，笑容神秘，「拍到好東西就能創作出更好的企劃了呢。」
「（煩耶……）」我深吸了一口氣，起身把沾滿假血漿的手帕還給威爾，「（我要去洗澡了啦，滿身都是血漿好噁心。）」
「那我送你回房吧。」安維開口，快步走到我身邊。
我馬上點頭，瞥了還在呆滯的弗雷伊克一眼就頭也不回的離開。
結果一整晚都因為威爾和弗雷伊克的惡趣味而睡不好──
才剛起身，疲勞的暈眩就差點讓我撞到床頭櫃。
「（如果現在撞死的話就真的要變恐怖片了）」我頹廢的趴在床上，伸手將床頭的音樂盒拿下來轉動發條。
輕柔的音樂緩緩流潟而出，當初收到音樂盒的記憶也隨之浮現。
不知道希納達和紫雨最近過得怎麼樣……有一陣子沒和他們聯絡了，上一次聯絡我記得應該是在廻天療養結束的時候吧。
「（之後找個時間連絡一下好了。）」
「公主醬──你起床了嗎？」
門外帶著節奏咚咚響的開朗敲門聲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起身敲了兩下門當作回應。
「大哥他們說要去電影樂園巡邏！公主醬和你們整理好之後再過來集合喔，我先和大哥他們過去了！」
電影樂園啊……說起來威爾昨天有和我說原定今日舉行的二次審查移到明天了。
我再次敲了敲門表示了解，便沒再聽到齊艾爾的聲音。
不知道今天到底能不能和齊艾爾問到有關亞特拉斯的事……
和兄長們一起到電影樂園後，我們就看見抱著一堆爆米花的安維和弗雷伊克，還有脖子上掛著各種爆米花桶的齊艾爾。
「（說好的巡邏呢？）」我笑了出來，「（感覺你們很樂在其中嘛。）」
「這是弗雷伊克他……！」安維才正要解釋，就看見我臉上的笑容滿是惡戲，又像是妥協了一樣的深嘆了一口氣。
「公主醬、公主醬！你吃吃看這個，感覺公主醬會喜歡，大概吧！」齊艾爾興奮地把一桶褐色爆米花遞到我面前。
「這是我們精挑細選、終於收集到的濃郁巧克力口味爆米花。」弗雷伊克點了點頭，手中抱著的似乎是另一桶類似口味的。
「詩音看起來很開心呢。」萊特大人輕掩著笑意，彎起的雙眼望向身旁的霍普大人。
「嗯，巡邏交給我們就好，詩音去好好享受吧。」霍普大人抬手輕撫了下我的頭。
「（咦？可是……）」我受寵若驚的轉頭看向兩位，手腕一個不注意就被輕輕環住。
「既然陛下都這麼說了，那我就先借走詩音一下子了。」弗雷伊克帶著禮貌的微笑，將我拉上一邊的摩天輪車廂。
……我和車廂外的安維大眼瞪小眼，有苦說不出。
「在這裡的話就能好好的獨處了呢。」弗雷伊克看著車廂窗外的景色，舒適的瞇起眼睛，「一同乘坐摩天輪的對象是我，有什麼不滿的嗎？」
「（不滿的地方可多了。）」我理所當然地回答，一手托在窗邊撐著頭，「（但是偶爾這樣也好。）」
「就算是最愛兄長的詩音也還是會有想要逃離他們身邊的時候嗎？」
聽似挑撥離間的話，我卻沒什麼反感。
面對嘴巴再怎麼賤的傢伙也還是能習以為常的啊。
「（隨便你怎麼想。）」我輕笑了一下，斜眼看向他，「（我可還沒聽到你的道歉哦？昨天晚上的。）」
「那還真是失禮了。」弗雷伊克抱歉的稍稍低下頭，掛著笑容的樣子仍然欠揍，「沒想到你的反應會這麼大，我也嚇了不小一跳呢。」
「（……我不想再承受那樣的痛苦了。）」我深吸了一口氣，吐出的氣息殘存著一些顫抖，「（失去誰的痛苦，已經夠了。）」
弗雷伊克直盯著我，什麼都沒說，表情就和昨天看見我的眼淚一樣。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嗎？造就了現在的我的過去。）」我偏了偏頭，將選擇權丟向他。
「……！我洗耳恭聽。」他等待著我的下文，緊抿的唇似乎還有很多沒問出口的疑惑。
「（在我七歲那年，特洛伊梅亞發生了就我所知的第二次叛亂。第一次造成的傷亡是前代夢王的駕崩，第二次則是特洛伊梅亞公主的失蹤。）」我面向他的愕然，映著藍光的螢幕在狹小的車廂內有些刺眼。
「特洛伊梅亞發生叛亂……嗎？」
「（嗯，人民渴求著更多的夢、進而對夢王族發起動亂。）」我不自覺的搖了搖頭，「（這樣的狀況竟然還發生了兩次。）」
就像是在嘲笑我們的無知一樣。
「（在第二次叛亂後，被傳送到異世界保護的我在那裡成了什麼都沒有的孤兒。儘管我過的生活不如想像中難受，但是……我失去的人事物、比得到的還要多上許多。）」我輕勾起嘴角，拂不去的苦澀還在心裡盤旋。
「（在育幼院長大後，我作為有點特別的平民再次回到夢世界重拾特洛伊梅亞公主的身分，也不過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我卻覺得已經過了好久、久得像是我在異世界的生活都只是幻影。）」
我緩緩放下手，看著手腕內側隱約可見的繃帶，收緊了拳。
「那也是在異世界所受的傷嗎？」
我抬頭、和弗雷伊克的視線交錯。
他的眼底彷彿失去了光芒，灰暗之中能見的只有感傷和我無法理解的情緒。
「（這已經沒什麼了。）」我揚起微笑，試圖散去我們之間的哀傷氛圍，「（我有好好解答到你想知道的事情嗎？）」
「是的，許多事情終於都說得通了……」弗雷伊克閉上雙眼思考了幾秒，又睜開一隻眼睛，帶著些戲謔。
「所以詩音才會有那種想守護所有人、不捨棄任何一方，像是笨蛋一樣的衝勁嗎？」
「（像是笨蛋這句是多餘的。）」我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我不過是不想再背負他人的性命罷了。別把我說得像什麼冒險故事的熱血主角一樣。）」
「不好意思，在我看來詩音就是那樣呢。」他微微勾起笑容，身體稍微放鬆地靠向椅背。
「（我才不是。）」我淺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是英雄，沒有胸懷大志、也不想突破他人所給的挑戰。）」
「（我只想要一個可以讓自己和兄長們好好活下去的世界──）」
「……妳還真是一次次的超越了我的預想。」
我側過頭，想聽清弗雷伊克剛才所說的話，卻被他再次掛上的笑容唬弄過去。
「真是可惜，已經快到地面了呢。」他笑著說道，傾身向前、牽起我的指尖，「難得有這樣的時光，我還想和詩音聊聊更多事情。若能如願回到托爾克比爾，或許就很難像這樣子對話了。」
「（是嗎？）」我不留情的抽回自己的手，俯視著放低姿態的弗雷伊克。
「（我並不這麼認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