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01
「連,媽媽這次工作會比較晚,你如果無聊了就去隔壁的叔叔家,晚餐記得要過去吃喔。」
轟然關上的大門,連手抓著昨天母親出差回來買給他的變形模型人偶,呆呆地站在玄關前,一句再見都來不及說。
母親前腳剛回了家,後腳又再次接了任務再次飛往他無法知曉的國度,一次又一次,一個月下來與母親見面的時間累積甚至不足一天。自他們離開了那個惡夢般的家的兩年,一直一直,連都只能望著母親的背影,想著母親那每次見面時例行公事般的親吻,殘留下來的溫度僅僅不過眨眼間,又是一片冰冷。
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著什麼,失望什麼,年紀尚小的男孩每天只能望著緊閉的大門,盼望著某種他自己也說不清的奢望。
現在唯一剩下的都不再存有溫度,不......從一開始就沒有溫度,曾經有過的一絲溫暖被他們撕裂後吞噬,自己只能抓著僅剩碎片的回憶彷彿在懷念什麼一般緊抓不放,卻知道這不過只是一種自我安慰罷了。
猛然地,委屈湧上心頭。
手上還嶄新的人偶被他往牆壁上重重一丟,伴隨著令人窒息的物品碎裂聲,連無助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原先還透出陽光的窗戶慢慢爬上夜色,哭累的男孩抽泣著,打嗝似地將自己失控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
約定好的晚餐時間到了。
一年前來到這裡時,母親找上了隔壁據說是遠房親戚的紫藤家,以某項協定與他們建立了雙向契約。紫藤家幫忙星野家照看因工作而疏於照顧的孩子,而星野家......母親至始至終都未告訴連他們付出了什麼,直到未來的某天自稱是紫藤家保鑣小隊的大隊長突然找上門來,在簡略自我介紹後就抓起自己往道場一丟,他才知道母親拿自己做了交易,以未來換取了他現在的生活。
「在紫藤家待著總比我們現在無依無靠的好啊,連你要懂媽媽的苦心,而且他們給你保留的是花音大小姐的直屬貼身保鑣,未來薪水跟待遇一定很可觀。」
早已不再懷抱任何期待的連聽到母親沾沾自喜的話語只是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無話可說,麻木地替難得回來一趟的母親收拾散落一地的行李。他人給予自己的無論是憤怒、哀傷、抑或是失望,此時的他都已經感覺不到了。
回到當下,連看著時鐘壓下他認為不應存在的感情,慢慢走進浴室,把哭紅的雙眼洗了洗,嘗試把眼角的嫣紅壓下去。
不能讓他們看出自己的無理取鬧,不能給他們帶來麻煩,母親不喜歡看到這樣的自己,無親無故的他們更是如此。連告誡著自己,把所有的悲傷通通吞回了自己的腹中,表情又回到了如往常一般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撲克臉。
他沉默地收拾了自己的隨身小包出了門,走在覆蓋著漆黑夜色的道路上,被路燈拉長的影子裡如同被他壓抑的事物一般,不存在一絲光芒。
目的地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和式住宅,帶著年代感的建築象徵著紫藤家已經傳承好幾代的百年歷史,代代累積下來的功績與名望讓其在當地幾乎成了一言堂話語權的家族,其代表的勢力深不可測......話雖如此,當年年幼的連並不是很了解這些,只知道自己給他們添了麻煩,即使事後花音多次跟他強調紫藤家有權有勢到根本不在乎多他這一兩口飯,但“自己是個累贅”的想法仍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不曾改變過。
他站在厚重的木門前發呆,剛好遇見了推門出來的女孩。
「你來啦,連君。」女孩—紫藤花音—一頭黑髮綁成雙馬尾、穿著連身百摺裙一蹦一跳地跑到連的面前,直接抓起他的手往木門後面衝:「爸爸!爸爸!連君來啦!吃飯啦!」
花音的力氣很大,連想脫身都沒辦法,只能被她宛如牽風箏一般衝進有著榻榻米的和式餐廳。
紫藤家相當溫暖,花音有著一對愛著她的父母,上面甚至還有兩個相當疼愛她的哥哥們,父親手底下的保鏢集團時不時就有人充當她的玩伴,只要她想,她從不缺人陪伴,在這裡孤單並不存在。
那是連嚮往的場景。但他很清楚,這份願望終究只是奢望,曾經愛過他的人不是代替他被拖入了深淵、就是因為事故而變質成奇怪的模樣,希望已經被撕裂成無形的傷口,變成一道永遠癒合不了的執念刻在他的心中:只要與自己牽扯上的事物,都會因為自己而擁有絕望的未來,他無時無刻都在警告著不該讓他人對自己賦予真心,拒絕所有的關心與問候,害怕著下一個代替他被犧牲掉的人會不會又是因為與自己牽扯上的摯愛。
「連君!要一起來玩嗎?」花音的笑語聲迴盪整個庭院,她掛在神威的手臂上晃蕩玩耍,呼喚著站在圍牆邊看著他們的男孩。
「......不了,我要回家了,感謝招待。」女孩的幸福裡不該有他的存在,這裡並不是他應該待著的地方。
空無一人的家,那才是他的歸屬,沒有一絲溫暖的黑暗裡,迴盪在空間裡的聲音都顯得孤寂。牆壁邊,散落一地的人偶零件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與身體分家的頭部上那抹微笑依舊不變。
連在人偶前蹲了下來,慢慢撿起殘破不堪的各個零件,看著人偶臉上的表情,淚水默默地流下。
「......對不起......原諒我好不好...... 對不起......」果然,只要與自己扯上關係的,最終都會被他親手毀成這種悽慘的模樣。連低聲地不斷道著歉,也不知是對著眼前被自己拿來撒氣的玩具,還是為了只剩在記憶裡無邪笑著的人們懺悔著。
他將頭埋在雙腿之間,蹲坐在光透不進的黑暗之中,獨自一人吞下所有孤單與傷心,宛如被遺棄的存在,連思想一起融於無盡的黑暗之中。
一雙猩紅的雙眼慵懶地緩緩睜開,彷彿在品味著什麼似地直勾勾盯著對自己的存在感到厭惡的男孩,感到有趣一般瞇起眼低聲笑著,緩緩伸出了雙手將它的摯愛擁抱入懷,稚嫩的聲音毛骨悚然地在男孩耳邊低語。
『後悔、不安、絕望......如此美味。能在此時看到這個世界,被灰暗覆蓋的視野......星野連,未來能與你一同共存的生活,想必會非常愉悅吧?吾已經迫不急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