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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離開會議室,紅雁已經不見蹤影。
原本就在個性上和他不算對盤的熊英真,也沒有特別在意,他獨自走向防爆艙的方向,在外面找到他隨意放置的戰服以及氣動頭盔,一個人靜靜地著裝,把頭盔戴好,隨後坐在艙室外頭怔怔出神。
不久之前,他也在艙室裡讓杜曹仁做過實驗。被砂石車壓過,大難不死的他擁有了差點能引發災害的超能力,而這個過往似乎並不是偶然。
原來自己並不是一般人,和他兩個最好的朋友一樣,都曾經是某個恐怖研究機構的所屬物。
照這麼說來,自己真的有父母嗎?還是打從一開始,他就是個科學生產出來的怪物呢?
每年清明時節,他面對墳頭祭拜的人,是誰?
苦惱在他的心中蔓延,就在這樣的時刻,他想起了師父孫樂虯的教誨。
依照養心氣功的口訣,他穿著戰服盤坐,把意念集中在下腹部,全身的氣息如百納海川。他的意念隨絲棉般的呼吸,流往四肢百骸,紊亂的心緒逐漸歸於統一。
師父是武人的再造父母,而孫樂虯的教導,確實讓他在紛亂的思潮裡找到了一根浮木,讓他得以重新找回自己的平靜。
「『武』是不會騙人的。」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他內斂的精神,睜眼一看,那是剛剛離開實驗室時沒看到人影的紅雁,不知何時開始,已兀自閒坐一角,「看得出來你練武是認真的,非常有天分,也有心得。」
「你也練武嗎?」
「哼,練,怎麼不練,都練十幾年去了,氣動俠你莫非真以為我花拳繡腿?」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冒犯到你的話,我很抱歉。」
聽完氣動俠的話,紅雁本來看似平靜的表情上,又再度漫上了怒容,「不要跟我道歉,煩,練你的吧。」
話才說完,紅雁起身便離開了,消失在氣動俠的視野當中。
他這人怎麼就這麼愛生氣呢?紅雁一如他的穿著,性格總是熾烈如火,要讓人有些難以捉摸。
但這些事情遠遠不及他心中的煩惱,神殿與樂園的訊息來得太快,他沒能來得及思考這當中的是非曲直。他只能擁抱像是氣功、武道這一類恆常不變的事物,將它們納為己有,把自己、自我,包含「熊英真」整個人,都包裝進「氣動俠」的這個概念裡。
如果不這麼做的話,他感覺自己有可能會無法再次以氣動俠的名字展開行動,這斷然不可以,至少,現在不行。
正當此時,頭盔傳來了杜曹仁投放的座標與地圖,同一時間,那個鐵面胖子的說話聲也透過對講機傳了過來:「英真,你聽得到吧。」
「聽得到,這個地點看起來是老藤市調查站吧。」
「說得沒錯,根據我們的探查,有國安局幹員和游龍野在這裡被目擊到的情報。市議員和國安局人員頻繁出入調查站並不是常見的現象,要談到什麼事情是能夠驚動國安局的,也就只能是『樂園』了吧。」
「明白了,我馬上去。」氣動俠立即起身,轉身就往基地門口走去。
「喂,英真。」
「幹嘛?阿仁?」
對講機裡大概沉默了五秒,杜曹仁似乎幾經躊躇,還是決定說出口,「對不起,搞得你這麼混亂,我跟花妃絕對沒有刻意要瞞你的意思,很多時候,都是怕傷害到你……」
「哇靠,阿仁爸爸跟我道歉欸,明天媽的要下紅雨了。」
「欸幹,我可是下定決心才跟你說開的耶,你這什麼反應!」
杜曹仁氣急敗壞的樣子,讓氣動俠在頭盔裡笑出聲來。
「好啦,我不煩惱了,謝了兄弟。」
「哼,兄弟之間謝屁謝喔。」杜曹仁的話裡,竟難得的有些難為情,「好啦,去吧,找到記載著神殿舊址的資料之後,給我好好的回來,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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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熊英真完成通信之後,透過基地的監視器目送他騎著黑貓號離去,杜曹仁關閉螢幕與網路連線,甚至還特意關掉了電腦設備的電源,實驗室內頓時連機械運轉的聲音都靜了下來。
自從氣動俠開始活動以來,他幾乎每日不眠不休地在工作。此時他特別難得地關掉設備,癱坐在椅子上,像是幾世紀沒有好好休息了一樣,一動也不動。
「阿仁你累了嗎?」傳入耳中的是越有祈帶著少許甜膩的聲音,「祈幫你按摩一下好嗎?」
「妳好煩啊。」杜曹仁隔著鐵面具毫不留情地抱怨道,「花妃去哪了,妳怎麼不去纏花妃啊。」
「花妃她送醫俠回去找藤節幫黑醫了。」她微笑著幫杜曹仁搥肩,那手勁似乎酥麻得恰到好處,惹得鐵面胖子一陣陣舒適的呻吟,「基地裡,就只剩下我和你唷。」
「不是還有紅雁嗎……」杜曹仁感到又是舒適,又是困擾,「紅雁也算妳的伙伴吧,不關心他一下好嗎?」
「紅雁他啊,幾乎和我不說話的喔。他好像總是在生氣的樣子,明明我的超能力應該會讓他把我看成理想中的女性才對,為什麼卻總是在生氣的樣子呢?」
「所以說,不管怎樣,妳就只想纏我一個人就是了。我還是很納悶,為什麼這麼短的時間裡,妳就偏偏喜歡纏著總是在嗆妳的我啊。」
「因為——你再說一次,在你眼中,我是什麼樣子?」越有祈眨眨眼睛,神秘地一笑。
「黑色短髮妹妹頭,睫毛長長的,圓圓臉,蠻可愛的樣子……嗚噗!」
杜曹仁還沒講完,一口氣差點吸不上來,因為在他後面的越有祈開心極了,將他抱得死緊,肥肉擠得他脖子都要不見了,呼吸實在困難。
「你是這世上,除了我以外,第一個看得見祈真實模樣的人……」
「好啦好啦,隨便妳啦,但是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呢?阿仁哥哥說的我都聽。」
「再按摩個兩分鐘,妳就拿著這個遙控器,自己去防爆艙裡面躲好,然後按下這個按鈕,知道嗎?還有這片記憶卡也給妳。」
越有祈開心地收下裝置,又老練地把記憶卡放進自己的乳溝之間,惹得杜曹仁一陣沉默。
「……妳這誘惑人的本事怕不是天生的吧,這麼老練的?妳給我注意點啊,我雖然胖,又有學者癥候群,同時又是個戴面具的怪人,但我是健全的男人喔!」
「兩分鐘好短喔,十分鐘可以嗎?」
「不行,最多三分鐘。」
「五分鐘嘛。」越有祈貼得越來越緊,杜曹仁的呼吸也越來越困難。
「四分鐘,不能再多了。」
有了杜曹仁的首肯之後,越有祈開開心心地幫他按摩完畢,隨後不明就裡地帶著遙控器去防爆艙一個人藏了起來。就這聽話的程度看來,根本無法想像在不久之前,她還是一個組織的領袖、社會突擊隊的掌鏡人。
也許是在這麼久的時間裡,才好不容易有一個能看清她長相的人。如果世人眼中總是沒有自己的存在,沒人瞭解自己真實的想法與樣貌,是多麼寂寞的一件事?杜曹仁完全能夠體會,畢竟他是個因罹患學者癥候群,不透過面具就無法與他人交流的人。
就某種意義上來說,身為「幻燕」的她,又何嘗不是個無法卸下面具的人呢?或者就是因為兩人同病相憐,才會讓她對自己這麼依賴吧。
想到這裡,杜曹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伴隨著這聲嘆息的,是實驗室的門敞開的聲音,以及許多人衝進來的紛亂腳步聲。
抬頭一看,那是一大群裝備齊全的特勤,他們手持步槍,身著防彈裝備,將杜曹仁給團團包圍起來。
「你們不用那麼緊張,只需要摘掉他的面具,他就是個只能蹲在地上的無能廢物了。」
男人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還沒來得及細看來者,杜曹仁的鐵面具已經被掀掉。出於學者癥候群的徵候,他變得無法和外界發生聯繫,呆滯的面孔上,眼神混濁且毫無焦點,全然失去反抗能力。
「帶他走吧。」男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