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夏娟
記得那是我時隔多年再一次拜訪外婆的遭遇。
當時由於與大學好友們至中部出遊,在回程路經外婆家近郊路段時臨時興起想順道過去看看她老人家的念頭,在偶然下的臨時成行。。
外婆家位於南部某鄉鎮,在夏天往外婆家的門口望去,會看到一大片稻田,附近則有一座葡萄園,配上藍天白雲及鳥兒掠過在夕陽人家的屋頂,幾乎可說是美的像幅畫。
在準備回家的南下路程中,捨不得面對現實的好友們接受了我這番提議。也因為大家都是都市人,許久沒有呼吸到鄉村空氣,所以在聽完我對外婆家的景色形容後,便紛紛異口同聲答應了。
「哇!這裡風景真不是蓋的,真的跟幅畫沒什麼兩樣!」一到外婆所居住的四合院門口,我的死黨月亮便亢奮的發出驚呼。他戴著聽完我提議後去買的草帽,配上那長到令人驚異的下巴,瞇著本來就幾乎呈一條線的雙眼,說真的,旁人應該會因這一幕而驚愕。
「漂亮是漂亮,但也好熱死喔。小洪,你外婆家在哪啊?」死黨兼小時候就認識至大學仍難斷孽緣的品萱一邊問道,一邊把她的頭髮綁成一支小馬尾,配上小巧臉蛋好不可愛。
「空氣真新鮮,算是為開學前這趟旅程劃下一個Happy ending啦!」一臉油光的郁達嗑著他始終吃不完的下午茶:一份便當、一片雞排、一杯700cc的波霸奶茶,邊搖晃著他肥胖的身軀,環視田園風光。
「好啦!我們先進去吧!先跟外婆問候一下。」
雖然很久沒來了,但外婆居住的這座村莊時光彷彿沒有推進一樣,幾乎九成的光景沒有變化。由於通往外婆住處的舊小路僅有一輛車能通行的寬度,礙於車是租來的,本人技不如人的關係,我決定把車停在最外頭的廟口旁,領著所有人走入老村迷宮,同時也沿途體驗午後的鄉下地方的風土氛圍。
至於為什麼我要將自己與隨行好友的互動也帶入故事中,這就與故事中發生的插曲有關了,因為這一趟意外之旅,意外牽扯出關乎一位已經不在人世的好友,他的死亡。
「喲!這不是小洪嗎?會不會太久沒來啦?怎麼忽然想到要來看外婆呢?只有你和同學們來嗎?」外婆一看到我們進門便親切迎接。
外婆看起來頗有精神,但依然還是可以看到歲月在她臉上又刻下了幾道痕跡。
「哈哈,想說很久沒來這裡了,來看看外婆妳好不好,我還有帶東西給妳喔!」
「哎呀!可熱鬧了。帶這麼多朋友來,你們就在這好好玩個幾天吧!」
「外婆,鄰居他們呢?」這時,我也脫口而出方才走入這裡前的疑惑。
如前面所說,外婆家是一座四合院,記得過往尤其是逢年過節前來時,院子總會停滿車輛,至少在平常日也該看到同住四合院內的鄰居在其中走動,或聞聽電視、交談等活動跡象。
然而,方才進來時就感覺四周相當安靜,好像沒半個人似的。
「哎呀!這幾年死的死、搬走的搬走,剩下的大概就只有我和斜對面的老張他們了吧?」
「外婆不孤單嗎?」雖然此行為意外,但我還算是有點孝心的,即使引來身旁三位好友,斜眼打量我。
「不會啦!你舅舅他們偶而還是會回來陪陪我這老人家的!更何況還有電視機啊!」外婆不忘開玩笑的拍拍客廳那臺新買的數位電視。
之後,在跟外婆寒喧幾句之後,由於接近傍晚,所以大家想趁著還有陽光的時候,四處拍拍美麗風景,而外婆叮嚀我們不要太晚回來回來。
同時,道出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聽到有人叫名字,記得不要回頭喔!」
外婆在我們離去前對我們說的這句話讓人摸不著頭緒,不禁使得郁達疑惑反問。
「外婆……這是什麼意思?」
「反正記得,聽到有人叫名字,千萬不要回頭!」
似乎為了我們正視這句話的重要性,外婆這次從輕鬆語氣轉為語重心長,但當下我們雖然還是感到不解,卻沒有太過在意。
只是沒想到,那令我們毛骨悚然的一幕,及緊接而至的殘酷事實,至今依然使我們難以忘懷。
「外婆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月亮一邊用手機拍照,同時問著我。
「不知道。過去我不曾聽過外婆這麼對我們提醒過。但也有可能一段時間沒回來了,有發生什麼事吧?」在擺完怪姿勢給月亮拍後,我走到他旁邊回答。
「怪可怕的說!」品萱或許因為聽過不少鄉野怪談,環視四周後,臉上露出不安神情,一邊拉著我衣角。「這不是鬼故事都會出現的警告橋段嗎?」
品萱的這番話配合上昏黃夕陽,以及四周無人的稻田吹來的一陣陣冷風,不免讓站在田間小路的我們打了個冷顫。
而就在我和月亮對樣的情況不知做何反應時,不遠處傳來另外一位友人的聲音。
「喂!大家都拍完了嗎?我好餓,回去吃飯囉!」只見郁達揮著手跑過來我們這裡,雖然知道因為外出又走了不少路,但這個人的胃簡直就像無底洞,明明不久前才剛嗑掉一個便當、一片雞排,還有一杯飲料。
「嗯,走吧!天都要黑了。」
就這樣從剛才的尷尬詭異氣氛中離場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我當機立斷決定返回外婆家。
然而,就在這我們準備邁開步伐,轉過身離開全數漸漸化成黑色剪影的場景前一瞬間。
「夏娟」
一陣像機器人般,毫無抑揚頓挫及任何情感的音調在身後響起。
「這這這是……」聽到聲音後,月亮瞪大眼睛,嘴巴開始發出細微顫抖地望向我,想必這時我也是同樣的表情吧?
應該說在場的所有人皆是如此。
「夏娟」
聲音再度從身後傳來,語氣依舊,不同的是好像變得更大聲了點,若真的是有人的叫喊,此時想要充耳不聞似乎也不可能了。
「你有聽到嗎?」品萱同樣神情恐懼地望向我問道。
「嗯。」或許我該回答沒聽見的,這樣應該就能當作是兩名友人同時產生幻聽,狼狽的被我拉離現場。我當然也知道有多小的機率才會出現兩人一起幻聽的狀況。
但同時,我也因想起外婆的警告,更加害怕他們就這樣回頭查看聲音來源,若以怪談公式,這麼做不是遭遇不測就是會被詛咒,所以承認聲音的存在,是我認為的唯一安全之策。
就算還不確定發出聲音的是人是鬼,但在這逢魔時刻,又有一個不認識的人不斷對著你叫出一個陌生名字,怎麼想都不對勁。
或許我該抓著所有人頭也不回地往前急奔,可是雙腳卻宛如遭受拘束,沉重到幾乎讓我崩潰。
「夏娟。」
這次聲音幾乎自耳邊發出,這瞬間,空氣完全結凍,眾人終於意識到情況不對勁。
「吼!誰是李娟啦!我們這裡又沒有人叫這名字,別叫了可以嗎?」
終於,急性子的郁達不耐煩的正準備回頭,而且還叫錯對方所喊的名字,我完全沒有多想,想藉由抓住郁達,阻止他的動作。
「不要回頭!外婆說不要回頭!」
儘管我大聲呼喊還有誇張擺手,仍沒有來得及阻止友人的回頭,而這個舉動則牽動所有人的情緒,緊張氣氛升向高點。
「吼!沒人,搞什麼?」
「沒人?」聽到郁達這麼說後,我感到不可思議的緩緩轉過頭去。
結果發現他所言不假,因為身後除了一大片被夕陽染成橘紅色的田野,小路上什麼人也不在,那……我們剛才聽到的又是什麼?
「啊啊啊啊啊啊啊──」
沒想到下一秒我聽到月亮和品萱的叫聲,在我馬上反應同時,也終於見到了方才喊出名字的聲音主人。
如果讓重新我選擇,我肯定只想閉上雙眼,裝做什麼也沒有看見。
我看到一名有著長度觸及地面且蓬頭垢面的黑色長髮女人,她身穿一件佈滿破洞、沾滿血跡和泥土的紅色洋裝,同時半彎著腰,許多蛆蟲從髮絲、身上「一把把」落下。沒錯!這種量詞形容絕對不誇張。
緊接著,她赤腳踩過正在扭動的蛆蟲堆,一邊不自然扭動被汙漬所沾染的雙手雙腳,慢慢朝我們走近。
「這是什麼啊!」這下就連我也尖叫了起來,完全腿軟跌坐在地。一旁的月亮和郁達則早已嚇到說不出話來,品萱更是被嚇哭到不斷躲在我們背後發抖。
「跑、快跑啊!」
彷彿隔了一個世紀這麼長,月亮率先先脫口而出這句話。看來他的語言組織能力恢復迅速,而當下我們也如聽到起跑槍聲般,各個使出全身力氣掙脫雙腳的枷鎖。
「夏娟」
我們死命的跑,沿著田間小路跑向四合院的所在方向,這段期間太陽已完全落下,我們甚至也忘了最後是怎麼跑回到外婆家了。
一進門的我們根本坐立不安,雖然沒有馬上說明遭遇了什麼,但外婆見到我們的樣子,馬上就察覺是怎麼回事,之後我們也一五一十的將來龍去脈說出,外婆聽完後,先是說了句「果然還是這樣」,接著便開始訴說起這件事背後的故事。
她說三年前,村裡南邊有一戶張姓人家迎娶一位新娘,那新娘的名字就叫做「夏娟」。
初期聽附近鄰居都對這位張家媳婦端莊有禮、賢慧的形象讚譽有加,婆媳關係似乎也還不錯,只是在半年後出事了。
夏娟被人發現上吊在張家附近的一棵榕樹上,身穿紅色洋裝,身上還有多處瘀傷及燙傷,一看就知道是生前受到虐待。
於是之後警方前往張家調查,可是不知為何這件事沒有鬧上新聞,最後竟然也以夏娟因憂鬱癥自殺而草草結案。
「臺灣的自殺案件這麼多,所以就算真的有上新聞,但可能連兩天的版面占不上,所以你們應該也沒什麼印象吧?至少我是不知道這件是有上新聞啦!」外婆這麼說著。
之後,村裡的人們便很少再跟張家一伙人往來了,也在這期間聽聞了一些風聲。
據說真相是因丈夫懷疑老婆跟家中員工有染,在被其母知道後把她打成這樣,而那名員工也就這樣被辭退了。可是如果是因此不小心把她殺死後而佈置成自殺的樣子,就算再大膽的人也不敢讓死著身穿紅衣吧?只是也沒有證據說明是他們做的,成了村中茶餘飯後的奇談。
只是,就在夏娟死後一年,其丈夫卻莫名其妙暴斃身亡,母親則是沒多久跟著上吊。之後張家人死的死、搬的搬,也不知都跑到哪去了。這幾年下來,也有莫名其妙出現心臟麻痺的村人,害得大家都不敢隨便出門,連白天都有出現有人橫死在路邊的可怕情況,致使這座村裡的居民急速減少。
據說死者都是聽到有人呼喊「夏娟」這名字轉頭,不久後死去的。
「外婆,那妳怎麼還敢住?沒打算搬走嗎?」品萱好奇的問。
「哈哈!笨孩子,這間房子可是祖產呢!要我忍心拋下怎麼可能。」外婆豪邁笑說。
「那我們怎麼會沒事?欸?郁達呢?」月亮這時道出我們所在意的關鍵,同時察覺到什麼,不斷環視客廳緊張的問。
同時間,我和品萱也發現比起我們的生命,有個使人更加感到震驚的事實。
「還有朋友來嗎?不是只有你們三個嗎?」
外婆滿臉疑惑回應更是加深我的預感,頓時間我們三人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哈哈!少跟我這老人家開玩笑了,快吃飯吧!吃完早點休息。」外婆最後丟下這句話後,便朝餐廳方向走去,留下面面相覷的我們。
如果外婆說的話是真的,那……一直跟我們在一起的人,以及出遊的郁達又是誰呢?
「郁達一直跟我們在一起不是嗎?是不是、是不是!」早已六神無主的我抓著月亮問。
「你不要嚇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看的出來月亮也在冒冷汗。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品萱癱坐在椅子上,緊接著用顫抖嗓音,說出那我們令我們更加雞皮疙瘩的事實。「話說回來,郁達剛剛不都還在我們身後嗎?」
隱約間,我們似乎還能從身後的客廳角落嗅到郁達愛吃的雞腿飯香味。
不過這件事很快就有了答案。
郁達在家心臟麻痺死了。這是我們回家後,探聽郁達去向後才知道的。
郁達的母親說明在我們到外婆家的那天,聽到郁達房間傳出東西翻倒的聲響,結果門一打開便發現他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沒了呼吸。
郁達的臉部表情因痛苦而扭曲,驚恐使他的嘴巴張大到不成比例的模樣,彷彿臨死前看見什麼可怕事物。
我們除了不敢置信,也找不到其他可以說明這一切經過的理由。此事對我們的衝擊實在太大,即使是開學後的一個月內,我們仍沉浸在好友死亡的悲傷氛圍中。
後來我有把這件事告訴爸媽,但是他們也只是說已有段時間沒回外婆家了,所以外婆告訴我們關於夏娟的故事是否為真,他們也沒有把握。
這件事變成我們三人心中的陰影,之後沒有告訴更多人,將其轉為僅有我們知道的祕密,連同最後與郁達出遊的回憶藏在心裡。
而我們似乎很幸運的暫時保住了性命,至少在前往廟宇詢問時,我們得到了沒有遭遇厲鬼纏身的心安答案。
另外,關於郁達的死亡與那名女人是否有關,以及在那樣巧妙的時間點,至今我們依然找不到答案。
不過,我們卻也永遠記得外婆在飯局結束時,再次補充提到的那則傳聞。
「聽說夏娟有個年邁母親有來村子找過她,但之後卻也莫名其妙失蹤了。有人說她回去了,但也有人有時會在晚上看到她在張家附近那棵榕樹下呢喃些什麼,更有人說她想不開,也在那棵樹上吊了。
有碰巧聽到的人則是說,她嘴巴唸的不是別的,正是自己女兒的名字。」
所以那時在我們身後的……其實是夏娟的母親?
--------------------------------------
註:逢魔時刻
日本的神道教信仰中,將世界分為現世(即現實世界)和隱世(死後的世界),並相信自然界中兩樣不同東西的交界處或世景物驟然變化的地方能連結現世和隱世,如山河之間、瀑布、鎮守之森、神籬、海市蜃樓,而位於白天和黑夜之間的時間交界處的黃昏也是其中之一,因此在黃昏的逢魔時刻也被認為容易遇到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