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三班的空氣隨著水滴的滑落,重重的墜落,紀雯婷臉上的水珠反射著眾人的怒氣與不解,班長的手怎麼會牽著她呢?
「大家聽我說,現在的紀雯婷不是去年那個紀雯婷。」班長將不知又被誰打開的電燈再度關掉。
畢竟現在是午休時間,大家應該要好好休息。
「古蒻啨,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耀勤從講臺上注視著她們兩個。
而我一動也不動,滿腦都是問號,紀雯婷怎麼全身都是水呢?
接著班長將她在樓下廁所遇到紀雯婷被欺負的事,說的一清二楚,講解的過程中紀雯婷的身體不斷地微微發抖,班長的手依舊牽著她。
「如果只是要吹乾衣服的話,那就趕快吹吧,快要冬天了,不要感冒了。」我打斷班長繼續說服全班的冗長解釋。
「博丞,真的可以嗎?」班長拉著她緩緩地走向教室側邊的置物櫃。
「可以啊,不要打擾天癢睡覺啦,吹風機妳就帶去廁所吹吧。」我的眼神瞥向後面紅著眼睛半抬起頭的天癢。
天知道這頭猛獸什麼時候又會爆炸,蒻啨還在這邊給我耍可愛,班長每次糊裡糊塗的模樣,總是讓全班又氣又愛,於是她們兩人離開後,大家又繼續做著各自的事,雖然看起來好像都心不在焉。
「博丞,你覺得下午要不要跟老師借課,感覺事情好像有點古怪,躲過你那顆拳頭還有讓其他學校都聞風喪膽的紀雯婷,竟然會被五班欺負,難道她們班有絕世高手嗎?」耀勤走下講臺坐在我旁邊的空位上。
「你電動打太多喔,怎麼可能,怎麼想都是紀雯婷變了一個人啊。」我回想她剛才的眼神,就像九歲那年校外教學她忘記帶傘的那一天。
只見天癢微微翻身,耀勤只好回到講臺上,繼續苦惱。
鐘聲響起打斷了我夢中的時光,大家默默起身,有些人看了一眼還在睡的天癢又繼續趴下跟著睡,有些人檢查水壺默默地走到陽臺飲水機裝水,大家慵懶的優閒著無聲的各自行動,直到上課鐘聲再次響起。
一分鐘、三分鐘、五分鐘,老師遲遲未進教室。
耀勤看著半數的同學都還趴在桌上,對面五班的歷史課正上的活靈活現,唯獨我們班就像被世界遺忘似的,發著呆等待著課表上的自然老師。
「耀勤,你是不是又跟老師們借課了啊?」偉庭轉著籃球。
「對啊,難道你想討論剛才的事嗎?」閔如在手機上敲敲打打。
「我沒借課啊!」耀勤一頭霧水,檢查著透明桌墊下的課表。
「是我借的課。」
只見蒻啨與紀雯婷拿著吹風機,從教室外走了進來,大大方方地踏上了講臺,一開口就伸手拿白粉筆在黑板上畫了兩個大字,班會。
「來,今天想跟大家討論一件事,那就是紀雯婷同學將轉到我們班的事。」班長正義凜然的看著大家的眼睛。
全班的目光則聚焦在我身上,也有不少人看向耀勤。
「先聽看看她怎麼說吧。」耀勤微笑仿佛豁然開朗。
我點點頭,示意全班專心聆聽。
「紀雯婷昨天剛到五班就被欺負了,今天更是被整的很慘,我們剛吹完衣服就去找老師借課了,也聯絡上了班導,因為轉班似乎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事,所以我想跟大家好好……」
「可以。」天癢揉著眼睛打斷了蒻啨的話。
「你說什麼?」蒻啨似乎沒有聽清楚。
「我說可以轉來我們班,妳現在馬上叫班導不用過來,叫她好好待在醫院休息。」天癢嚴肅地看著蒻啨。
「沒錯,這點小事不用麻煩班導,趕快去打電話!」我緊張地走向講臺將班長趕到教室外。
這時紀雯婷有點不知所措也想跟著班長離開,好險我反應快,拉住了她的手,她一個腳步不穩撞上了黑板,板擦掉落在我黑色的鞋子上,沾上了一層白粉。
「對不起。」她看著我的鞋子。
「沒關係,大家聽我說,比起那些什麼周詳的計畫,我覺得直接讓她轉到我們班才是最快的方法,不要害怕恐懼,不要再逃避問題了,讓我們直接再跟她相處一次,心魔又如何,我相信我們可以戰勝的。」這些話其實也是想對我自己說的。
沒錯,這就是最好的方法,可以讓她不再被五班欺負,也可以讓我們三班不再被自己欺騙。
後來班導乖乖地躺在醫院,下午剩餘的課班長帶著班導曾經交給她的印章與紀雯婷跑了一趟轉班的程序,我們這些沒有父母的孩子,可能唯一的優點就是不需要父母簽名吧。
所以現在她正坐在我旁邊的空位上,那張座位也是她曾經的座位。
「嗨,妳還記得佛心院嗎?」我傳了一張紙條過去。
現在是最後一節課,我們將這堂課還給了國文老師,班長時不時用她桌上的化妝鏡看向我們這邊,再加上她的聽力又這麼好,我才不想讓她知道我跟紀雯婷聊天的內容。
「恩,三歲到十一歲。」她回傳了紙條,字跡十分工整。
果然沒錯,她依然是那個紀雯婷,那個三歲撞到我額頭,哭了整整兩天的紀雯婷。
「妳說妳很怕痛?」五歲的我拉著她的手偷偷躲在佛心院的圍牆邊緣。
「左博丞!紀雯婷!趕快回來吃飯!」院長呼叫著我們這兩個調皮鬼。
那是夕陽灑落在塗鴉牆外圍的時刻,高聳的圍牆對年幼的我們來說,就像一個不說話卻又頑固的大孩子一樣,白雲從它頭頂飛過,它不在意,大雨淋濕它的肩膀,它不生氣,太陽橘紅就要墜落,它也不難過。
倒是我們兩個都很難過,因為可怕的夜晚要來臨了,佛心院的傳統之一就是晚上絕對不能外出,所有小孩從晚上七點到隔天早上七點都要嚴格的管控在室內,因為夜晚我們是不被祝福的孩子,會有可怕的惡魔來把我們抓走。
「你真的相信麻婆院長說的話嗎?」紀雯婷半蹲著身體看著頭頂上昏黃的天空。
「也沒有不相信吧,你還記得阿德就是在晚上消失的嗎?」我靠著圍牆拔地上的雜草將我們偽裝。
「那是他們自己逃走的啦,根本就沒有什麼惡魔,我才不怕呢。」她哼了一聲好像很勇敢。
「可是好奇怪喔,妳不怕惡魔但是怕痛,為什麼啊?」我用小樹枝戳了一下她的手,她立刻大叫。
「我哪知道,反正你以後要保護我!」她狠狠的捏著我的臉頰。
「那……我……也……要,妳跟我交換,妳幫我趕走惡魔。」我抓住她的手,她的力氣真的好大。
「好啊,就這樣說定囉。」她放開我的臉,微笑與夕陽融合在了一起,要說有多燦爛就有多燦爛。
突然頭頂上的落葉與雜草被撥開,麻婆院長猙獰的臉怒氣騰騰。
「哇!惡魔!」我們兩個瘋狂大叫,嚇了好大一跳。
七歲那年,我們兩個眼睜睜看著好幾個兒時玩伴,被笑容可掬的叔叔跟阿姨牽著手帶進了轎車內,所有小朋友都到了門口歡送他們,只有我們兩個又躲了起來。
「小逃這個大騙子。」她躲在美術教室偷偷看著窗外的歡送會。
眼淚滾滾的包裹在眼眶中,滿臉通紅看著搖下車窗與大家揮手告別的冰小逃,那是她在佛心院最要好的朋友,她們的美術作品也常常拿下佛心院畫畫大賽的第一名跟第二名。
「小丞,只剩你了,你會不會也要離開了呢?」她的眼淚滴在我的大拇指上。
「不會的,沒有一個大人喜歡我,所以我會一直在這裡的,妳不用擔心。」我將她臉頰上的淚水擦乾,用我沾滿顏料的手。
十一歲那年,她卻先離開了。
「後來的那兩年發生了什麼事嗎?」我的紙條包在橡皮擦中,現在國文老師正要我們練習寫作文,題目有點奇怪。
全班都很安靜的默默寫著,我看著她將紙條收進了口袋,接著默默的寫著作文,一直到下課交卷,她都沒有再回我。
放學以後大家一轟而散,國文老師依舊站在教室講臺上,檢查著一份份的作文,似乎是想要全部改完再離開。
「老師再見,博丞,還好嗎?」耀勤走過來的同時,紀雯婷站起身離開了教室。
「明天再說,我先走了。」我趕緊收拾書包,離開教室追了上去。
快速穿過走廊,接著另一條走廊,然後是操場中央,緊接著來到校門口,我的速度應該追得上啊,怎麼沒看到人呢?
她去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