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界的蛇影
艾托恩的神殿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如夜空一般漆黑的羽翼從澄淨(jìng)的天空中緩緩降下，戰(zhàn)爭女神的赤足輕輕地落在了這一個被時間所遺忘的痕跡之中，潔白無暇的身影越過染上歲月痕跡的聖櫃，在水源之處停下了腳步。茉麗安女神久違地睜開了眼眸，白金色的眼瞳在空曠的聖所搜尋邊境的守護(hù)者的身影。
「托爾維斯。」她的聲音在空曠的聖所回蕩。
水源處無風(fēng)，卻起了漣漪，白色的羽毛跌入了女神的眼眸之中。
「真是稀客。」空中傳來了托爾維斯的聲音，聽起來彷彿遙遠(yuǎn)得不可思議：「守護(hù)人類的女神，前來這裏是有什麼事嗎？」
「她的封印被解開了。」
「誰的封印？」
「野良絮亞……不，以她的性格是絕不會提起這個名字的。」
女神眨了眨眼，回答得更加直白。
「我說的是你的精靈，你的米列希安，諾蘭約亞。」
隨後，女神伸出了握住一枝白花的手。她的掌心迸發(fā)出的柔和光芒，包裹著那一枝白得如玉的梔子花。她將花遞到了古老的神像前，身在遙遠(yuǎn)之地的托爾維斯眨起了眼，他認(rèn)得那枝開得燦爛的花，和那夜精靈從花冠上摘下來的是如此相似。
不，有些不一樣。
托爾維斯仔細(xì)看著那朵綻放的梔子，它就像被墨侵蝕了一般，從花莖開始，黑色侵染了花瓣的底部，正在往上蔓延。聖所的風(fēng)精靈顯得有些急躁，女神眨了眨眼，呼喚了守護(hù)者的名諱，開始緩緩說出那一段沒有被記錄下來的故事 ——
愛爾琳的神族無意中接通了連接異界的通道，於是祂們從時間和空間的悠悠長河中尋找那些純潔的靈魂，引渡至愛爾琳，尋找那一個能夠成為樞紐的存在。人類、精靈、巨人，擁有眾多面貌的米列希安生生不息。守護(hù)者也好，破壞者也好，皆尋覓了那個存在很長的時光。
距離神艾托恩給主神的第一把劍降下了啓示，又渡過了漫長的歲月之後，那個身著異族的緋褂，被異界稱爲(wèi)「巫女」的靈魂終於踏足了愛爾琳。之後，故事的齒輪開始轉(zhuǎn)動。
「是野良絮亞嗎？歡迎妳來到愛爾林。」作為引渡人的娜歐垂下了眼簾，看著米列希安的眼神一如既往地笑得溫婉。
少女米列希安的黑髮如墨，垂落至腰際。那雙仿佛狐貍一般，帶著血色的眼瞳在娜歐的眼裏顯得有點(diǎn)失神。那年還是16歲的少女抬起頭，臉上掛著不茍言笑的表情。許久之後她才張了張嘴，說出了帶有某種力量的話語。
「是諾蘭約亞。」
語氣平淡得像水。
即便如此，娜歐仍從那句話中感受到了不可抗拒的力量，那是來自異界足以能一語成籤的力量，強(qiáng)大到就算來了愛爾琳，也能影響某些人，例如娜歐。
娜歐張了張嘴，喉嚨發(fā)出乾啞的聲音，許久之後才能開口將她的開場白重複一次，故事發(fā)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
「是諾蘭約亞嗎？歡迎妳來到愛爾琳。」娜歐還是笑得溫婉可人，仿佛剛剛的事情從未發(fā)生過。
少女這才點(diǎn)了點(diǎn)頭。
娜歐和少女聊了許久，久到少女總算搞清楚了愛爾琳是怎樣的一個地方之後，這段教學(xué)的時間才算結(jié)束了。離開靈魂之流之前，娜歐遞給了少女一瓶藥，那是女神再三叮囑她，一定要看著這個米列希安喝下去的藥。
「茉麗安女神說，這是能讓妳徹底斬?cái)噙^去的藥水……」
女神說得含糊，娜歐也說得含糊，像是生怕少女會覺得受傷一般，娜歐遞出藥的手有些顫抖。那是封印少女作為巫女的能力的藥，不管是透過夢境「預(yù)知未來」，還是透過「言靈」竄改因果，那是十分優(yōu)秀也是十分可怕的力量。女神有女神的考量，娜歐也感同身受。「預(yù)知未來」也好，「言靈」也好，重生為米列希安以後，諾蘭約亞就不需要這樣的能力了。
「但妳真的要喝嗎？」
娜歐的良善還是讓她遲疑了，倒是諾蘭約亞的爽快讓娜歐吃了一驚。
「沒關(guān)係。」
少女大概猜到了幾分女神的心思，神總是謹(jǐn)慎的，誰都不會想把一個定時炸彈放在身邊。她毫不猶豫地接過了藥水瓶，一臉淡然地說了一句「能擺脫這樣的詛咒，也挺好的」，就仰頭將它一飲而盡。米列希安的喉嚨頃刻變得火辣辣的，少女以掌心抵著脖子，跪在了靈魂之流咳嗽了許久，終於將喉嚨的異物咳了出來。
那是一朵開的正燦爛的梔子花。
少女眨了眨眼，過了許久才緩住了急促的呼吸。她隨後就換上了娜歐為她準(zhǔn)備的簡陋布衣，將那身巫女才會穿的緋褂，連同那朵梔子交給了娜歐，走向了靈魂之流的出口。
捨棄了故鄉(xiāng)，捨棄了名字，捨棄了與生俱來的力量，少女從人類變成了精靈，從黑髮成了白髮，從野良絮亞變成了諾蘭約亞，僅餘紅瞳如故，踏上了她的旅程。
女神剛說完精靈的故事，守護(hù)者便匆匆忙忙現(xiàn)了身。茉麗安垂下首，眼角瞄到托爾維斯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托爾維斯，約亞最近是不是做夢了？」
「妳怎麼知道的？」
「因?yàn)樵O(shè)下封印的力量來自於我。」
守護(hù)者伸出手，奪過女神手中的梔子花，劍眉深鎖。他知道精靈的確做夢了，近來夢魘得頻繁。他還知道在夢中纏繞著精靈的黑暗之中，那蠢動的蛇影並不是屬於愛爾琳的力量。
茉利安說她是巫女，在另一個世界，巫女的夢都是神的啟示。
「不可能，異界的門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極夜之前就關(guān)上了……」神劍握著梔子花的手，在微微顫抖。
「托爾維斯，不管如何，蛇已經(jīng)來了。」女神垂下眼簾。
「妳這是什麼意思？」
「托爾維斯，你忘了嗎？薩溫節(jié)是連接兩個世界的日子。」
貝卡地下城。精靈曾經(jīng)說過的名字，躍然在托爾維斯的腦海中。
聖所驀然起了風(fēng)，守護(hù)者那張開羽翼，慌張的身影憑空消失在這古老的神殿之中。空氣中僅僅餘下一抹淡淡的花香，水源地的因狂風(fēng)而蕩起的漣漪久久不能平息。
「你得快點(diǎn)，托爾維斯……」
「不然我們都會失去她，永遠(yuǎn)地失去她。」
茉利安垂下了手，抬頭看向了出現(xiàn)了陰霾的半壁天空。
本該留守在聖所的守護(hù)者，踏足了歐拉大陸。
托爾維斯刻意收起了神族的象徵——熾天使的翅膀，穿上許久沒有穿過的古代艾爾班騎士團(tuán)長袍，趁著夜色的掩護(hù)，走進(jìn)了貝卡地下城的入口。薩溫節(jié)的磷火仍舊不穩(wěn)定地漂浮著，似乎與精靈數(shù)日前說的景象並沒有任何分別。
這個地下的墓穴沒剩下多少人了，那些連日來從未停下過討伐的米列希安們都趁著薩溫節(jié)的尾巴到了酒館歇息。畢竟是難得的休息日，沒人會願意留在這個充滿了鬼火的墓穴中。
除了他們，那些隱藏在愛爾琳的，繼承守護(hù)者意志的英雄們。
「喲——！你這家夥怎麼來了？真是難得啊……等等，你這家夥是不是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
「哈哈，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認(rèn)出我的，除了約亞就真的只有你了。」
被自稱大魔法師的青年戳穿了僞裝，托爾維斯絲毫沒有感到意外。他拉下了兜帽，擺出了十分自然的笑容向梅林身後困惑的寶藏獵人點(diǎn)頭致意了一下之後，把梅林拉到了女神像的另一旁。
「你這家夥……怎麼了？」
儘管一直被身邊的同伴批評不懂人心，實(shí)際上梅林早就嗅出來了，托爾維斯剛才的笑容裏面藏著十分著急的氣味，若不是托爾維斯刻意忍耐的話，想必這座地下城早就毀掉了。
果然托爾維斯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梅林的時候，他的臉上已經(jīng)沒有一絲笑意了。
「梅林，薩溫節(jié)以來，你是不是一直守在這裏？」守護(hù)者發(fā)問，梅林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貝卡地下城是不是有什麼異常？」
「啥——？」
托爾維斯甚少把問題問得那樣直白，畢竟神族說出口的話帶著不同尋常的意義，這有點(diǎn)出乎梅林的意料之外了。更何況以托爾維斯的身份，一個小小的歐拉大陸地下城，就算出了問題，也用不著守護(hù)者親自降臨。梅林思忖了一段時間，最後才謹(jǐn)慎的開口問道。
「愛爾琳……諾蘭約亞發(fā)生了什麼事情了，對吧。」
梅林從那雙緊皺起來的劍眉上讀到了答案。
「如果是地下城的附近的話，老子和那個騙錢的家夥倒是沒發(fā)現(xiàn)什麼異常……」梅林揮了揮手，隨後想起了什麼一般，那雙高舉在半空的手定住了。「等一下哦……等一下！諾蘭約亞和那個奇怪的小鬼進(jìn)去的時候，空氣的味道改變了……你知道吧，就像老師家那個纏人的小鬼一樣……不，構(gòu)成的本質(zhì)是不一樣但是道理是一樣的。」
梅林一邊手舞足蹈，一邊滔滔不絕，最後做下了結(jié)論：「你知道的吧，那不是愛爾琳的空氣的味道。」
「我明白了。」
托爾維斯的手掌緊握起了拳，他曾經(jīng)在精靈的夢境見過那個孩子，使用著米列希安的身軀，唯獨(dú)那雙深紅的眼睛與蛇無異。一切和茉麗安女神說的分毫不差，有人用某些方法趁著薩溫節(jié)這個特殊的時節(jié)，將某個世界與愛爾琳鏈接起來了。而這次的目標(biāo)，不是愛爾琳這個世界，而是她——諾蘭約亞。
動機(jī)為何？目的為何？為什麼不是其他人，一定要是諾蘭約亞，這些托爾維斯都來不及思考。他剛開口想問更多的時候，梅林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嚎叫，抓住了托爾維斯的手臂。
大魔法師的瞳孔在顫抖，青年忽然慌慌張張地把一個鑲嵌著紫水晶的耳環(huán)塞到了托爾維斯的手心之後，就把他推向了貝卡地下城的入口。
「啊！托爾維斯——！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快進(jìn)去！她們也進(jìn)去了。」
「什麼……？」
「哎！就諾蘭約亞和那個小鬼頭！就她們兩個。本來薩溫地下城是不可以兩個人進(jìn)去的，通行證是我做的，是構(gòu)成術(shù)式的關(guān)係嘛，應(yīng)該要8個人才能進(jìn)去的……但是他們進(jìn)去了！」
「什麼時候的事情？」
「我一時沒想起來，就是剛才……哎，你來之前。」
他來之前。
托爾維斯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沒有時間思考接下來的行動，梅林已經(jīng)又把皺巴巴的地下城通行證連帶著從諾蘭約亞手中收到的回禮——一個水引結(jié)裝飾塞到了他的手心。
「雖然有點(diǎn)匆忙，但我剛剛把通行證修改了一下，要找那家伙的坐標(biāo)這種事你很熟悉了吧？總之你先進(jìn)去，我之後會和騙子一起跟上的！」
梅林打了個響指，原本還在貝卡地下城漂浮的磷火吞沒了主神的第一把劍，大魔法師匆匆忙忙走掉的背影消失在托爾維斯的眼中，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黑暗，以及從他眼底延伸出去的，數(shù)千個排成一列，朱紅色的異教神的門扉。
神劍咬著下唇張開了熾天使之翅，垂首默念。
「拜托了……我主艾托恩，請讓我趕上……請一定要讓我趕上。」
諾蘭約亞的狀態(tài)不太好，這是連山羊都能一眼看出來的事情。
明明是精靈，她的步伐卻顯得如此沉重，暗夜鎖鏈的圓舞曲舞不出它的靈動，但奧絲希的低語卻在耳邊源源不絕，試圖擾亂她的行動。她依稀記得在遇到托爾維斯之後，信念已經(jīng)很少被動搖得那麼嚴(yán)重過了。
諾蘭約亞不知道該不該慶幸在這一趟貝卡地下城的旅途中怪物並不多，即使偶爾會從那些書櫃和架子中飄出幾個幽靈，那也只不過是普通攻擊能夠解決的事情。畢竟飛月冥也曾經(jīng)說過，即便這是裏的最終敵人是公爵，終究也不過是幻影而已。
但是奇怪，太奇怪了。諾蘭約亞一邊甩出嘩啦啦作響的鎖鏈鏈刃，一邊追著不發(fā)一語只向前跑的安諾瑪爾的身影，疑問在腦海裏面揮之不去。
這次的薩溫貝卡地下城安靜得有點(diǎn)過分了，而且房間的數(shù)目不太正確。諾蘭約亞一邊回想著和同伴一起走過的地城記憶，一邊甩動她的鎖鏈。明明第一間房間過後，應(yīng)該是砂時計(jì)的房間，再來就諾大的地下迷宮才對，如今卻只剩下了一間又一間擺設(shè)相似的房間。
那就像是房間在不斷輪回一樣，同一個場景重重複復(fù)了一次又一次。
「妳確定真的沒有丟錯通行證嗎？」精靈拉住了一直向前跑的小女孩，這樣問道。
安諾瑪爾拉開了頭盔，睜著那雙大眼睛盯著精靈：「沒錯喲，這裏才是最正確的道路。」
說著她掙脫了諾蘭約亞的手，再度向著下一個房間的門扉跑去，逼得諾蘭約亞只能隨著她的跑過去。
諾蘭約亞最一開始還有刻意去數(shù)她們到底經(jīng)過了多少房間，畢竟攻略的時間比她想象中長了許多，這並不尋常。等到進(jìn)入了第七個房間，精靈彎下腰扭動書櫃的水晶球的時候，無意中看見了那個書櫃上多了一面雕花的銅鏡。
鏡子中倒映著貝卡地下城的房間，但她沒看見她的臉。
「托爾維斯？」
鏡子的另一邊，那個與她所在之地仿佛一個模板印出來的地方，閃過了不可能存在的身影。諾蘭約亞的表情鮮有地動搖了，不安的她把手從水晶球上縮回來，退後了幾步，打算把安諾瑪爾拉走，離開這個地方。
回頭看，門已經(jīng)打開了，安諾瑪爾就站在門的彼方向她招手。而精靈就像無法抗拒一樣，邁開了步伐，走向了安諾瑪爾的方向。精靈沒留意到，銅鏡上的倒影，墨一般黑色漸漸爬上了她的髮梢，隨著她踏進(jìn)了另一個房間，又爬上了幾寸。
又來了。諾蘭約亞環(huán)顧四周。這是同一個房間，同一個四色水晶魔法珠的房間，但細(xì)節(jié)似乎有點(diǎn)微妙的不太一樣。
「壁紙不同了……」
那些畫著煉成陣的，斑駁的暗花壁紙?jiān)诤雒骱鰷绲南灎T光下顯得更加老舊了，暈開的黑色墨水讓一整面牆看起來就像某個日久失修的廟宇一樣，和四周的凱爾特紋樣裝飾撞在一起顯得特別不和諧。精靈眨了眨眼，忽然就明白了為何心中的詭異感總是揮之不去了。
牆上畫的，那根本不是煉成陣，是浮世繪。
「不對，愛爾琳怎麼會有浮世繪……這不對。」精靈停下了腳步，她成為米列希安至今，第一次產(chǎn)生了逃跑的想法。
「不是哦。」小女孩轉(zhuǎn)身，抓起了諾蘭約亞的衣擺：「這才是對的路，我們快到了。」
安諾瑪爾發(fā)出了嘻嘻的笑聲，猛然抓住了精靈的手。諾蘭約亞掙脫未果的那瞬間，才赫然發(fā)現(xiàn)這個10歲的「米列希安」的力氣，竟然遠(yuǎn)比自己要大上許多。
「妳是誰？」諾蘭約亞問。安諾瑪爾，絕對不是米列希安。
「妳知道的。」女孩開了口，稚嫩的聲音帶著並非來自愛爾琳，卻是諾蘭約亞再也熟悉不過的力量。
不容拒絕，無法拒絕。精靈硬是被安諾瑪爾拉著往前走向最後一扇門，門的另一邊，是摸不著邊際的黑暗，以及從她眼底下延伸而去，一望無際的朱紅色鳥居。
這裏不是貝卡地下城。諾蘭約亞在顫抖。
這裏是——
=To be continued=
如夜空一般漆黑的羽翼從澄淨(jìng)的天空中緩緩降下，戰(zhàn)爭女神的赤足輕輕地落在了這一個被時間所遺忘的痕跡之中，潔白無暇的身影越過染上歲月痕跡的聖櫃，在水源之處停下了腳步。茉麗安女神久違地睜開了眼眸，白金色的眼瞳在空曠的聖所搜尋邊境的守護(hù)者的身影。
「托爾維斯。」她的聲音在空曠的聖所回蕩。
水源處無風(fēng)，卻起了漣漪，白色的羽毛跌入了女神的眼眸之中。
「真是稀客。」空中傳來了托爾維斯的聲音，聽起來彷彿遙遠(yuǎn)得不可思議：「守護(hù)人類的女神，前來這裏是有什麼事嗎？」
「她的封印被解開了。」
「誰的封印？」
「野良絮亞……不，以她的性格是絕不會提起這個名字的。」
女神眨了眨眼，回答得更加直白。
「我說的是你的精靈，你的米列希安，諾蘭約亞。」
隨後，女神伸出了握住一枝白花的手。她的掌心迸發(fā)出的柔和光芒，包裹著那一枝白得如玉的梔子花。她將花遞到了古老的神像前，身在遙遠(yuǎn)之地的托爾維斯眨起了眼，他認(rèn)得那枝開得燦爛的花，和那夜精靈從花冠上摘下來的是如此相似。
不，有些不一樣。
托爾維斯仔細(xì)看著那朵綻放的梔子，它就像被墨侵蝕了一般，從花莖開始，黑色侵染了花瓣的底部，正在往上蔓延。聖所的風(fēng)精靈顯得有些急躁，女神眨了眨眼，呼喚了守護(hù)者的名諱，開始緩緩說出那一段沒有被記錄下來的故事 ——
愛爾琳的神族無意中接通了連接異界的通道，於是祂們從時間和空間的悠悠長河中尋找那些純潔的靈魂，引渡至愛爾琳，尋找那一個能夠成為樞紐的存在。人類、精靈、巨人，擁有眾多面貌的米列希安生生不息。守護(hù)者也好，破壞者也好，皆尋覓了那個存在很長的時光。
距離神艾托恩給主神的第一把劍降下了啓示，又渡過了漫長的歲月之後，那個身著異族的緋褂，被異界稱爲(wèi)「巫女」的靈魂終於踏足了愛爾琳。之後，故事的齒輪開始轉(zhuǎn)動。
「是野良絮亞嗎？歡迎妳來到愛爾林。」作為引渡人的娜歐垂下了眼簾，看著米列希安的眼神一如既往地笑得溫婉。
少女米列希安的黑髮如墨，垂落至腰際。那雙仿佛狐貍一般，帶著血色的眼瞳在娜歐的眼裏顯得有點(diǎn)失神。那年還是16歲的少女抬起頭，臉上掛著不茍言笑的表情。許久之後她才張了張嘴，說出了帶有某種力量的話語。
「是諾蘭約亞。」
語氣平淡得像水。
即便如此，娜歐仍從那句話中感受到了不可抗拒的力量，那是來自異界足以能一語成籤的力量，強(qiáng)大到就算來了愛爾琳，也能影響某些人，例如娜歐。
娜歐張了張嘴，喉嚨發(fā)出乾啞的聲音，許久之後才能開口將她的開場白重複一次，故事發(fā)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
「是諾蘭約亞嗎？歡迎妳來到愛爾琳。」娜歐還是笑得溫婉可人，仿佛剛剛的事情從未發(fā)生過。
少女這才點(diǎn)了點(diǎn)頭。
娜歐和少女聊了許久，久到少女總算搞清楚了愛爾琳是怎樣的一個地方之後，這段教學(xué)的時間才算結(jié)束了。離開靈魂之流之前，娜歐遞給了少女一瓶藥，那是女神再三叮囑她，一定要看著這個米列希安喝下去的藥。
「茉麗安女神說，這是能讓妳徹底斬?cái)噙^去的藥水……」
女神說得含糊，娜歐也說得含糊，像是生怕少女會覺得受傷一般，娜歐遞出藥的手有些顫抖。那是封印少女作為巫女的能力的藥，不管是透過夢境「預(yù)知未來」，還是透過「言靈」竄改因果，那是十分優(yōu)秀也是十分可怕的力量。女神有女神的考量，娜歐也感同身受。「預(yù)知未來」也好，「言靈」也好，重生為米列希安以後，諾蘭約亞就不需要這樣的能力了。
「但妳真的要喝嗎？」
娜歐的良善還是讓她遲疑了，倒是諾蘭約亞的爽快讓娜歐吃了一驚。
「沒關(guān)係。」
少女大概猜到了幾分女神的心思，神總是謹(jǐn)慎的，誰都不會想把一個定時炸彈放在身邊。她毫不猶豫地接過了藥水瓶，一臉淡然地說了一句「能擺脫這樣的詛咒，也挺好的」，就仰頭將它一飲而盡。米列希安的喉嚨頃刻變得火辣辣的，少女以掌心抵著脖子，跪在了靈魂之流咳嗽了許久，終於將喉嚨的異物咳了出來。
那是一朵開的正燦爛的梔子花。
少女眨了眨眼，過了許久才緩住了急促的呼吸。她隨後就換上了娜歐為她準(zhǔn)備的簡陋布衣，將那身巫女才會穿的緋褂，連同那朵梔子交給了娜歐，走向了靈魂之流的出口。
捨棄了故鄉(xiāng)，捨棄了名字，捨棄了與生俱來的力量，少女從人類變成了精靈，從黑髮成了白髮，從野良絮亞變成了諾蘭約亞，僅餘紅瞳如故，踏上了她的旅程。
女神剛說完精靈的故事，守護(hù)者便匆匆忙忙現(xiàn)了身。茉麗安垂下首，眼角瞄到托爾維斯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托爾維斯，約亞最近是不是做夢了？」
「妳怎麼知道的？」
「因?yàn)樵O(shè)下封印的力量來自於我。」
守護(hù)者伸出手，奪過女神手中的梔子花，劍眉深鎖。他知道精靈的確做夢了，近來夢魘得頻繁。他還知道在夢中纏繞著精靈的黑暗之中，那蠢動的蛇影並不是屬於愛爾琳的力量。
茉利安說她是巫女，在另一個世界，巫女的夢都是神的啟示。
「不可能，異界的門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極夜之前就關(guān)上了……」神劍握著梔子花的手，在微微顫抖。
「托爾維斯，不管如何，蛇已經(jīng)來了。」女神垂下眼簾。
「妳這是什麼意思？」
「托爾維斯，你忘了嗎？薩溫節(jié)是連接兩個世界的日子。」
貝卡地下城。精靈曾經(jīng)說過的名字，躍然在托爾維斯的腦海中。
聖所驀然起了風(fēng)，守護(hù)者那張開羽翼，慌張的身影憑空消失在這古老的神殿之中。空氣中僅僅餘下一抹淡淡的花香，水源地的因狂風(fēng)而蕩起的漣漪久久不能平息。
「你得快點(diǎn)，托爾維斯……」
「不然我們都會失去她，永遠(yuǎn)地失去她。」
茉利安垂下了手，抬頭看向了出現(xiàn)了陰霾的半壁天空。
本該留守在聖所的守護(hù)者，踏足了歐拉大陸。
托爾維斯刻意收起了神族的象徵——熾天使的翅膀，穿上許久沒有穿過的古代艾爾班騎士團(tuán)長袍，趁著夜色的掩護(hù)，走進(jìn)了貝卡地下城的入口。薩溫節(jié)的磷火仍舊不穩(wěn)定地漂浮著，似乎與精靈數(shù)日前說的景象並沒有任何分別。
這個地下的墓穴沒剩下多少人了，那些連日來從未停下過討伐的米列希安們都趁著薩溫節(jié)的尾巴到了酒館歇息。畢竟是難得的休息日，沒人會願意留在這個充滿了鬼火的墓穴中。
除了他們，那些隱藏在愛爾琳的，繼承守護(hù)者意志的英雄們。
「喲——！你這家夥怎麼來了？真是難得啊……等等，你這家夥是不是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
「哈哈，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認(rèn)出我的，除了約亞就真的只有你了。」
被自稱大魔法師的青年戳穿了僞裝，托爾維斯絲毫沒有感到意外。他拉下了兜帽，擺出了十分自然的笑容向梅林身後困惑的寶藏獵人點(diǎn)頭致意了一下之後，把梅林拉到了女神像的另一旁。
「你這家夥……怎麼了？」
儘管一直被身邊的同伴批評不懂人心，實(shí)際上梅林早就嗅出來了，托爾維斯剛才的笑容裏面藏著十分著急的氣味，若不是托爾維斯刻意忍耐的話，想必這座地下城早就毀掉了。
果然托爾維斯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梅林的時候，他的臉上已經(jīng)沒有一絲笑意了。
「梅林，薩溫節(jié)以來，你是不是一直守在這裏？」守護(hù)者發(fā)問，梅林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貝卡地下城是不是有什麼異常？」
「啥——？」
托爾維斯甚少把問題問得那樣直白，畢竟神族說出口的話帶著不同尋常的意義，這有點(diǎn)出乎梅林的意料之外了。更何況以托爾維斯的身份，一個小小的歐拉大陸地下城，就算出了問題，也用不著守護(hù)者親自降臨。梅林思忖了一段時間，最後才謹(jǐn)慎的開口問道。
「愛爾琳……諾蘭約亞發(fā)生了什麼事情了，對吧。」
梅林從那雙緊皺起來的劍眉上讀到了答案。
「如果是地下城的附近的話，老子和那個騙錢的家夥倒是沒發(fā)現(xiàn)什麼異常……」梅林揮了揮手，隨後想起了什麼一般，那雙高舉在半空的手定住了。「等一下哦……等一下！諾蘭約亞和那個奇怪的小鬼進(jìn)去的時候，空氣的味道改變了……你知道吧，就像老師家那個纏人的小鬼一樣……不，構(gòu)成的本質(zhì)是不一樣但是道理是一樣的。」
梅林一邊手舞足蹈，一邊滔滔不絕，最後做下了結(jié)論：「你知道的吧，那不是愛爾琳的空氣的味道。」
「我明白了。」
托爾維斯的手掌緊握起了拳，他曾經(jīng)在精靈的夢境見過那個孩子，使用著米列希安的身軀，唯獨(dú)那雙深紅的眼睛與蛇無異。一切和茉麗安女神說的分毫不差，有人用某些方法趁著薩溫節(jié)這個特殊的時節(jié)，將某個世界與愛爾琳鏈接起來了。而這次的目標(biāo)，不是愛爾琳這個世界，而是她——諾蘭約亞。
動機(jī)為何？目的為何？為什麼不是其他人，一定要是諾蘭約亞，這些托爾維斯都來不及思考。他剛開口想問更多的時候，梅林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嚎叫，抓住了托爾維斯的手臂。
大魔法師的瞳孔在顫抖，青年忽然慌慌張張地把一個鑲嵌著紫水晶的耳環(huán)塞到了托爾維斯的手心之後，就把他推向了貝卡地下城的入口。
「啊！托爾維斯——！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快進(jìn)去！她們也進(jìn)去了。」
「什麼……？」
「哎！就諾蘭約亞和那個小鬼頭！就她們兩個。本來薩溫地下城是不可以兩個人進(jìn)去的，通行證是我做的，是構(gòu)成術(shù)式的關(guān)係嘛，應(yīng)該要8個人才能進(jìn)去的……但是他們進(jìn)去了！」
「什麼時候的事情？」
「我一時沒想起來，就是剛才……哎，你來之前。」
他來之前。
托爾維斯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沒有時間思考接下來的行動，梅林已經(jīng)又把皺巴巴的地下城通行證連帶著從諾蘭約亞手中收到的回禮——一個水引結(jié)裝飾塞到了他的手心。
「雖然有點(diǎn)匆忙，但我剛剛把通行證修改了一下，要找那家伙的坐標(biāo)這種事你很熟悉了吧？總之你先進(jìn)去，我之後會和騙子一起跟上的！」
梅林打了個響指，原本還在貝卡地下城漂浮的磷火吞沒了主神的第一把劍，大魔法師匆匆忙忙走掉的背影消失在托爾維斯的眼中，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黑暗，以及從他眼底延伸出去的，數(shù)千個排成一列，朱紅色的異教神的門扉。
神劍咬著下唇張開了熾天使之翅，垂首默念。
「拜托了……我主艾托恩，請讓我趕上……請一定要讓我趕上。」
諾蘭約亞的狀態(tài)不太好，這是連山羊都能一眼看出來的事情。
明明是精靈，她的步伐卻顯得如此沉重，暗夜鎖鏈的圓舞曲舞不出它的靈動，但奧絲希的低語卻在耳邊源源不絕，試圖擾亂她的行動。她依稀記得在遇到托爾維斯之後，信念已經(jīng)很少被動搖得那麼嚴(yán)重過了。
諾蘭約亞不知道該不該慶幸在這一趟貝卡地下城的旅途中怪物並不多，即使偶爾會從那些書櫃和架子中飄出幾個幽靈，那也只不過是普通攻擊能夠解決的事情。畢竟飛月冥也曾經(jīng)說過，即便這是裏的最終敵人是公爵，終究也不過是幻影而已。
但是奇怪，太奇怪了。諾蘭約亞一邊甩出嘩啦啦作響的鎖鏈鏈刃，一邊追著不發(fā)一語只向前跑的安諾瑪爾的身影，疑問在腦海裏面揮之不去。
這次的薩溫貝卡地下城安靜得有點(diǎn)過分了，而且房間的數(shù)目不太正確。諾蘭約亞一邊回想著和同伴一起走過的地城記憶，一邊甩動她的鎖鏈。明明第一間房間過後，應(yīng)該是砂時計(jì)的房間，再來就諾大的地下迷宮才對，如今卻只剩下了一間又一間擺設(shè)相似的房間。
那就像是房間在不斷輪回一樣，同一個場景重重複復(fù)了一次又一次。
「妳確定真的沒有丟錯通行證嗎？」精靈拉住了一直向前跑的小女孩，這樣問道。
安諾瑪爾拉開了頭盔，睜著那雙大眼睛盯著精靈：「沒錯喲，這裏才是最正確的道路。」
說著她掙脫了諾蘭約亞的手，再度向著下一個房間的門扉跑去，逼得諾蘭約亞只能隨著她的跑過去。
諾蘭約亞最一開始還有刻意去數(shù)她們到底經(jīng)過了多少房間，畢竟攻略的時間比她想象中長了許多，這並不尋常。等到進(jìn)入了第七個房間，精靈彎下腰扭動書櫃的水晶球的時候，無意中看見了那個書櫃上多了一面雕花的銅鏡。
鏡子中倒映著貝卡地下城的房間，但她沒看見她的臉。
「托爾維斯？」
鏡子的另一邊，那個與她所在之地仿佛一個模板印出來的地方，閃過了不可能存在的身影。諾蘭約亞的表情鮮有地動搖了，不安的她把手從水晶球上縮回來，退後了幾步，打算把安諾瑪爾拉走，離開這個地方。
回頭看，門已經(jīng)打開了，安諾瑪爾就站在門的彼方向她招手。而精靈就像無法抗拒一樣，邁開了步伐，走向了安諾瑪爾的方向。精靈沒留意到，銅鏡上的倒影，墨一般黑色漸漸爬上了她的髮梢，隨著她踏進(jìn)了另一個房間，又爬上了幾寸。
又來了。諾蘭約亞環(huán)顧四周。這是同一個房間，同一個四色水晶魔法珠的房間，但細(xì)節(jié)似乎有點(diǎn)微妙的不太一樣。
「壁紙不同了……」
那些畫著煉成陣的，斑駁的暗花壁紙?jiān)诤雒骱鰷绲南灎T光下顯得更加老舊了，暈開的黑色墨水讓一整面牆看起來就像某個日久失修的廟宇一樣，和四周的凱爾特紋樣裝飾撞在一起顯得特別不和諧。精靈眨了眨眼，忽然就明白了為何心中的詭異感總是揮之不去了。
牆上畫的，那根本不是煉成陣，是浮世繪。
「不對，愛爾琳怎麼會有浮世繪……這不對。」精靈停下了腳步，她成為米列希安至今，第一次產(chǎn)生了逃跑的想法。
「不是哦。」小女孩轉(zhuǎn)身，抓起了諾蘭約亞的衣擺：「這才是對的路，我們快到了。」
安諾瑪爾發(fā)出了嘻嘻的笑聲，猛然抓住了精靈的手。諾蘭約亞掙脫未果的那瞬間，才赫然發(fā)現(xiàn)這個10歲的「米列希安」的力氣，竟然遠(yuǎn)比自己要大上許多。
「妳是誰？」諾蘭約亞問。安諾瑪爾，絕對不是米列希安。
「妳知道的。」女孩開了口，稚嫩的聲音帶著並非來自愛爾琳，卻是諾蘭約亞再也熟悉不過的力量。
不容拒絕，無法拒絕。精靈硬是被安諾瑪爾拉著往前走向最後一扇門，門的另一邊，是摸不著邊際的黑暗，以及從她眼底下延伸而去，一望無際的朱紅色鳥居。
這裏不是貝卡地下城。諾蘭約亞在顫抖。
這裏是——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