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午夜,小鎮的某條街上,一臺餐車在柿子色的街燈下格外顯眼。
餐車的擺設十分簡單。側門向上拉開,上面掛了好幾塊裝飾用的布條,頗有門簾的感覺。車內靠窗的地方有著一塊鐵板與瓦斯爐,另一側放了好幾臺迷你冰箱,冰箱門上掛了幾個磁鐵吊飾。
餐車的外部,有一塊自車廂內延伸出來的狹長木板充當餐桌,車子外則擺了幾個木製的小凳。在餐桌的最旁邊,放著一個上頭寫了字的大紅燈籠,但礙於夜色,很難從遠處看清楚上面到底寫了什麼。
餐車的後頭原是一塊空地。現在那塊空地圍起了黃布條,不難從裡面的鷹架與木造結構看出來這裡正在施工中。
一位少女經過街口,看了餐車一眼,接著走向餐車。
她的肩上背著磨損的吉他包,掛在拉鍊上的娃娃搖搖晃晃,襯衫加上百褶裙的裝扮讓她看起來像是剛下課的學生,穿著皮鞋的纖足踏著沉重的步伐,喀噠喀噠的聲響在小巷之中迴盪。
這時的餐車沒有其他客人。
她拉開了一張小凳,椅腳拖著地,發出了些許噪音,像是在對她那抑鬱寡歡的心情深有同感。
「歡迎光臨。」
少女抬頭看,出現在簾子後的,是一位黑髮中參雜著白髮的大叔。
「有推薦要點什麼嗎?」她問道。
「今天下午剛做了一些蛋糕,加上當季的新鮮水果,相當不錯呢。」
「水果蛋糕嗎……」少女推開滑蓋式手機,看了看日期,「現在是一月,店裡有草莓嗎?」
「有的。」
「那我就點份草莓蛋糕吧。」
「沒問題。」
她盯著老闆,對方從冰箱中拿出了一大塊正方形的海綿蛋糕,分割出一塊,然後轉身從另一個冰箱拿出草莓。
少女轉頭,看見了那顆大紅燈籠。她伸手碰了碰燈籠表面,感受燈籠紙粗糙的觸感,然後她注意到了寫在燈籠上的「齋」字。
她把燈籠轉了個方向,這次換成了「聊」字出現在她的眼前。
「聊…齋……?」少女不經意地把腦中的想法唸了出來。
「沒錯,」老闆邊擠奶油邊說,「『聊齋』是這間店的名字。」
「因為你喜歡聽鬼故事?」
老闆哈哈大笑。「不是啦!是因為我想藉由開店來與人們接觸,從他們身上蒐集一些小故事,最後編寫成一本屬於我自己的『聊齋』故事集。」
「那到目前為止,這些小故事蒐集得怎麼樣?」
「不甚理想,哈哈哈。」
「是喔……」
少女舉起甜點專用的叉子,從蛋糕上挖了一點,但沒有放進嘴裡,只是仔細地端詳奶油軟化的尖端。
老闆端詳著發著呆的少女。「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少女點點頭,放下了手中的叉子。
「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嗎?」
少女原本想搖頭,但突然間她遲疑了一下,然後從搖頭變了點頭。
「有些話,我一直沒能說出口,也沒有能傾訴的對象。」她朱唇微起,「我今天能來到這間店也算是一種緣分,就當作是聽我發個牢騷吧。」
接著,少女緩緩道出了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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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白意子,出生於一個傳統的家庭。
從小時候起,父母親就教導了我一件事:必須要當一個淑女。
無時無刻,我都必須站得筆直、挺起胸膛,雙手必需交疊擺在腰前,走路也要輕巧、不發出聲響才能顯露出我端莊的儀態。
在外頭,我不會做出任何失禮的舉動,也不能大聲說話,更不得粗言穢語。
我不能為父母親所做的決定發表任何意見。
在課業之餘,我必需學會他們讓我去學的鋼琴、書法,如此一來,才能成為他們心目中「完美的乖女兒」。
我原以為這持續了好幾年的耳濡目染,會令我一成不變地堅守父母的理念。
可是,他的到來就像將一塊鵝卵石投入湖中,泛起我心底一片又一片的漣漪。
我的弟弟,在我八歲時誕生了。
對於他的出世,最開心的當然是我的父母,因為他們終於得到了一位「男丁」。
我當然也很興奮,所以想要把父母親交會我的事物通通傳授給他。
但是,每當我想要碰碰他的時候,父親就會直接把我轟出房間,對我說男女的教育方式不同,怕我會影響到他等等,所以不讓我接觸到他,而這也讓我感到十分困惑,因為我壓根搞不懂男女的教育方式會差在哪些地方。
於是在那段時間,有時一放學我便會直接把補習翹掉,趁父親還在上班時偷偷溜回家找弟弟。因為我的成績仍然穩定的緣故,父親並沒有發現這件事。
每當我回家,看到躺弟弟在搖籃上酣睡,我都會發自內心感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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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一天一天地長大,我也開始跟他玩在一塊,不過他始終不懂為何我這個姐姐只有在爸爸不在的時候才能去找他玩。
當然,為了不讓父親知道,我跟他約好了,兩人會繼續守著這個秘密。
十四歲時,因為母親外遇的緣故,我的父母簽了離婚,我與弟弟隨父親繼續生活,母親則是搬到了很遠的地方。
隨著這件事的發生,父親也更執著地要讓我成為「遵守婦德的淑女」,對我越來越嚴厲,而弟弟更成為了我唯一的精神支柱。
他就像是專門從天上下凡,陪我走過這段「成為淑女」的痛苦訓練的小天使。
十八歲時,有另一件事物出現了,而它將徹徹底底改變我接下來的人生。
那時,流行音樂響遍街頭,當紅歌手推出一張又一張的專輯。
那是我在學校附近的量販店找到的,也是我第一次聽到這種東西。
歌手的嗓音有種莫名的魔性吸引力,他們唱出的歌詞彷彿唱出了人間疾苦。我對於音樂深深著迷,最終陷入無法自拔的地步。
我偷偷接下了好幾樣打工,靠著打工的收入,終於買了一把二手吉他,也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把吉他。
當天下課後,我興奮地衝回家,想跟弟弟分享我的喜悅,卻看見不知為何提早回家的父親站在他的書桌旁,正在指導著他的課業。
看到我揹在背後的二手吉他,父親先是看傻了眼,緊接而來的是破口大罵。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壓力太大,我再也憋不住了。
我開始與父親大聲對質。他指責玩音樂的人一定會變壞,我則數落他這幾年來對我的病態掌控,以及我與弟弟長時間因為他而處在精神壓力極大的狀態。
後來,父親喪失了理智,叫我從家裡滾出去。弟弟一聽,原本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的他也開始為我護航,結果卻挨了父親重重的一巴掌。
最後,父親奪門而出,進到自己的房間,把門重重摔上。我則是走進我的房間,開始默默地整理起行李,當天半夜就離家出走了。
不過我最無法忘懷的,還是在離開家的前一刻,弟弟從她房間的窗戶看著我的哀傷眼神。
那眼睛彷彿在對著我說「帶我一起走,我不想一人留在這裡」,但我無能為力。
畢竟我連有沒有辦法養活自己都沒有太多的把握,所以也只能狠下心,離開了那個我曾經稱之為「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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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家距離現在,已經過了四、五年了吧。」少女回憶道,「希望現在的弟弟也能過著正常的生活。」
「咦?」老闆困惑地問,「那妳現在靠著做什麼維持生計呢?」
「我現在是一位自由接案的作詞家,不過還是要靠運氣賺錢就是了。」說著說著,少女從吉他包裡面挑出了一本筆記本,裡面滿是歌詞。「雖然是作詞家,不過我的夢想是在有朝一日,能自己在錄音室裡面唱出屬於自己的歌。」
「那麼,就祝妳好運啦!」
「謝謝!」少女釋懷地笑了。「說完這些,我的心情也變好了呢!」
彷彿被少女感染了喜悅,老闆的臉上也露出了微笑。「看在妳說了一個故事的份上,這塊蛋糕就算妳免費吧。」
「免費…嗯……」聽到了這兩個字,少女沉思了一陣子,接著說出了一個提案。
「如果說…『用一個故事換一份餐點』,那是不是就能從更多人身上蒐集到更多有趣的故事呢?」
「咦……?」老闆先是困惑地歪頭,接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喔喔!這真是個好辦法!」
「沒錯吧!」少女又爽朗地笑了。她用叉子挑起了最後一顆草莓,放入小巧的嘴裡,接著因為太酸而鼓起了腮幫子。「好酸好酸……」
「真是抱歉,」老闆連忙道歉,打開用來冰水果的小冰箱,「我再換一顆甜一點的給妳……」
「沒關係啦!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民宿休息了,明天還要趕路呢。」少女臉上的燦爛笑容一掃先前的陰霾,整個人再次恢復了生氣。
「好的,後會有期!」
「等到夢想達成的時候,我還會再回來說故事給你聽的。」臨走前,她對老闆揮手道別,「甜一點的草莓,就等到那時再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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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終於考完期末囉!!
此篇的人物「白意子」是由左木姐投稿的,是在年初投的,不過我不小心拖到現在才寫出來((被打
現在要來趕進度了,下一篇更新的會是《森林遊樂園》。
那麼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