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報喪主這麼一攪和,下午排定的行程也跟著延宕,伊修斯要潘笛去公會通報巫莉出沒時,要她順便幫他們兩個把下午班也請掉,讓他們提早回去休息。
幸虧於此,他們及時趕上了醫護所的營業時間,不然又要私下去北塔麻煩人。醫護所內,病患大排長龍,穿著白色醫師袍的諭醫忙進忙出,重傷患者直接被推入急診室搶救。有垂危的病人隨時都會被死神帶走、也有生氣蓬勃的人晚點就可以出院。生與死的氣息交織在一塊,看似兩極的事物互相拉扯,卻又平和得不可思議,形成微妙的平衡。
醫護所的空氣還是甜滋滋的,有點嗆鼻,那是草藥混和在一起的味道。依萊愣在門口,看著滿室的人龍,有點不知所措,這是要排到幾時啊?他不要看診,讓傷口自然好行不行?但伊修斯顯然不這麼想,他遮住口鼻擋去氣味,拉著依萊在人群中穿梭,一面四處眺望,然後伸手揮了揮。
「李奧,你現在有空嗎?可以幫個忙嗎?」
李奧正在給病患開藥,聽到伊修斯在叫他,他把手上的工作交代給另一位諭醫,朝他們走了過來。
「居然會看到你出現在醫護所,是哪裡不舒服嗎?」
今天的李奧依舊搶眼迷人,他上了妝,柔和的眼線突顯眼眸的深邃,髮間點綴著一柄精巧的髮飾,但不會顯得過於陰柔,反倒與陽剛的氣質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中性之美。
就算上了將近一整天的班,他的儀容仍無懈可擊,就好像剛出門一樣。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淤積在眼眶下的陰影,整天的工作量還是讓他完美的妝容出現破綻。
「依萊在工作時遇到了巫莉,受了點傷。」
「嗯?報喪主?依萊,你最近是不是有血光之災,上次被薩格爾打的傷明明才剛好。」
「這問題我也很想知道。」
李奧的目光移到依萊身上,他用指節抬起依萊的下巴,檢視頸項上的傷口,傷口很長,橫越整個脖面,並沒有切得太深,已經稍微止血了。
「只是皮肉傷,沒什麼大礙,我開點創傷藥膏給你就好了。」
「那就麻煩你了。」
李奧放開支著依萊下巴的手,轉身正要去拿藥,豈知這時一群穿著諭醫袍的少女猝不及防地包圍了他,似乎已經預謀已久。
李奧一頭霧水,有不好的預感,「淑女們……」
「李奧,你明明說過要教我們化妝。」
「是啊,還說要教我們怎麼挑化妝品。」
「還有怎麼保養皮膚。」
「你的眼線是怎麼畫得自然又好看。」
其中一位少女率先開口,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起來,簡直就像是在合唱。李奧面有難色,但還是維持專業用的笑容說:「我們說過沒錯,可是我現在還在上班,就不能等改天嗎?」
「哼,改天!你上次也這麼說!」
「可是你一下班就不見人影。」
「我們只好先發制人啦!」
「我們會守著你到下班為止。」
少女們你一句我一句,將李奧挾持帶走,怎麼勸告現在還是上班時間都沒用。依萊愣在原地,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伊修斯則是從頭竊笑到尾。
「李奧很懂化妝、購物跟時尚,一直很受女生歡迎,發生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不會有問題嗎?」
「……李奧很潔身自愛,應該吧。」
「我哥會在吃飯時間結束前回家,不用為他擔心。」
一道女聲插入他們對話中,依萊追尋著聲音轉頭,看到一名諭醫不知何時站在他身邊。
那是一名年紀與依萊相仿的少女,長相清秀,垂至腰際的長髮是柔和的鵝黃色,她有著一雙琥珀色的眼眸,頭上戴著金黃色蝴蝶額飾,舉手投足流露出穩重精幹的氣息。
依萊注意到,她眼睛是半透明的質感,就像真的琥珀一樣會在燈光下透光。
「嗨,米可,我剛剛沒看到妳。」伊修斯很自然地打招呼,對方顯然是他認識的人。
「我被叫去急診室支援,剛剛才結束。」
米可講話的方式有種超齡的沉穩感,當她注目依萊的時候,清澈的眼眸彷彿能洞穿一切。「終於見到你了,艾莉西亞的新神選者。我是洛特那斯的神選者米可,李奧是我哥哥。」
「很高興見到妳,妳是我最後一個見到的神選者。」
「我倒是聽我父親說過你不少事。」米可用這句話替寒暄作結,「你是怎麼受傷的?我來幫你上藥。」
於是伊修斯又把依萊受傷的緣由說了遍,在他解說的過程中,米可從一旁的推車上拿了罐藥膏回來,要依萊仰頭她比較好上。伊修斯被分配到的工作也是掃蕩荒魂,但工作內容主是要追蹤現有的報喪主蹤跡,根據他的解釋,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加強巡邏,這陣子公會正好有注意到有報喪主出沒,這個工作就落到了伊修斯手上。
於是伊修斯就一路追查,正好撞見巫莉在找依萊和潘笛麻煩,及時介入制止。
「巫莉衝著新神選者來嗎?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米可將沾上藥膏和血跡的棉花棒丟掉,眉間起了小小的細紋,一臉凝重。
「連諭醫都這麼說,這陣子要特別小心了。」
諭醫不會預言,但有強烈的直覺,曾經有人去測試直覺的準確率有多高,發現幾乎八九不離十,當然能力越強的直覺越準。
「喪王那邊有消息嗎?」米可又追問。
伊修斯躊躇了下,嘆了口氣,看起來很疲憊。「沒,至少目前沒有。公會那邊是希望能平安度過祭典,巫莉的出現會讓公會很緊張,然後就會增加我們的工作量。」
喪王,這是依萊今天第二次聽到這個名詞了,它到底是什麼?
面對依萊疑惑的視線,伊修斯同樣使了個「回去再告訴你」的眼神。
「如果喪王真再度出沒,那不只你們,醫護所也得跟著加班。」
米可熟練地替依萊纏上繃帶,示意他可以不用抬頭了。她搖搖頭,憂心忡忡,「也可能只是我多想,諭醫的種族能力老容易讓人神經過敏。」
「希望真是這樣就好了。」
治療結束後,米可又被叫去幫忙治療其他病患,依萊跟伊修斯先行告別。回到西塔後,伊修斯脫下法袍,掛到掛衣架上,當依萊依樣畫葫蘆掛好外袍,伊修斯已經去廚房拿了飲料跟點心出來。
伊修斯也不拖泥帶水,直接進入正題。「喪王──」他停頓了一下,選擇措辭。「那是神他們極力想處理的問題。」
依萊捻起一塊餅乾,放進嘴裡,濃厚的奶油味在舌尖綻放,美味得簡直不屬於人間,這無疑是出自艾莉西亞的手藝。
「怎麼說?」
「末日戰爭後,神忙著處理後續問題,沒第一時間發現世界結構的改變,當他們終於注意到時,喪王就已經存在了。
「根據推論,喪王也是報喪主,末日戰爭的歷史記憶滋養了他,他吸收了那些不好的記憶,像是恐懼、憤怒、絕望與無助。他非常強大,其他報喪主根本無法比擬,他像是王者,君臨在所有報喪主之上,所以我們叫他喪王。」
「喪王在世界各地製造事端,神一直想要除掉他,卻始終無法捉到他,甚至是追蹤他的動向。不知為何,喪王漸漸沉寂了,在他完全失去蹤跡之前,他創造了幾個報喪主跟在身旁,巫莉就是其中一個。在他完全沉寂之後,就只剩下那些報喪主在活動了。」
伊修斯說到這裡,口有點乾,他停下來沾了點水潤喉,邊問:「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神真的揪不出喪王在哪裡嗎?我的意思是,埃利希翁是神創造的世界,他們是最了解整個世界的人不是嗎?喪王再怎麼躲,也總該在埃利希翁裡面,怎麼會找不到呢?」
「不知道,不只是喪王,連他的那些報喪主們,也無法追蹤到蹤跡,沒人知道他們是從哪裡來,又是往哪裡去的,簡直像我們並不在同一個空間一樣。」
「巫莉的出現,是代表喪王可能會回來嗎?」
「這誰也說不準,只能說她畢竟是跟喪王最密切的報喪主之一,多注意點比較好。」
資訊在腦海內流竄,讓依萊覺得有點不真實,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他覺得自己不懂這世界了。他嘆了一口氣,放棄追究,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伊修斯,薩格爾跟家裡感情不好嗎?」
「應該不差吧?至少不會天天吵架或鬧離家出走。為什麼要這麼問?」
於是依萊把他在薩格爾記憶燈火中看到的事情,鉅細靡遺地描述了遍。從那段記憶跟薩格爾以前的反應,可以得知,他非常厭惡被認成薩弗若斯這件事。
薩格爾跟他父親長得真的非常相似,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第一眼被誤認也無可厚非,但就連米希雅也這樣,那代表……
「依萊。」
伊修斯的這一聲呼喊讓依萊中斷思緒,他似乎突然對茶杯起了興趣,稚氣未脫的臉上有股說不出來的沉著感,讓他感覺不像只有十六歲。
「每位神的性格不同,當父母的作風也不一樣,米希雅很努力在試著當一個母親,但她是一個不善表達情緒跟溝通的人。」
思緒急速運轉,所有分散的線索,瞬間全部連結在一起,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如果他的推斷沒錯、如果他的假想沒錯的話──
「可是,你要怎麼做呢?」
伊修斯終於對茶杯失去興趣,清亮的黑色眼眸望著他,輕聲詢問:
「就算知道了,你又能怎麼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