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天動地的金屬鈴聲敲響了靜謐的清晨,窗外的鳥兒似乎也受到驚嚇,此起彼落的在枯椏上喧鬧著。
你翻過身,將頭悶在厚重的棉被中,企圖隔絕那惱人的聲響。
等一下他就會把鬧鐘關掉。你如是想著。
但不管過了多久,那鈴聲卻絲毫沒有消停的跡象,而你也早已醒了大半。
想起這偌大的雙人床如今只剩下自己,你巍巍地伸出手按掉鬧鐘,伸了個懶腰後才終於起身,拖著步伐前去浴廁漱洗。
你是個嚴謹又愛潔的人,數十年來,起床後的漱洗就宛如一套神聖的儀式,從刷牙、漱口、刮鬍到最後的洗臉,一個步驟一個步驟未曾遺漏,如此一套完成後,總能讓你感到通體舒暢、精神飽滿。
大理石砌成的洗手檯面整理得十分整潔,然而長年使用留下的一圈圈水漬,依稀可見曾經的凌亂。
你將使用完畢的刮鬍膏放到了牙杯旁,看著卻覺得有些違和,又將刮鬍膏擺到了另外一邊。
還是很怪。你心中的疙瘩依舊存在,但也懶得再動,索性任這些盥洗用具在洗手臺上各據一方,反正你再也不會找不到他們了。
你走出房門,眼神瞟過空無一物的餐桌,拖著緩慢而沉重的步伐走進廚房,給自己到了杯溫水潤潤喉,隨即著手早餐。
冰箱裡的保鮮盒層疊擺放的十分整齊,每一盒裡都是已處理好的食材,你從中拿出一些生菜、番茄、起司片跟一條土司。
三明治料理十分簡單,只要將吐司往烤土司機裡一放,等他跳起來後把食材夾進去就好。
等待吐司烤好的過程,你看見了那擱在上方櫥櫃裡的三明治料理大全,書脊上有些許油汙,書頁邊角微微捲起,是長年被人翻閱的痕跡。
不過是簡單的麵包夾料,還需要看食譜麼?你曾如此想過。然而在吃著自己手中剛做好的三明治,卻覺得似乎有些單調乏味。
吃完早餐,你將廚房收拾乾淨,擦乾濕漉的手後,穿上棉襖及毛帽,便踱出了家門。
你家依山而建,清晨總是清冷,入秋之後太陽也起的晚了,空氣中醞釀了整夜的濕氣未散,眼前盡是一片朦朧的霧靄。
門前庭院栽著許多花草,溫暖時總花團錦簇、開的熱鬧,而昨夜風大,吹落了一地枯葉。
『最道是無情西風,葉落知多少?』他會這麼感嘆吧,你想。
想起那人不倫不類的詩句,你臉上冷肅的線條也柔和了不少。
你走到一株及肩高的相思樹前,伸手將那些懸而未落的枯葉摘下,又拂了拂剩餘葉面上的塵灰。
「西風無情又何妨?春風吹又生。」你低喃著,如對愛人般的細語,如對自己的一聲嘆息。
整理完庭園,太陽已然掛上枝頭,霧氣早已瀰散,徒留乾爽的涼意。
算算日子,約又是採買的時候,你拎著鑰匙給大門落了鎖,之後便沿著家門前的溝渠緩緩往市場走去。
此時的早市依舊人滿為患,攤販此起彼落的吆喝聲不絕於耳,從牲畜身上留下的血水和著泥土與蔬菜,混成一股難以言喻的腥味。人與人之間壅擠得冷風都吹不進,你甚至覺得有些熱了起來,原先灰白的臉,也染上些許血色。
你喜靜、討厭人群、工作以外的時候總是一身乾淨,對於這種傳統市場,年輕時的你是敬謝不敏,卻架不住那人叨叨絮絮地數著傳統市場的好處,硬著頭皮來了幾回,一來二去竟也成為一種習慣。
順著人流前進,經過幾攤相熟的攤販撿了些菜,老闆與你熟稔的寒暄幾句,還送了你一把蔥。
「活到咱們這把年紀,都說吃清淡些好,但少點滋味總是少點生活樂趣嘛,你說是不?饒是煮個蛋花湯,能有一撮蔥花點綴,也是好的。」
提著沉甸甸的麻布袋,你漸漸離了人群。
耳邊潺潺水聲伴隨了一路,你不自覺的哼起一段旋律,縱使你根本不知道這首歌曲名何、又是誰人所唱。
這是一段婉轉悠揚的旋律,愣是被五音不全的你哼成另一種樣貌,你也無所覺,就這麼哼著一路進了門,將麻布袋裡的食材一一拿出處理,花一上午的時間仔細挑揀、洗淨、分裝,順道給自己弄了簡單的三菜一湯作為午餐。
桌上都是些淡菜,卻有一道鮮豔的突兀,蔥爆豬肉拌炒些辣末,油亮油亮的豬肉絲冒著熱氣,蒸騰一屋肉香。
你口味本就寡淡,然而炒菜時,總會習慣從角落栽著的那盆辣椒上摘個兩條一起爆炒,末了再撒上蔥花。於是桌上總有一道又紅又綠的料理,你吃不完,皺著眉還是多吃了兩口。
飯飽喝足就易犯睏,窩在客廳的搖椅上瞇著,不一會兒就鼾聲連天,覆在腿上的薄毯落在腳邊也渾然不覺。
一聲乍響,你猛然驚醒,竟是被自己的鼾聲給嚇醒。
咯咯的笑聲猶似在耳。
「你就笑吧。」你嘟嚷著起身拾起薄毯,整齊疊好放在搖椅上。
午後的天氣暖和了些,家門向西,大把陽光豪不吝嗇的鋪滿整個庭園,小池塘閃爍著粼光映的客廳也倒映著波色。
看著大好光景,睡意早已散的一乾二淨,你從倉庫裡拎出工具箱,揣著一塊手臂粗的木頭,興沖沖的在簷下廊道坐了下來。
長年操持木工活的你,做了大半輩子的手作家具,退休後仍終日與木為伍,只是改做精緻小巧的雕刻。
那人總笑你,一輩子跟木頭廝混,難為你沒成光棍一輩子。
當時你回道:「本來是光棍,直到開了你這朵花。」
那是你少有說情話的時候,那人聽完後樂不可支的笑道:「不容易呀,光棍開花,真的不容易。」
老花眼鏡後的眼神沉靜而專注、還帶點笑意,一雙長滿厚繭的手靈活的在木頭上飛舞。
斜影漸長,原只有雛形的木頭,已然化作一名女子,形態溫婉,髮上還別著一朵精緻的雕花。
你拭去了女子臉上殘餘的木屑,拇指摩娑著細緻五官,就著眼瞼琢磨半天,銳利刻刀始終無法落下。
一道搖晃長影落在你身前、閃過你眼簾,你下意識道:「再等等,就快……」
你默了下,抬頭看向那搖曳的影子,原來只是被風吹晃的路樹。
然後你看見了霞光中的一卵橘紅。
整個庭園、手中的木像、你的臉,都染上了一整片的紅。
夕陽西下,才是太陽最鮮豔的時候。
世界在這一片艷紅中逐漸黯淡,你眼眸那一點星火一點一滴的消逝。
你忽然覺得有些冷。
起身將工具及木像都收拾進已然昏暗的倉庫裡,離去前看見那在架上的木像,踟躕著,還是抱回屋裡。
晚餐就將午間餘下的殘羹剩飯熱著吃,摸摸有些撐的肚皮,你暗忖這三菜一湯還是多了些。
你拖著步伐來到書房,你本是粗人、大字不識幾個,但在有了自己的木工廠後,便在那人勸說下一點一滴的把書給念了起來,自己也唸出些興趣來,再後來,晚飯後的閱讀便成了一種習慣。
而這滿屋的書便是幾十年來,你與那人從各地二手書店蒐羅回來的。
你對詩文情有獨鍾,那人則是各種都沾了點,腦袋一熱就栽進去,甚至有因為封面好看就買回來,到頭來卻是連看都不敢看的鬼故事。
案上擺著圖文並茂的田園樂,是你昨日看到一半的,封面因風掀了開來,露出頁首蓋下的藏書章以及購入時間,你想起這是你們搬到現在這個居所前,那人說為了提前準備而買來參閱用的。
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今日莫名有些倦懶,你翻看了幾頁,覺著晚餐已然消化的差不多,便去沐浴。
夜越深,越發冷了起來。
洗去一身塵汙,你原想直接就寢,此時卻一聲鈴響。
你接起電話,是在外地工作的兒子,慰問了幾句,又再度提起讓你前去一起住的事情。
「不了,住不慣,還是待在這好。」兒子那頭又說了幾句,你不耐道:「你那哪來的空間讓我刻木頭?」
兒子一時語塞,你捏了捏眉心,又道:「我能照顧好自己,別擔心。天晚了,我去睡了。」
你知道兒子在那頭嘆息,卻也只能一邊說著讓自己好好休息一邊掛上電話。
若是那人,也會勸你去跟孩子們一塊住吧。
你失笑,因為若是你,也會讓那人去跟兒子一起住,而那人也會如自己一般,擰在這死活不肯離開。
還是在你們自己家裡自在。
進了臥室,坐在床沿,將今日雕的木像珍重的放在床邊的矮櫃上。
「晚安。」你說。
熄了燈,躺上床,沉重的睡意襲來。
「晚安。」你對自己說。
今夜的簾沒有拉上,月色灑滿一室柔白,矮櫃上的木像無眸,卻似垂眼看著睡去的你。
夜靜、風靜,躺在床上的你也靜。
這篇想寫很久了,一開始就決定用第二人稱的方式來寫,寫到後來卻與剛開始設想的意境略有不同,想想還是順著筆感往下寫了。
第一次用第二人稱的方式來寫,看完了請務必跟竹說說感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