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親 最終回
獨(dú)峯
過不多時,黃參昇精神即復(fù),乎的站起身來,對髯飛一揖:「多謝大哥?!鼓吓R天以怪異的神情看著兩人:「好了,這下兩位該分個勝負(fù)了吧?總不成叫我女兒在這裡等你們抵足長談?!棍罪w道:「不錯!」從少年手中接過長刀,走到擂臺另一端?!纲t弟,咱們至今在戰(zhàn)場上已打了幾場?」
黃參昇眼裡盡是感慨:「不下十場。」髯飛問道:「是誰勝的多?」黃參昇搖頭答道:「命中奇數(shù),叫我們不得不互相為敵。輸贏都是天命,但······至今還沒真正分出勝負(fù)過?!棍罪w道:「不錯。咱們每次都打到周圍沒半個活人,仍是分不出勝負(fù)來?!?/div>
臺下眾人之間一聲低呼,大家都知道黃參昇身為白虎軍統(tǒng)兵大將,武藝高強(qiáng),堪稱湘洲第一,想不到髯飛也擁有同等的實(shí)力。此刻兩人對視,眼裡已沒有了親密之情,只有殺意縱橫,如虎似龍。
原來十?dāng)?shù)年前,統(tǒng)治中原的王朝腐敗失政,加上連年乾旱水災(zāi),南北各處一片狼藉。黃參昇和髯飛都是行乞的孤兒,兩人同為時代所苦,也同時來到這南家宅邸乞討,結(jié)識了南大小姐,三人不久即成為好友。在南大小姐的偷偷幫助下,兩人得以活命,之後還一同拜師、一同練武、一同找尋改變時代的機(jī)會。
幾年後,他們隨著人民掀起叛亂,推翻王朝;髯飛見黃參昇在湘洲有點(diǎn)起色,便說道:『你將來必成大事,我不願到時和你爭奪,壞了友誼。你既然要在湘洲出頭,我便到別的地方去吧。』於是,兩人約定,當(dāng)一展抱負(fù),有所成就之後,定要重在湘州相會。後來,黃參昇加入湘洲以白虎為旗的義軍,一路爬升,終於成為總領(lǐng)全軍的大將。但他始終不知髯飛的去向,也是到得兩年多前,才知道原來他已成了青龍軍的將領(lǐng)了。
此刻兩人重再會面,不只為了南北兩軍爭奪獨(dú)霸中原的權(quán)力,更為了得到自己的心上人。黃參昇嚥下心中苦澀,知道髯飛也是一般。
兩人對視片刻,身軀緊繃,不敢有一絲放鬆。他們打小一同練武,對彼此的招數(shù)都了然於心,過去數(shù)次沙場相見,不分勝負(fù),便是為此。過去如此,今日亦然。
今天,仍是黃參昇率先發(fā)難,「斷親」寶劍劃出一道致命弧線,在髯飛的肩膀之前被寶刀擋下,他隨即扭身,閃過一道劈擊,再度出手。兩人你來我往,越打越快,三十招過,旁人已看不清兩人招式,只有一道互相交纏的白光和青光在兩人眼前舞動,過午陽光灑在刀劍上,反射出無數(shù)亮點(diǎn)。
為了求勝,兩人都力求更出新招,要出對方意料之外,黃參昇酣戰(zhàn)之中,陡然間劍交左手,招數(shù)左右顛倒,搶攻上前。髯飛瞪大了眼,嘴角露出笑意,既是驚訝、亦復(fù)喜悅。這套反手劍黃參昇私下習(xí)練已久,直到和右手全無二致,今日才使將出來。
髯飛招架數(shù)招,果然難敵,清嘯一聲,寶刀劈出,夾帶狂風(fēng),硬生生架開黃參昇的寶劍,聽得啪啦一聲巨響,擂臺竟被他順勢劈出一個洞來。臺下眾人驚呼聲中,黃參昇閃開木頭碎片,再度迎上前去,髯飛又是一劈,刀風(fēng)撕裂了黃參昇的臉龐,銳利如斯。
黃參昇自被高戈帥打中胸口,雖得髯飛內(nèi)力相助,當(dāng)然沒有就此痊癒;而今見髯飛突然使出這未曾見過的強(qiáng)力刀法,沒辦法運(yùn)使內(nèi)力抵擋,只得暫且閃避。
只聽髯飛歉然道:「賢弟,你這左右顛倒的劍法,簡潔有效;做哥哥的不得已,只好拿內(nèi)力來壓你了。這套『龍吟刀』是我尋訪一位武學(xué)大師,和他共同想成,若不是今天為了爭南大小姐,我真想一招一招好好演給你看?!?/div>
黃參昇道:「大哥不必如此,今天再不分出勝負(fù),可教天下人都笑話咱們了,還道是咱們故意留手呢?!棍罪w哈哈大笑:「不錯!賢弟小心了,我這『龍吟刀』還有三十來招,留神接了?!拐f著,手上寶刀橫掃,一股勁風(fēng)帶著熱氣,壟罩了黃參昇全身上下。
黃參昇躍起閃避,看準(zhǔn)髯飛寶刀上撩,搶先出手,一招「越拱橋」直刺髯飛雙眼,危急之下,髯飛只得上身後彎,露出一個大空門,黃參昇一腳飛出,將他踢退了兩步。臺下眾人紛紛叫好,髯飛拍拍胸口上的鞋印,笑道:「賢弟果然厲害,若非負(fù)傷,我已經(jīng)輸了。」黃參昇搖頭道:「大哥硬氣功了得,單單空中一腳,能求自保而已。」
兩人翻翻滾滾又打起來,各力求以新招取勝,卻始終不分上下;臺下眾人雖看得起勁,不免開始議論起來?!更S大人有傷在身,還能和這髯飛打成平手,我看是黃大人更勝一籌,南大小姐應(yīng)該嫁他?!埂肝铱磩t不然,你瞧髯飛一柄刀子大開大闔,卻越打越慢,顯然是有意相讓,未出全力,勝敗之?dāng)?shù)還難說呢?!埂甘颤N難說?你說黃大人贏不了,難道要南大小姐嫁給這龍將軍?我說你是有反叛之心,想向敵軍賣好?!埂刚l反叛了?我不過是說說自己的看法罷了?!埂高€有什麼看法?咱們只求黃大人贏,還要有什麼看法?」
擂臺邊,南臨天心中也是七上八下,虎將軍黃參昇剛來的時候,女兒看起來一心向著他,誰知道龍將軍髯飛也千里迢迢跑了來,這下事情表面上還是為了爭奪南家女婿的資格,暗地裡卻也成了虎龍兩軍的爭鬥。只要他們其中一人輸了,消息傳出去,必定會影響士氣,日後的江山算是定了,但看女兒臉上的表情,又不希望他們受傷,顯然心中也沒拿定主意。若是黃參昇僥倖贏了——看這情況,只怕要老天顯靈才行,那樣還好辦;麻煩的是,萬一髯飛贏了,要他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將女兒許配給他,莫不要引發(fā)群眾抗議,今後南家在湘洲再無容身之地。他越想越是焦慮,又忍不住踱起腳來,踱是踱了,卻想不出什麼方法來解決。
一旁,南夫人也勸起女兒來:「孩子,反正這兩位妳都認(rèn)識,看妳喜歡哪個,直說就好,否則他們直打到妳娘進(jìn)棺材了,恐怕還分不出勝負(fù)來?!鼓洗笮〗愠钅c百轉(zhuǎn),心中也不知道自己更偏向哪一邊。
這邊髯飛又是一道劈擊,逼得黃參昇後退閃避,他身上全是刀風(fēng)刮出來的傷口,卻靠著小巧騰挪的身法不停移動,引髯飛一次又一次攻擊。他自己不能運(yùn)使內(nèi)力,只使左右互易的劍法,逕可以長時間纏鬥,髯飛的「龍吟刀」卻每劈一下都要耗損內(nèi)力,自然不能持久,如今接近百招,髯飛的行動開始顯露遲緩,但他也知道若是重回去使自己平常的招式,不免又要打的不分勝負(fù),因此只是將「龍吟刀」不斷使出來,力求將黃參昇震出場外。
轟。寶刀又在擂臺上砍出一個窟窿,黃參昇正要趁隙上前,身子卻猛然下沉,他一驚之下待要縱躍,卻無處著力,使不出內(nèi)力,只得任憑身體落下。一時之間,他心中了然,自己已然輸了;一天在擂臺上輸?shù)魞纱?,?shí)在丟臉,若不是他先受了傷······。突然間,一道青藍(lán)色身影在他眼前落下,勢道更快,先他落到了擂臺下,隨即伸手接住了他。不用說,正是髯飛。
「大哥······」黃參昇心中又是沮喪、又是佩服,自己終究是功虧一簣,但輸在兄弟手中,卻也毫無怨言。髯飛哈哈一笑,說道:「想不到我把擂臺上劈出一個大洞來,還自己掉了下來?!?/div>
「大哥,南大小姐就拜託你了。」黃參昇握住髯飛雙手,不自禁掉下眼淚。
「不,賢弟。我才要將小南託付給妳。」黃參昇睜大眼睛看著他,髯飛咧嘴笑道:「你沒看見?我先你一步掉下來的,哈哈,做哥哥的不能不管弟弟,看你要摔個大筋斗,說什麼也不能不下來扶你一把?!?/div>
「不、不,大哥,不是這樣······」
「賢弟。」髯飛抓著他的手,臉上有著苦笑,還有更多疼愛?!改闵砩嫌袀?,還是不肯放棄,足見你對小南情深義重,我怎麼能將這樣的好丈夫從她身邊奪走?你們都是我的弟弟妹妹,這樣就夠了。做哥哥的離開湘洲已久,又不受這裡的人歡迎,就算勝了,也只是拖累小南而已。今天來參加比武,能見到你們兩人一面,我已經(jīng)心滿意足?!?/div>
黃參昇又是慚愧,又是感激,不知該說什麼好。髯飛大力擁抱他,說道:「我先上去,和南臨天打聲招呼就走,今後在沙場上,咱們再······」剩下的,卻說不下去。他拍拍黃參昇後背,放開了他,隨即一躍而上。
黃參昇抹去眼淚,下定決心,今後不論他們之間誰勝誰敗,一定要報答這個恩情,最好髯飛也加入了白虎軍,他們兩人共圖霸業(yè),甚至逐鹿異域,那才真是平生快事。
人群的的驚呼打斷了他的思緒。少年悲痛的呼喊如同利刃,刺進(jìn)他的胸中。黃參昇的心狂跳起來,他手腳並用,掙扎著往上爬,只聽得人群聒噪不已,住口,他心想,讓我看,到底發(fā)生了什麼事。
好不容易,他從洞裡爬了出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無數(shù)飛舞的箭矢,還有不停撥打來箭的尤柵和高戈帥。而髯飛······髯飛胸口中了一支箭,正插在心臟的位置,血浸濕了青藍(lán)色的袍子,他雙目緊閉,在尤高二人的攙扶下不斷向後退去。是我的手下,黃參昇茫然的想,我的手下看見我們兩人從擂臺上消失,以為大哥要對我不利,所以調(diào)來了弓箭手。大哥······
南臨天大聲喝斥,要弓箭手停止放箭,卻徒勞無功。南大小姐和母親早躲了起來,臺下眾人逃的逃、躲得躲,場面大亂。尤柵和高戈帥將髯飛放上馬背,急忙要走,卻被一隊(duì)奔進(jìn)來的白虎軍攔住,黃參昇趕忙上前,要喝止他們,卻見少年跳下馬,朝他奔來。
「你們快走,我叫他們讓······」黃參昇還沒說完,一柄小刀沒入了他胸口。少年雙頰流下淚水,低聲道:「為將軍報仇!」
黃參昇雙腳一軟,跪倒在地,兵刃交戰(zhàn)的鏗鏘聲傳進(jìn)他耳中。真奇怪,我今不是來參加比武招親的嗎?怎麼又回到沙場上了。
眼前是一片藍(lán)天,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他卻想著髯飛身上那青藍(lán)色的袍子,沒有眨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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