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孩是不是沒有父母啊?老是看他一個人。」
「真是礙眼.. 瘦弱又髒,看了就討厭。 」
「這裡沒有他的位置吧。能不能請他去別地方啊?」
一張張輪廓模糊的臉龐從他的眼前閃過,無情的事實讓他不斷問自己:為什麼只有我被親生父母拋棄?我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家人的嘴臉真是噁心死了。我不想回家,待會上花街解放一下好了。」
「我把那幾個白癡當工具而已,他們還當我是好朋友,笑死了。」
「男人都不可信任,一個一個劈腿,我也變成那樣好了,反正專情的人活該被背叛。」
敏感的耳朵,每天都會接受到他人的耳語。負面情緒混搭著醜惡的人性,不斷鑽進他的腦袋,即使是睡覺也一樣會聽到,讓人毛骨悚然,簡直快吐了。
「什麼?你上次借了一筆錢給那個女人,你現在問她怎麼人影都不見了?」
「她早就跟她男朋友私奔烙跑了,你還在傻傻地等她啊?也太悲哀了吧,哈哈。」
「討債的黑道在打聽你的消息了,做好被打個半死的心理準備吧。」
總是無條件地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人,卻一次次地遭到無情背叛。雖然其實可以聽到對方的心音,心底知道對方只是在利用自己,卻還是選擇掏心掏肺地付出,結果沒有一次有好下場。
「從早到晚哭個不停,你丟不丟臉啊?」
「師父他可是柱啊,教你的時間,完全是在浪費!」
「你為什麼還在這裡,還不快點消失?」
來自師兄獪岳的批評辱罵,每個字都像刀刃一樣刺進他的心裡。明明每天都不分晝夜忍受著煉獄般的鍛鍊,明明是那麼想回應爺爺的期望,卻什麼都做不到、什麼也做不好。
「是你有問題,才會活該被父母、被信任的人拋棄!」
「是你太弱,才會害死了重要的人!」
一個看不清人影的劍士,持著銳利的刀朝自己筆直地衝刺。俄頃間,刀刃劃過自己的身體,接著感覺到下半身被開膛剖腹,肚破腸流。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廢物廢物廢物———!!!」
劍士對於自己的強烈憎恨表露無遺,他不斷地、無數次地瘋狂地揮刀亂砍自己的全身,直到自己已躺仰在血泊之中。從意識模糊、即將闔上的雙眼隙縫間,隱約看到黃色羽織隨風飄揚,一頭金色短髮下的無情眼神綻放著殺意。
而刺向自己的那把刀,正是自己的日輪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善逸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全身不停流著冷汗。
一時之間,他的眼睛無法聚焦,呼吸急促紊亂。 他試圖調整自己的呼吸節奏,盡力使自己混亂的情緒平靜下來。
「為什麼我??又會做這種夢??」善逸欲哭無淚地低頭思索。
曾經,他在心情很差的時候,會夢到各種情境負面的夢。但自從遇見炭治郎和伊之助之後,和夥伴間的牽絆已經使得做惡夢頻率減少了。
最近和禰豆子之間也有了一些以前從未預料過的互動,他甚至幻想,連自己也是有可能擁有幸福的。
但看來,他深根蒂固自我厭惡、充斥著負面想法的潛意識,還是不肯放過他。
他步伐蹣跚地走到廚房倒了一杯水,持續深呼吸,但再也無法入眠。他環顧漆黑的四周,同伴們都睡得很深沉。他獨自在院子裡坐下,腦中浮現著夢中所有人對於自己的各種指責。
「我應該永遠不可能??得到什麼幸福吧??」善逸消極地在心中認定。
就這樣,漆黑的夜色漸漸轉為靛紫色,天空再慢慢展露出鵝黃色的陽光,日旭東昇。
善逸一直反覆回想著那個惡夢,沒再闔眼過。
「早安啊。善逸,你昨晚沒睡好嗎?」醒得最早的炭治郎,經過善逸時嗅到了異常疲憊的氣味。
「對啊,哈哈,我偶爾會這樣。」善逸想打哈哈帶過。他刻意拉開了距離,除了不希望讓同伴擔心,更是因為他怕現在聽到炭治郎溫柔的聲音,自己會哭出來。
「趁中午睡一下吧,你的臉色不太好。」炭治郎體貼地說。
「嗯??」
過了片刻,伊之助跟禰豆子也醒來了,並各司其職地著手各自負責的日常工作。
除了一些需要體力的粗活,大部份的家事還是落在禰豆子身上。她正將昨天曬好的衣物和被單疊好,準備搬回櫃子裡。
「小禰豆子,我來搬就好,給我吧。」雖然整晚想太多,加上沒睡頭痛欲裂,但還是堅持要為禰豆子分擔家務,畢竟能幫上她的忙,是他果碩僅存的精神糧食。
「善逸さん,你有黑眼圈耶??沒事嗎?」禰豆子立刻察覺到善逸的異狀。上次一起去洋菓子店時,明明告訴過他有心事都可以找她傾訴,不知道他現在又在獨自煩惱什麼?
「我可以的啦??小禰豆子交給我就好??」眼見善逸搖搖晃晃地準備將一整疊衣物扛走。
「不用啦,善逸さん,你的精神看起來不是很好,今天就先休息吧。」禰豆子說著就要把善逸手上的衣物抱回來。
「我真的真的沒事啦??。」善逸也莫名地堅持。
「善逸さん真的應該快去休息。你該不會熬夜了吧?」禰豆子有點快生氣了。
「我??我沒有??」善逸急著狡辯,腳底卻不聽話,一個踉蹌即將跌倒在地。
「小心!」禰豆子丟下本來要搶過來的那疊衣物,試圖在摔倒之前扶好他。
「咚!」但善逸的重心極度不穩,頭部往下墜落,重重撞上跑過去想接住他的禰豆子的頭。
兩人頓時進入一片無聲的昏迷中。
禰豆子睜開雙眼,赫然發現自己身處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中。
「這裡??是哪裡?」禰豆子害怕地想。
除了無際的黑,這個奇怪的地方還令人呼吸困難,身體沈重,仿佛四處被塗滿了濃稠的墨汁。
禰豆子試著摸黑尋找出口,卻寸步難行。這個地方讓人窒息,有種讓人極度不舒服的渾濁感。
「小禰豆子??原來是妳啊。」善逸的聲音幽幽地在黑暗中響起。
「善逸さん。」知道善逸也在,禰豆子的不安消除了不少。她試著盡快朝著善逸聲音的來源方向前進。
「幸好進來這裡的是小禰豆子。這裡,只有小禰豆子能進來,若是看到其他害蟲跑進來,我會讓他們立刻消失的。」
禰豆子更加靠近善逸時才錯愕覺察,善逸的眼神異常偏執晦暗。他穿著全黑上衣和淡色長褲,手中拿著一把巨大的剪刀。
「抱歉,小禰豆子。嚇到妳了吧?這裡是我的無意識領域。」不只這樣,眼前的善逸表情憔悴,仿佛終日被陰影纏繞。
「善逸さん的??無意識領域?」
「是啊。小禰豆子應該覺得很噁心吧?雖然很不想讓妳知道,但我就是這種人。」無意識領域的善逸不堪地乾笑著。「真的很抱歉??最近原本因為有妳在,真的覺得好多了。但是我好像實在太討厭自己,不妙的想法已經根深蒂固牢牢黏著我的潛意識不放了。」
「你們都是很棒的人,我身邊的人... 無論是妳,炭治郎、伊之助、大家??很遺憾我跟你們不一樣。」善逸低聲呢喃道。
「善逸さん,不是那樣的??」禰豆子的淚水在眼眶打轉。
驀然,有一顆色調灰暗的球緩緩滾了過來。
善逸不以為然地看著那顆球。近一點看,禰豆子發現這顆球又黑又髒,仿佛上面覆蓋了一層薄膜般。
「喔??沒什麼,這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只不過是我的精神之核而已。哼,這種東西??」善逸一腳用力踏在那顆名為「精神之核」的球上。
雖然不知道「精神之核」是做什麼用的,但禰豆子對於它被這樣踩踏的行為,下意識地感到無法接受。
「善逸さん??!請不要踩在上面,這樣它要是壞了怎麼辦?」禰豆子著急地說。
「壞了就壞了吧??頂多,我會變廢人而已啊。如果因此小禰豆子會為我哭泣的話,也值回票價了。」善逸露出了慘淡的微笑。
禰豆子拼命眨眼,阻止眼中的淚水滑落。她慢慢蹲下,輕輕地觸摸那顆烏黑的球。
「能讓我看看這顆球嗎?」禰豆子顫抖地說。面對目前的狀況,一切都讓禰豆子非常害怕,但她盡力保持冷靜。
「嗯,好吧。如果是小禰豆子的要求的話。」善逸順從地移開原本重重踩在精神之核的那隻腳。
禰豆子快速但仔細地端詳善逸的精神之核。她試著抱住它,雖然外表漆黑,好像滿佈灰塵,但她可以感覺到一股源自於核心,隱隱約約鑽動著的暖流。
「我一定要振作點。」禰豆子心想。她拉直了自己和服的袖子,開始用衣袖邊角擦拭著那顆球。
「小禰豆子。」善逸晦暗的神情之間,閃過了一絲訝異。「妳不用這麼做的... 這種東西不值得弄髒妳的衣服。」
「可是??它對我來說很重要。」禰豆子壓抑住內心滿溢的情緒。
「我會一直相信它,想讓它變得更好,我會一直不斷嘗試的??」能傳達給他嗎?
「所以善逸さん要聽我的話,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精神之核。這個約定??可以請你答應我嗎?」
一邊想辦法說服善逸的同時,禰豆子細心地將覆蓋在精神之核上,一層層厚重的黑色灰塵,漸漸地擦拭掉。
藏在黑暗的表面之下,球體露出了金黃色的表面,閃爍著晶瑩剔透的耀眼光芒。
一直強忍淚水的禰豆子,終於允許自己落下喜悅的眼淚。
「善逸さん,你看到了嗎?你的精神之核,是這麼美麗呀。」禰豆子抱住露出金黃色表面的精神之核。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球體的表面下似乎正輕快地流淌著雷霆般的震動。
善逸原本握在手上的巨大剪刀應聲落地。原本憔悴的雙瞳,現在睜大而不可置信地盯著自己的精神核心。
「那是... 屬於我的東西嗎?」他顫抖地問。
「當然。」禰豆子起身,含淚地和他面對面。
「怎麼看都是屬於善逸さん的呀。」禰豆子往前跨了一步,溫柔但堅定地直視著他。
看著禰豆子清澄無垢的眼神,如同剛綻放的櫻花般的粉色雙瞳,透露著堅韌的信任與決心。
我最愛的小禰豆子。
善逸閉起雙眼,再度被無意識所吞沒而失去了意識。
「咦...?我是睡著還是昏過去了嗎?」善逸緩緩睜開眼,昏沈地說。糟了,居然還邊睡邊留口水。他快速用羽織的袖口把口水擦掉。
「善逸さん??」只見禰豆子眼角濕潤,眼神充滿關切地凝視著自己。大事不妙,流口水的樣子該不會已經被小禰豆子看到了吧?
「小小小小禰豆子,真是抱歉,剛剛我撞到妳的頭了吧,妳有沒有怎樣?」除了被目擊到口水,剛剛還不小心給了小禰豆子一記頭槌。就算自己的頭殼不像炭治郎那個怪物那麼硬,也應該很痛吧。況且小禰豆子又這麼柔弱可人,自己實在是太不可原諒了。
看到善逸又恢復到平常的樣貌,再回想起無意識領域裡,充斥著黑暗又悲觀想法的他,禰豆子現在只想緊緊抱住並告訴他:沒事的,我會陪著你。
「善逸さん,我沒事。你呢?」禰豆子眼眶泛紅地說。
「嗯??我覺得我的頭比較沒那麼痛了。」雖然自身是沒有大礙,但看小禰豆子這樣子,該不會是自己把小禰豆子撞得痛到哭了吧?
禰豆子擦乾了眼淚。「上次好像說好要去做花圈,但一直還沒履行。要不要一起去呢?」
「咦....!!」向來總是善逸開口邀請、甚至是哀求禰豆子跟他一起去任何地方,這次居然是禰豆子主動邀請他,讓他又驚訝又喜不自勝。
「真真真的嗎,要去要去要去、絕對要去??」善逸面紅耳熱地重複。「那??這樣算是??跟小禰豆子約會?」
更意想不到的是禰豆子拉住他的手,往花田的方向走。「快走吧。」禰豆子轉頭對他嫣然一笑。
善逸感覺猶如心臟被閃電擊中一般,心跳快得要休克了。
「小禰豆子是世界級的可愛!!!超級可愛!!我又重新愛上妳了—!!」
下午的太陽和煦地照亮著花田。微風吹拂,百花和野草隨著暖風輕輕搖擺。
善逸摘起好幾朵白車軸草,熟練地做了一頂完整的花圈。
「嘿嘿??做好了。」善逸雀躍地將自信之作輕放在禰豆子的頭上。「好適合妳喔,小禰豆子。」
「謝謝你,善逸さん。」禰豆子的臉頰白裡透紅,有點害羞地道謝。
「耶嘿嘿??妳喜歡就好。」我究竟是前世修了什麼功德,才能跟這麼可愛的女生一起坐在花田裡?
「對了,善逸さん剛剛昏睡了一段時間,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地方?」禰豆子判斷,他應該不記得自己在無意識領域所發生的事了,但仍想進一步試探。
「嗯??我有點沒印象了,但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在夢裡,一切都是黑色的,好像快要把我淹沒了。」善逸停頓下來思考,認真回想著。
「最後??好像是因為有小禰豆子在,我才沒被吞噬。」善逸面色通紅地憶起。
「這樣啊。」禰豆子看起來很欣慰又開心。
「唔??其實,我??本來不想說的,昨天晚上我做了個很不好的惡夢,所以整晚都沒睡,心情也一直很低落... 」善逸有些難為情地向禰豆子坦白。
「但是,做了那個被小禰豆子拯救的夢以後,我的心情就好很多了。小禰豆子會覺得我在唬爛或灑狗血嗎?啊哈哈哈??」畢竟自己太常糾纏著禰豆子,對她示愛,她會不會不以為然呢?
「我完全沒那樣覺得。」禰豆子悄聲說。
雖然是用一般人不會聽見的音量,但禰豆子不小心忘記了善逸的耳朵是很敏感的。
聽見了禰豆子小聲表示並未否定自己,再看著禰豆子放在草地上的小手,善逸顫抖地伸出手,緊張地握住她。
禰豆子沒有掙扎。於是,善逸順勢握得更緊了。
「那個??妳可以聽我說嗎?」一邊握著禰豆子的手,善逸眺望著遠方說。
「我曾經做過一個幸福的夢。在那個夢裡,我很強,會幫助弱小且不知何處可去的人們,爺爺花在我身上的時間沒有白費掉。其實,我一直希望變強的我,可以幫助很多人。」他雙眼低垂,金黃色的眼瞳中倒映著感慨,好與壞的回憶皆湧上心頭。
「善逸さん??」禰豆子也溫柔地回握了善逸因爲經歷無數戰役而變得有些粗糙的手。「那個夢想,你不是已經實現了嗎?你幫助了很多人呀,無數的人都因你和大家的努力而獲救了。」你明明很強又溫柔,我都看在眼裡,一定只有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小禰豆子??嗚嗚我??妳再繼續說下去的話??我真的真的會哭喔??」善逸預告著,但來不及了,他已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禰豆子苦笑著取出自己的手帕,幫他擦掉眼淚。
「想哭也沒關係,如果能讓你覺得好一點??」如果想哭的話,我也會一直陪你到你好起來為止,禰豆子心想。
太陽西下,天空的顏色由淺轉深、由淡轉濃。被夕陽染紅的天空,餘輝照在花田上,令人分不清夕陽底下兩人的臉頰是被天空的倒影染紅,還是因為彼此的緣故。